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昉倒没发火儿,只是问:“丢了什么东西?”
“丢了个没甚用处的小漆盒。”庞英身负总理一切的重任,对着屋里的东西都如数家珍,丢了什么也能迅速发现,“贵重物品都在二楼我那里看着,倒是没事。这盒子本来是咱们从京城带出来装食物的,如今没用了,谁知道竟还有人偷。”
谢昉那几个徒弟也闻声赶来,此时面面相觑。
这倒有些奇怪了,偷个没用的破木头盒子?
谢昉眯起眼睛,蹲下身来借着烛光查看贼人在地上留下的雨水痕迹,一边问道:“近来怎么治安不好了?”
“恕小人直言,整个南直隶的治安都差的很,不然也不会出了皇陵被盗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了……”
谢昉查看那水渍,忽然发现,刚刚还干涸的一块地方,忽然多处了一个雨点。
那个贼就在房梁上!谢昉飞快拿过驿官手中的灯,向上一挑,怒道:“滚下来!”
黑衣人身形飞快,从房梁上直接跳到了窗口,破窗而逃。
谢昉暗骂了一句,被这小贼惹恼,一时冲动之下今日誓要捉到他才算完。
“师傅!”看着跳窗进入雨中追去的谢昉,同样身为锦衣卫,那几个少年人也不能闲着,只能跟了出去。
跳窗出去,深夜中又在下雨,谢昉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前面有个在晃动的身影。
他二话不说就拔刀飞身向前,不顾雨水打湿了衣衫头发。贼人身形轻巧,脚尖点地跑得飞快,谢昉也不是吃素的,一路穷追不舍,虽然不熟悉这黑暗中的地形,却也能飞速临时反应,将贼人直逼到了死角。
黑衣人蒙着面,一双眼睛狡猾无比的笑,谢昉与他对峙,二人都喘息了一阵,后面几个人赶了来,纷纷拔刀将那贼人围住。
“你是何人?”谢昉抬起刀锋,冷声问道。
那个人声音平常,“想不到新到任的谢大人名不虚传,为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也能追得这样紧。”
他从怀中掏出那小盒子,掷了过去,趁谢昉接住的电光火石之间,飞身上房,飞速跑走了。
“这么稀罕,还给您便是了,到了南京还要小心点儿,今日爷爷我随便取了个破盒子,明日指不定看上您府上的什么奇珍异宝喽!”
“大胆毛贼,你若还敢再来,看我范羽不将你大卸八块!”
临走还留下如此挑衅之语,谢昉接过盒子,在雨中细细想着他说的话,总感觉这事蹊跷的很。
“大人,看来这贼是南京的。”范羽道,“走这么远的路,就来偷个木头盒子,还还回来了,真是奇怪。”
谢昉却恍然大悟,这不是调虎离山之计还是什么?
雨越下越大,他的心中却着起了火,都来不及同这几个少年说,便飞快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跑去,动作间徒留衣摆上的水珠四处飞溅。
他还留沈芳年一个人在房间中,如果真是调虎离山,那么这个毛贼的同伙一定方才就蛰伏在驿站附近伺机而动。庞英此时应该只会专心在库房守着货物,恐怕不会仔细留意房间中的动静,他冲出来得还是太冲动了,此时才会为她的安危如此心急如焚……
☆、白玉簪子
半个时辰之前,沈芳年虽然隐约也听到说有贼,但谢昉叫她继续睡,她便相信他能处理好一个小贼,依旧睡得很安稳。
但是睡着睡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雨声向来是在窗外,为何现在的“滴答”之声离自己如此近的距离?
沈芳年终于警醒的睁开眼睛,黑暗中,似乎有点动静。她凝眸一看,有一个黑衣女子站在妆镜前,黑暗中看不清镜子中那个人的模样。
一个响雷劈来,闪电瞬间照亮了房间内,那女子发现了原本熟睡的沈芳年现在的探看,举着匕首转身瞪着她。沈芳年看清了她的容貌,素净的一张娃娃脸,表情却是十足凶狠,二者结合顿时生出了诡异的一种美。
沈芳年紧张至极,只得临场发挥,见那妆台前摆了一条黑色面纱,想来是这女贼摘下的,于是便道:“姑娘可是想照镜子?点灯照得更清楚。”
那女子没有说话,长眉动了动,似乎在品味她的话里的意思。
见她没有恼羞成怒的来拿匕首刺自己,沈芳年继续道:“需要我帮姑娘点灯吗?”
她还是没说话,沈芳年不敢动。过了许久,她低声凶道:“快点!”
