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她闭上眼睛,道,“抓到凶手就好,我就可以进宫见皇后娘娘了。”
“抓到凶手可不是就万事大吉了。”谢昉道。
“那许甫现在会怎么办?得罪了谢掌印,闹了一通凶手还是个枕边人,那些帮他吆喝的官员岂不是白费力气,还能继续帮他?”还好她二叔没有管这件事。
谢昉的脸上带了些轻蔑的笑意:“再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远远地停了车,她下来走了一会儿到了尚书府大门口。
秋瑶掐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一直在门外等,此时见到小姐回来了,先是讪笑道:“小姐真是威风,被讯问还是有车接车送呢。”
沈芳年捅了捅她,道:“阴阳怪气的。”
“小姐!”秋瑶拉住了她,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忘了当年姑太太是怎么嘱咐的你了!”
沈芳年不语,沉默着向前。
“你从前一向都很乖的,怎么现在成了一根筋了?”秋瑶着急的很。
“秋瑶,你现在说话怎么和姑妈身边的两位嬷嬷一般了。”沈芳年笑眯眯的问她。
秋瑶不理她嘲笑自己,继续道:“上次是那个许大人咄咄逼人,也就算了。可阉党和清流党现在闹得这么厉害,你还同他纠缠作什么?难道你想嫁给他不成?”
“想又怎么样?”她斜眼瞥了秋瑶,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
“小姐,你可真不知羞。”秋瑶划着她的脸颊,“我知道你们是生死之交,可实现别说二老爷和夫人不会答应,若你真嫁了他,世人会怎么看?”
“到时候你就知道世人会怎么看了。”她关上了房门,准备更衣去见袁夫人。
“我这就给姑太太写信告状!”秋瑶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到了,转身便要拿纸笔。
偏偏这时,沈芳灵蹦蹦跳跳地过来了,纳闷道:“姐姐和秋瑶姐姐吵架了?”
“没有。”沈芳年笑着拉过她的手,“是你秋瑶姐姐无理取闹。”
秋瑶气得一喘一喘,心中想,明明是你在无理取闹,竟还说我。
沈芳灵没有留意,“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衙门里好玩吗?”
“衙门里可不好玩,可怕的很。”沈芳年吓唬她,见那小脸皱了起来,又赶忙安慰,“不过回来的路上有一位好心的大人给姐姐买了糕点,还剩了几块,给你吃吧,不许告诉你娘。”
“北镇抚司衙门里还有这种好心肠的大人?”沈芳灵得了点心开心非常,终于对那座可怕的衙门产生了改观。
秋瑶连连摇头,便去抢沈芳灵手中的点心,“我的小姐,你可别祸害二小姐了!若是让夫人知道怎么办?”
沈芳灵紧紧握着不肯放手,一脸无辜,“可是,可是芸豆卷很好吃啊……”
沈芳年去见了袁夫人,目的只有一个,告诉她现下已经抓住了凶手,不必再为自己担心。
“那便好,那便好。”袁夫人拉着她的手,终于松了口气,“芳年,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这心啊,时时刻刻都悬着,虽然知道你肯定能应对得当,可……”
“婶娘,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沈芳年笑道。
袁夫人环顾左右,才道:“你可知道现在为了这件案子,朝堂上早就闹翻了天。如今事了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前两天许甫还来找过你叔叔呢。”
“他来找叔叔作什么?”沈芳年皱眉。
“还能作什么?许大人让你叔叔在朝中帮他参奏,上次他来找你被那锦衣卫捷足先登也就罢了,若这次你叔叔不答应,他话里的意思,竟事要连你叔叔也一起对付了。”袁夫人抚着胸口,现在还在心有余悸。
沈芳年厌恶这个人的名字,“真是个无耻小人,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袁夫人继续道:“幸而你叔叔在礼部近来忙着郡主婚仪的事情,且当日你和芳灵也在许府,他不想有人说他包庇偏袒的,本就打定主意不参与此事了。”
沈芳年听到袁夫人说叔叔为了避嫌不准备参与此事,一时间不知道该理解为沈泰不想利用她们姐妹来弹劾阉党,还是说他为了自身清白连自己亲女儿和侄女都不会管呢?心中一时有些难受,她却还是安慰袁夫人道:“叔叔做得对,现在真相大白,许甫肯定不会好过了。”
袁夫人深沉道:“哎,是啊,他这次因为女儿的死怒火攻心,鬼迷心窍了,偏要和阉党正面作对,不知道后面谢掌印会怎么收拾他。只是……那些帮他联名上书弹劾的官员,有的是咱们这边听信了许甫谗言的好官啊,真是可惜了。”
沈芳年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们都会被处分吗?当年我爹不是天天弹劾谢掌印,他也没被怎么样啊。”
袁夫人笑道:“傻丫头,你爹是什么身份?他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况且当年谢崇礼还根基不稳,他不敢惹众怒。但现在不同了,而且这次联名的多是尚且青涩的青衫子弟……还好周公子这次并没有被搅进来。”
沈芳年不知道袁夫人怎么就轻易把话题转到了周白卿身上,只得跟道:“那便好。”
“好了,咱们不该说这么多的。小心隔墙有耳。”袁夫人又严肃起来,虽然这尚书府不大可能被监视。但是风声紧,还是小心点好。
袁夫人得了她无碍的好消息,终于松了口气。可沈芳年离开的时候却并不开心,阉党真的会报复这些没有主心骨的年轻官员吗?如果是的话,会将他们抓进昭狱吗?谢昉会动手吗?会用什么刑具?她虽然沉浸在自己的甜蜜心情中,却也不是不明事理,如果谢昉对许甫身后的人大开杀戒,她不敢想象到那时候,她要用什么面目来对待他呢?
