“你若有心,不若把你媳妇一起带去,有什么事,也说清明白才好。你既然是个男人,可知道对女人的誓言是最不能反悔欺骗的。”贾政按了按儿子的肩膀,“你要知道,她的一切性命荣辱都系只在你的身上。”
贾珠看着父亲,轻轻应是。
一听说贾珠要去扬州,甄士隐也想同去,就与贾政辞馆,他本就是为了游历,不料贾府盛情款待长居近年。去岁中秋就想告辞离开,不料小女英莲突然出痘,不好走动,便留在贾府医治,正好那西席母亲去世要回乡治丧,便暂时接过教导元春、琏哥儿开蒙幼训。
封氏辞别贾母,贾母心虽不舍甄士隐才华与封氏相陪,又知道不好再留,“我有心想再留你们,却也知道是留不住的,总归以后有空常来玩。”
元春更加不舍,抱着粉妆玉琢的英莲好一会儿才松开,“你以后可不要忘了我。”扮家家酒的时候,还是英莲最能跟她玩到一块了,琏哥儿只喜欢摆积木舞刀玩枪的,不如英莲乖觉,两人可以一起给洋娃娃换衣服,扎腰带。
“还有我。”琏哥儿也忙握了一下英莲的小手,她可是他手底下唯一听话的兵呢,别的兵常常动不动就哭,根本不听他的话。
英莲眼里含着泪,她以前都是跟娇杏一块玩,她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天真无邪转眼过,只觉得在这里住的很开心,可惜这里不是她的家,她还要跟爹娘回家去的。
“姐姐以后记得给我写信。”英莲最很舍不得元春姐姐。
“嗯,我一定会的。”
看着他们惜别,王桂枝心里也酸酸的,不过看着英莲好好的在父母跟前,她又觉得这样天下间要散的筵席,也是理所当然的。
贾敏于床上收到了哥哥送来的信,不由泪水盈盈,一把将信纸按在胸口。
这就是她的家人,哪怕她一字不提,一句未言,也会察觉出蛛丝马迹,细心关切如斯,深怕她受了委屈,急忙就要让侄儿过来看她。
“奶奶,您可别哭了!本来您就早产,月子里还生气流泪,这对身子无益啊!”许嬷嬷皱着眉头轻轻打开被角,见还是有血液一点点将底下褥子泅然开来,心里更是忧心,只想着出去赶紧告诉吴大夫,看是不是得赶紧亲自把了脉抓了药吃才是。
更把那个林大姑婆肚子里骂个千百遍,那个老虔婆,二十六就守寡,今年六十了,正好当地官府觉得这是政绩,就给林家挣了一座贞洁牌坊,算是撑起腰子来,拿着官府赏的文书在林家四处讨吃。
林姑爷与她也算是有点亲戚关系,小姐一见她老成那样可怜,头发花白缺着牙颤巍巍得垫着小脚,怕是连站都稳不住,便心软开口收留。小姐不知道那老虔婆的厉害,想着不过是奉养个亲戚,她也不缺那点银子,结果就此酿下事故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错了,我以为今天是六号,还想着……掩面,我错了。
第80章 安睡
一开始只是端着长辈的架子,想贾敏每日给她请安问候, 这倒也罢了, 原本小姐在贾府也是这样过来的,起来就去问候她一句。这渐渐更不得了了, 那个林大姑婆人虽穷酸,吃的却极刁钻,比谁都要强厉害。贾敏自嫁进来, 就随了林家清淡平和的养身习惯,慢慢将贾府那套铺张的性子改了。而那林虔婆可不能, 鸡鸭鱼肉倒也罢了, 总非得要些不合时令的东西,大冬日里要个什么油盐炒枸杞芽, 还说那原是菜牌子上就有的菜, 一定要做给她吃!
那是春天吃的菜,大冬日上哪里去找枸杞芽去, 连片枸杞叶都没有!一不如她的心意, 她就要闹起来, 不是拿着她那官府文书说要去告林姑父苛待族人、不孝族亲;就是在小姐的面前打滚撒泼,贾敏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人,有心撵她走, 结果有回拿了银子说是回家,转头又领了两家落魄的林家人使劲拍林家的大门。闹得四邻围观,只得又放他们进来吃饭,自然更赖着不肯走了。
简直是请鬼容易送鬼难, 贾敏本来还好的怀象被弄得倒不自在起来,好在有荣国府送来的马大夫时时照看着。就这也让林虔婆子知道后就是一顿胡歪,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男大夫怎么往当家奶奶屋里去,赶情她们这些一屋子丫头婆子们都是死的不成!