原来她一直在等着呢?沈芳年无奈,冒着生命危险,缓慢的下了床,拿着火引走到她近前,点燃了妆台上的一盏灯。
黑衣女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沈芳年,眼神仿佛野兽盯着猎物。灯亮起来,沈芳年被她的眼神激得一颤,却依然大胆问道:“不是要照镜子吗?”她想,自己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拖延一下,讨好一下,叫这女子不要伤及自己性命便好。
黑衣女子转过身来,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身边的沈芳年,同样都是不施粉黛,自己面目凶狠可怖,那个武官的眷属却柔和昳丽,对比之下,不忍直视。她的思考方式便是这样简单,想到这里就恼怒起来,低头看到桌上有一个细长的物件,便抓了起来仔细看。
这和她平日用来束发的木簪好像是一个功能,但是却触手生温,通透滑润,摸起来,看起来都好看多了,就好像身边这个女人一样。
“这根簪子是羊脂玉的,姑娘喜欢吗?我可以送给你。”沈芳年急于讨好,可是慷慨的很。
黑衣女子小心摩挲着那光滑的簪体,半天吐出一句:“中看不中用。”
“不会的,我帮你戴上你试试看呀?”沈芳年说完,见她又没说话,便知道她是想要的,于是伸手帮她将原本的木簪取下,重新将半湿半干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又婉约的螺髻,帮她戴上了玉簪。她瞬间觉得自己和这女贼的关系变成了闺中密友一般。
“好看,我便拿走了。”黑衣女子干脆利落,偷还要通知她一下,随后飞快的戴好了自己的黑色面纱,准备跑走。
“站住!”
沈芳年正庆幸自己用一根簪子躲过一劫,却听到谢昉这么会找时间的浑身湿透出现在了门口,用刀指向这黑衣女子,浑身散发杀气。
“夫君!”沈芳年情绪复杂,不知道该惊该喜。
“你们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大胆!”谢昉呵斥着那女子,一步步逼近。
那女子倒是答的直爽:“我们就是大人想抓的人,今夜不过是下个请帖罢了,请你到了南京,去我们的住处看看。”
谢昉又问:“你们的住处在哪?”
“禁宫!”那女子说完这两个字,便飞身欲跑,又忽然发现什么
“差点忘了,你看到了我的脸!”她转身丢出几枚镖,直接朝沈芳年飞来。
谢昉大惊之下,用刀身挡掉两枚,剩下一枚够不着,无暇思考之下,便只能用自己的手臂去挡。眼看那女子要飞出窗外,他也礼尚外来,捡起那两枚暗器就扔了出去。
女贼闷哼一声,终究逃命要紧,同头发上那枚白玉簪子,一同消失在了雨夜中。
沈芳年这才回过神来,焦急为他查看伤情,“谢昉,你的手……”
飞镖钉入肌理,血水和雨水正顺着他的手指向下滴。
“无妨,别怕。”谢昉拥她入怀,“吓着你了吧?”
“我没事。”她虽然还心有余悸,但还是挣脱开了他,披上外衣便走了出去,“我去叫人给你准备热水,去叫大夫。”
“夜深了,外面还下雨,别白费功夫了。”谢昉拦住她,“准备热水和纱布,你帮我简单包一下吧。”
“好。”
他在雨中疾行了不短时间,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手上还受了伤不方便,只能由她服侍着入浴,洗掉这一身的雨水泥泞。
沈芳年这时也顾不上害羞了,反正扒/光他的衣服帮他包扎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她穿着中衣挽着袖子,坐在浴盆外面,先帮他包扎手上的伤口,然后才站起来,帮他将湿透的头发散开清洗。
“她是何时进来的?”谢昉难得被伺候一回,体会到了当大爷的舒适,暂时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不知道,我惊醒的时候,她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她偷走了跟簪子,之前那人偷了个木头盒子。”谢昉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
“她说是你想抓的人?意思是说他们就是偷盗皇陵的人?”她皱眉,来来回回的帮他擦洗,“那今夜这是闹得哪一出呢……”
“猜不透,本以为他们既然调虎离山,必定还有后招,可后来的这个女人,却更古怪。”谢昉仰头闭眼。
“是啊,在你回来之前,她和我试戴簪子时还很融洽,她没打算伤我的。而且她看上去虽然凶,性子却很单纯,竟然会对你自报家门?”她认真的思考着,不知不觉将挽起的袖口都沾湿了。
“不自量力,妄想着对我敲山震虎么?”谢昉冷哼一声,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攥住了她的一只袖口,“想告诉我,他们想偷什么都偷得,他们敢藏匿在南京早已荒废的禁宫中,让我知难而退?”