☆、因缘执念
又耐心等待了半个来月,沈芳年递上去的帖子终于有了回音,皇后召见。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恭喜娘娘重获圣恩。”她一低头,精致的头面发出玲珑有致的脆响。
周皇后刚刚“病愈”,气色倒是不错,此时笑盈盈的对着她,“起来吧,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吧?”
沈芳年得体的微笑,摇了摇头,比起皇后的无辜受累,她觉得自己这些都不算什么。
周皇后继续笑道:“本宫还时常想着你呢,倒没想到病一好便收到了你要见我的消息。”
沈芳年闻言,掌心微微出起汗来,不大好意思的笑着,内心却坚定无比,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若是没事,本宫倒又有话要对你说。”皇后显然不将她的紧张当回事,自己心中那件事也要趁早说了才好。
“娘娘……”沈芳年赶忙站起身来,紧张的舔了舔上唇,说,“臣女知道娘娘想说什么。”
皇后从没想到向来乖顺的她会打断自己的话,连问几句:“哦?你知道?有何想法,等不到本宫说完再说?”
沈芳年向前几步,走到了皇后的座椅之下,伏坐在了脚踏之上,向上望着皇后,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芳年不想劳烦皇后娘娘再费口舌,上次便是因为芳年胆小优柔寡断,才让您至今还在为芳年操心。所以我想……冒着惹娘娘生气的危险,这次也要直接拒绝了。”
“大胆沈氏,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言辞凌厉,仿佛一把刀子向她直面劈来。
她闻言,打算从那踏板上起身再跪,却被周皇后一把按住了头发。她抬头望去,周皇后向来的好颜色听了这话也沉了下来,只是这伏在自己身边的少女言辞恳切,她亦不忍苛责。
“你们先下去吧。”周皇后对身边人说完,很快暖阁中便只剩她们二人。
皇后摸着她的头顶的软发,问道:“可是我们家白卿不好么?还是你觉得她家世不好?他父亲虽然是国子监祭酒,却不是迂腐不化的老学究,他母亲也是望族之女……”
沈芳年赶忙摇头:“周公子没有什么不好的,臣女只是一介孤女,又怎么敢挑拣家世?只是臣女不……”
“好了,本宫不爱听不字,听一个也就够了。”皇后恢复了往日的和蔼,却不许她再说,“不怕说与你听,本宫就是有私心,瞧着你入眼,总想着留给自家人,芳年大可以怪本宫。”
沈芳年赶忙摇了摇头:“这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娘娘事事都为芳年着想,芳年怎么会怪呢?”
“既然你不怪本宫,那么本宫还是要做一件惹人厌的事情。”皇后对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本宫以皇后的名义命令你,不许拒绝。”
“娘娘!”沈芳年真的着急了,“你不能强人所难的。”
“是。本宫向来不强人所难。就如同上次,本宫劝你选昭王妃,你说你要考虑,可后来你也没给本宫个下文,本宫也没将你怎么样,不是吗?本宫希望你像上次一样回家再仔细考虑一下。”
沈芳年心中有了些愧意,其实上次她说考虑,压根也没怎么考虑过……
“这次给你定个期限,现在是月初,到了月底你要给本宫一个答案。”周皇后伸出手指尖点了点她皱成一团的眉心。
她依旧坚定的凝视着皇后,似是不愿但终究还是只能抿唇点了点头。不过再多一个月的时间,她可以等的。“臣女答应您,可是臣女也有一个条件。”
“你真是得寸进尺。”皇后虽然说她,语气却轻轻的,这让她知道皇后并没有真的生气。
“娘娘,到时候也不要再来麻烦您了,臣女亲自和周公子说清楚便是了,好不好?”虽然周皇后对她已经是十足的耐心,十足的放纵,但是她仍然有伴君如伴虎之感。相比之下,周白卿简直是好说话多了,况且,这很可能就是皇后娘娘的一厢情愿,那说服周白卿就更容易了。
“好,你以为本宫想理会这些麻烦吗?”周皇后依旧笑着,语气中多了丝疲惫,“你们这一辈的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沈芳年心愿勉强算是达成,从脚踏上缓缓站了起来,小腿有些酸麻。她不知道皇后为何忽然生出这样的感叹,是在说周白卿?还是昭王?太子?