如此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人气得烦心头痛,因上回林姑爷不曾得中,眼见着明年又是恩科,一心想要考取功名,正在书房悬梁苦读,贾敏也不想拿这些事去打扰他,疥癣之疾虽烦人,仍觉得还在控制之中,便让家里人都瞒着他。
那日正是二月春分,下着细蒙蒙春雨,贾敏难得心情愉快,便让人撑了油纸伞往园子的小亭里略坐一坐,欣赏一下天街小雨润如酥,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景色。
林虔婆却是人老寒体,这雨一下,她的双膝便酸痛寒凉难当,只嚷着疼,把她领来的林家二丫吓得去找吴大夫给她瞧病。
吴大夫原给林婆子看过一回病,只她人老成那样,还做小女儿情态,非得隔着屏风说话,还不肯让他摸脉,说她是节妇!毛病多不说,说话也尖酸刻薄,一听要给她看病,吴大夫很不乐意就躲了出去。
绕到花园中,见到了贾敏一行,顺便就想给她扶下平安脉,这可是他来此的目的,就算是医者父母心,对着个美人也好过对着那老妪。
林二丫没把吴大夫带回去,哪里敢回去复命,林婆子的拐棍打起人来也是凶得很要疼死人的,她一路问人追上了吴大夫,远远见着他在给贾敏瞧病,就觉得这样回去也能解释,才回去告诉了林婆子。
不料林婆子大怒,她让林家大丫背着她,直往园中里去,就在林大丫身上看到吴大夫就要去撕扯,众人还没拦,她却转移了苗头,把贾敏拽住,恶狠狠得问道,“你跟他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在偷人,是不是跟他在这里幽会!”
贾敏气得勃然变色,也顾不得礼仪,“还不把这婆子拉走!远远得赶出去,要告随她去告,以后再赶拍门只管给我打出去!”
众人早来掰林婆子的手,只怕伤到了贾敏,顾忌着打老鼠不小心伤了玉瓶而不敢出大力,还是有人拔下簪子拿尖得那头去扎林婆子,才疼得她松开了两根手指,却也激起林婆子的火来,更是双手大扑,直搂住贾敏要往水里跳,“我们一块死吧!”她反正就是要死的人了,临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
虽然被众人接住了,可林婆子当场气绝,死之前还瞪着眼睛牢牢得盯着贾敏不放,贾敏被这一场惊吓,弄得当场就见了红,但在林海的首肯下,服下了催产的药剂,早产生下两人的孩子,是个文静的女娃。
这一场风波,闹得如此,林海先看妻女暂时无忧,便赶紧去处理林婆子的后事,到底是横死在他家中,身上有个贞洁诰命,还要去官府消了这一笔。等他请客吃酒摆平了这一遭,就听说来住的林家人觉得这事都因吴大夫而起,林婆子死了,害得他们没了借口在林海家蹭住,趁着其它家人忙着照顾贾敏跟刚出生的小姐,一家人拿凳举棍,把吴大夫打了个半死,打了人自己又害怕,包了些家里的东西就跑了。
只好赶紧又叫人去请大夫回来给吴大夫看病,转回头安慰贾敏,又因早产,孩子身体虚弱,另又四处去请儿科大夫回来,一场倒春寒,林海也病了。
见心爱人咳嗽着还要照看她们,贾敏强撑着装没事让他休息,还写信给家里报喜,林海见她好些了,才放心倒在床上,高热了好几天,才算是好了过来。
贾珠一来到,见大的小的都病歪歪的,他这一来,倒成了林家的主心骨,好在他也算是历练出来了,说话办事半点也不含糊,自己随行的人也听使派,将林家整顿得井井有条,见自己的小表妹弱的可怜,对比起他弟弟妹妹来,简直连抱都不敢随意抱,实在心疼的很。想起以前听奶娘说过,男子的阳气壮对女儿家最有好处,便同姑父姑姑说了,把小表妹放到自己屋里,与自己一同住。
虽说困乏了几日,深觉养儿不易,倒真好似有点效果,小表妹到底不再看起来跟喘不上气就要去世的样子了。
“姑父,不是做小辈的夸夸其谈,妄言长辈之事。身体才是一切的根本,您跟姑母都不好好保养身子,不说以后,就是眼前的表妹又当如何呢?”贾珠想到当时母亲一发现自己身体不好,就想方设法让他保养自己的身体,更情切切劝着,“我虽少不更世,也知道健康是一切都换不来的。”
林海微笑着点头,“你说的是。”
“吴大夫应该也会五禽戏,让他教您。以后您先跟我每日走万步吧!”贾珠更言道,走路最容易。
这……林海还想犹豫,就被贾珠拉起身,马上就要走路活动起来。
“姑父,我跟您说,您别看走路有时候是浪费了时间,可每回我走路的时候,脑子都特别清楚,有些好文佳句还是这样背起来的呢。”
当初还是母亲带着他走呢。
等贾珠把事情原委一一写明了寄回荣国府,贾母看了信,感慨万端,“女人难啊。”又是一个疯了的女人。
王桂枝只觉得可怕,“她为什么非要跟姑娘过不去?明明姑奶奶对她十足礼遇了!”她想不通,都六十了,好不容易守寡成功了,贞节牌坊也拿到手了,据说凭那个文书,每年还能领银子米粮,既然无儿无女的,让贾敏收留了,就是吃穿不愁了,比以前的日子不知道要好多少,为什么还要怨天拔地的,非要闹呢。如果是她的话,要不当初就不守,守了也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差不多年龄了,去养生堂抱养一个孩子来养老就是了。
贾母叹了口气,悠悠道,“她看着敏儿,就会心如针扎,敏儿过的越好,对她越好,她心里越难受,越觉得不公平,就是这么简单。”近四十年,压迫压抑着一个人空守着,在得到那个贞节牌坊的时候,她也许是欢喜了一段时间,再紧跟着她的,仍然空虚,她四处找人,找存在感,想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得到了!