他用力一拽,她一个踉跄便从背后贴近了他的背,中衣也被扯掉了大半。
“你,你这是做什么?”她恼怒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只是在水面上激起个小水花儿。
“生气。”谢昉闷声道,“气得肝疼,给我揉揉。”
“肝不长这吧?”她气哼哼的戳穿他的谎言,可是没办法,谁叫他刚刚才又替自己挡了一次血光之灾呢。
后来,他又哼哼唧唧的嫌她在浴桶外面不方便,而且衣裳都湿了半截了,容易着凉,三下两下将她哄骗了进来。
反正这夜也快尽了,发生了这么多事,睡也再难睡着。她本想干脆借着这桶水洗过也好,就算作晨起的梳洗了。可惜,她想的终究是太简单了……
还有一个白天的路程就能到南京了。庞英昨夜就没回来过,一直同几个锦衣卫少年冒雨在驿站周围寻找贼人的踪迹,可惜,当然是未果。
今日一大早回来向谢昉请罪,谢昉淡淡道:“对方有备而来,一时找不到没关系,到了南京再收拾也不迟。”
这最后一日的路程,谢昉手受了伤,又担心沈芳年的安危,便陪同她一起坐车。
因为前一夜的两个贼,本来兴致勃勃的车队今日走着泥泞的道路显得有些颓丧。沈芳年一夜没有睡好,眼睛下面都出了一层青色,一整天在车上都没有精神,一直倚着谢昉打盹浅眠。
还没到傍晚,天光大亮之时,他们终于入了南京城门,时候还早,路上有不少行人,纷纷对这常常的车队表达惊奇。
谢昉终于叫醒了沈芳年,告诉她,已经到了。沈芳年这才来了精神,挑帘望去,看到走得这条街道商户林立,行人如织,虽然是陌生的景色却还透着儿时的熟悉气息。她终于有些开心起来,为他一一介绍,这些店铺都是做什么买卖的。
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他们真正到达了目的地。
谢昉对她道:“还不快下去看看我们住在哪里?”
她走下了马车,抬头望去,一个宅门,门上布满了岁月风霜的痕迹,上面还没有来得及挂匾额。一左一右有一对石狮子,石料光滑,显然已经立在这里许久了。一阵奇异的感觉忽然刺中她的心,这里……她是这么的熟悉。
“小姐,这是咱们沈家的祖宅啊!”秋瑶的一句惊叹唤醒了她。
她惊讶的去摸了摸那门,那石狮子,转头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谢昉。
谢昉走上前来,将一枚长条的钥匙交到她手中,笑道:“你的生辰礼物。”
她仍旧不可置信,来回的看着,谢昉继续解释道:“从前听你提起过祖宅卖了出去,我便想着横竖都要来南京,不如将你的旧日居所买下来,住得还舒坦些。照着你描述的这处位置寻访来,还真叫我给买到手了。看你的神情,我应该是没买错吧?”
她赶忙摇了摇头,道:“没错,就是这里。”
“那娘子,还不上前去开门?这么多东西等着往里搬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周围的仆婢都在忍着笑意等她,她赶忙捏紧了钥匙,走到了那大门前。
“咔哒”一声,锁匙相配,应声而开,她双手用力,推开了那“吱呀”声响的大门。
这是她儿时记忆的所在,也是她未来幸福的所在。
☆、接风宴
沈氏祖宅当年被卖给了一位富商。当年富商刚刚来南京落脚做生意,后来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走南闯北,倒是不在南京久住了,否则也不会将这宅子卖给谢昉。
房契地契刚刚到手,谢昉便已经悄悄派了人来南京,仔细收拾打扫了一通,如今到了,只须将他们带来的家用物什摆放各处,归集整理好,便可以拎包袱入住了。
沈芳年吩咐人赶紧去城里请一位靠谱的大夫来,谢昉的手伤需要上药重新包扎。包扎好后,手上有伤的谢大人便安然躺在太师椅上悠闲等待,此时沈芳年看着众人忙前忙后的收拾,倒是兴奋的帮着忙,从下午收拾到天擦黑,厨房便已经升起了炊烟,可以开饭了。
他们从京城带了一位厨娘,所以今夜吃到的还是北方口味的晚饭。
“明日叫庞英去外面寻几个手艺好的本地厨师来,让你重新尝尝家乡菜的味道。”谢昉一面用完好的那只手帮她夹菜,一面问道,“你从前可有爱吃哪家酒楼饭馆的菜?可以去请他们家的厨师。”
沈芳年闻言有些许汗颜,觉得谢昉真是越来越小题大做了,便推拒道:“那时候我还小,哪里还记得哪家酒楼的菜好吃?夫君已经为了我买了宅子,还是别再这些小事上费心了。”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受了这份大礼,有些受之有愧的心虚?”谢昉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一整个下午她都是眼眶红红的。
“嗯……你为我做得越多,我就会越紧张啊。”她放下了碗筷,皱眉道,“知道你们家钱有的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