她本想就此告退,可皇后的话还刚说了一半,她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您不是在说臣女吧?”
“本宫是气有的人,明明家中摆着品性贤良的好人不要,偏要去招惹那一时鲜艳的有毒野草。”周皇后冷了神情,倒不像在和沈芳年说话,而是在自顾自的抱怨。
沈芳年闻言吓了一跳,她还从没听过一向温和的皇后口中将一个人形容为有毒的野草。她不禁心虚的想,皇后这不是在说自己吧?她说谢昉是一时鲜艳的有毒野草?倒不像是说他呢。而且皇后怎么会知道他们两个人有交往?在心虚的瞎想和理智的分析中,她心中上上下下、五味杂陈,她又觉得皇后说的不是自己,那么又有谁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惹得皇后生气呢?
直到从坤宁宫出来,她走在路上还想着这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天上忽然飘过一阵清明雨,她才回过神来,“呀”了一声。这次她已经轻车熟路的进宫,所以皇后派了送她出宫的小宫女也被她半路就劝回去了,现在一个人,又没有雨具,不知该在何处躲雨,她只得快步沿着长巷向宫门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斜后方有个极沙哑的声音叫了两声自己的名字。她一开始听不真切,直到第三声,她才转过身,看到自己方才走过的是一座不知名的昏暗楼阁。带着潮意的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想起了无数小时候听过的关于禁宫中的传说。
“沈小姐。”那声音又响起来一次,沈芳年这次终于看到了,那昏暗的楼阁中有个人,正在对她摆手。那是个小内监,她并不认得。小内监看她瞧见了自己,低头侧过身来,露出了身后的谢崇礼。
“沈小姐,暂且在此避雨吧。”曾经在北镇抚司衙门听过一次这沙哑的嗓音,她本是绝不该忘的。她心中有些害怕,可还是只得走了进去,乖乖给谢崇礼行礼道谢。
这个人,在朝堂上执掌权力多年,以阉人之身,竟能自成一党。她的父亲就是在和谢崇礼的不休争斗中黯然因病退场。在从前,她一想到这谢崇礼这三个字便恨得牙痒痒,可现在,她的第一反应竟是,他是谢昉的义父。她不知道这种联想的转变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小姐,纵然皇后仁善,你也不该当面拂她面子。”谢崇礼缓缓的,平静道。
她心中大骇,皱眉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谢崇礼“咯”地笑了一声,那声音比猫头鹰的叫声还要难听,转身对他身后那个小内监道:“把你近来整理的挑着念些。”
“正月初五,谢芫姬与太子偶遇于莲华阁,二人聊了一炷香时间。正月十五,太子偷偷微服出宫,和谢芫姬同赏花灯。三月……”
谢崇礼摆了摆手:“行了,再念点跟她有关的。”
她震惊的睁大了双眼,一是明白了原来皇后所说的那个不让她省心的人,竟然是太子!二是,谢崇礼竟然对所有人都监视得如此严密,甚至包括皇亲和自己的义女。
那小内监翻了又翻,道:“政通十年五月初九,谢昉与沈芳年在沙洲曹府共卧半个时辰,期间……”
“够了!谢大人想说的,臣女已经听明白了。”她相信了,如果她不阻止,小内监有能力将那晚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念得一字不差。
“沈小姐,你放心。我不是你叔父,我家那个混小子要将这么如花似玉的闺秀娶回家,我是乐不得的。”谢崇礼站在她身后,声音便如同一条蛇爬进了她的脑中。“但是,你现在也知道,我嘛,因着职务上的便利,总比你们每个人知道的多一些。”
她不敢回头,早被这老谋深算的太监蒙住了心眼,颤抖着问,“谢大人,您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谢崇礼神神秘秘地,“知道的,都是前尘过往。不知道的,都是因缘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