但其实她心里清楚,她的一生就这样荒废了。没有别的为什么,就是嫉妒,就是想毁灭。
贾政见夫人回到屋中仍然不解,对她细讲道,“自前朝起,民间寡妇三十以前夫亡守制,五十以后不改节者,旌表门闾,除免本家差役。因帝王大行表彰,节妇烈女竞相涌现,有些直接自杀而亡,更多的是族人尤其从己,鞭挞使寡妇从之。那个林婆子,只怕不是她想守,而是不得不守,终于守成功了,却仍然没人记得她。同为女人,看着妹妹……”
王桂枝遍体身寒,不禁紧紧抱住贾政,现实再次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她所处的世界,还容不得她去放肆。
“怎么了?”贾政好笑着,“咱们家里又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人,你放心好了。”他回搂着她,“我自会好生保养,不会让你守寡的。”
怪不得李纨在书里就是那样的性子,一旦年轻守寡,除了儿子之外,对于男女之爱已经毫无指望了。而有些人更惨,连基本生活都没办法保证。
可也有不守寡的呀,尤氏的继母,就带着两个女儿改嫁了,找到一个算是比较正面的安慰自己,王桂枝终于感觉好点了。
“为什么要让女人这样守寡?这对朝廷有什么好处吗?一定要这样宣扬呢?寡妇再嫁有什么错呢?”王桂枝大着胆子问贾政。
“嗯?”贾政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显得女人贞洁贤德,父母官乃至圣上统御有方,对于贞节烈妇加封,显得仁义礼智,且圣上仁慈。”
“仁慈……”王桂枝愣愣着道,“这便是,圣上用来统治我们的工具。”所谓好的名声、规矩约束,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保护圣上的决策,是统治阶级用来约束统治他们的工具。
贾政轻轻拍着夫人的后背,“睡吧,有规矩,总比没规矩好。”乱世更危险,连道路都需要重新开始寻找开拓。祖父辈的努力,让他们不再为生存而战,而是要为权利而努力。
转天,王桂枝打着呵欠,拿手指摸去眼角的泪花,最近她十分爱困,总是睡不够的样子,冯贞兰派了婆子来告诉她,在金陵的大嫂子带着女儿王熙凤一道来金陵了,明日在王府开宴,请她过去一叙。
一听到王熙凤的名字,王桂枝打起了精神道,“好,我知道了,我明天一定去。”虽然没想过再让王熙凤进贾家的门,可她还是想看看文里另一种类型的女主角,五辣俱全的凤辣子呀。
彩云正给自己绣着备嫁之物,见太太高兴了一会儿,眼睛又快眨不开似得让彩凤彩霞去准备见面礼,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就来扶她上榻上歪着,“张大夫都说了,您这时候多睡也是好事,既然爱困何必还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没见大太太连老太太这里都少来了吗?您跟她都是孕妇,干嘛还要强出头。之前就是常常去东府那边累坏了身子,不然上一胎可没这样。”
彩霞转头过来笑道,“快别说了,太太早睡着了。”见彩云拿薄毯给太太盖了,“你把针线活儿拿到这儿来,我们一起做,免得到时候你那小姑子没有新鞋穿。”
彩云虽是害羞,却没客气,她在针线上比彩霞欠多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嫁?”
“总归等到太太这胎生了吧,不然我这心里也放心不下。”彩云看了一眼睡的香甜的王桂枝,“你是怎么打算的?我知道上回我误会了你,可你年龄也不小了,自己有了成算没有?”
彩霞也跟着看了眼王桂枝,见她眼皮下还有着淡淡得青影,有些心疼道,“我就跟着太太。”
“嘻,你难道就不嫁人了吗?”彩云悄悄刮她的脸,“难道你看上珠大爷了?”她笑归笑,还是正色道,“你不要想了,我看太太的意思,是不会再让大爷随便给屋子里放人的。”
“你总是拿这些歪思邪念来想我,老爷大爷小爷,我哪个都不要,就在太太身边一辈子。”彩霞将自己的心事也全盘托出,“我们这样的女儿,说命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小丫头里过苦日子的事我知道,她们跟针尖上立着过活也差不多了,进来了才有一日的好日子过呢。你说在太太这里,不被挨打受骂,吃的跟主子一样,除了要服侍太太之外,还能听太太讲故事,跟小主子们一样玩笑,平时主子有的,能给我们的,都给了。细心教导,比那些个臭男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呢。我只恨我的年龄一年年上去了,要是永远长不在,就能永远跟在太太身边了。”
彩云听她这样说,也有些发痴,想着原来那个彩霞嫁了人,虽仍在太太身边当差,到底没有了此时贴心,一时想着离了太太,以后再也不能过这样的快活日子,那原本思嫁的心都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