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闻芊的右眼皮就无端端一跳,在徐州遇到郭昀的情景瞬间就蹦了出来。
杨晋将曹开阳干过的好事告诉了她。其实也没什么很稀奇的,从古至今,有权有势的宦官大多不是什么好人,而贪官也无非是千篇一律的贪污受贿、专横霸道。
闻芊想不明白楼砚为什么会和这种货色同流合污。他虽然对自己人颇为婆妈啰嗦,可在外面总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从来视贪官污吏为世间败类,尽管不能为民除害,好歹也是身不能行,心向往之。
他与曹开阳合作……能有什么好处?
“我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闻芊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对方是个和楼砚形貌相似的人也说不定。
“先不急,今天太忙了,明日得空我再仔细查一查此人的背景。”杨晋安抚她。
然而无论“青玄道长”究竟是不是楼大奶妈,闻芊都已经打定主意要前去拜访一下。
她在家中坐不住,第二日没等杨晋查出结果,自己先收拾了一番准备去一探究竟。
闻芊不是一个人去的,她临走时还带上了朗许。
幸而北京城遍地是南来北往的能人异士,他高耸耸的走在其中也并非很扎眼。
当务之急,第一要紧的是打听这位“青玄”大仙的住处。
本以为京师那么大,寻人得花上好些功夫,不承想,兴许是对方甚为有名,她们随便找了间茶馆一问竟就问了出来——也不怪这地方好找,全京城只那么一家太清宫,别无分店。
神宫在内城西北角,离护国寺很近。飞檐翘角在远山与绿树的映衬下透着层缥缈的意味,像是滚滚红尘里的蓬莱仙境。
不知为什么闻芊一看就想到了济南雾山上的旧故乡,总觉得那建筑里总带了点熟悉的感觉。
门前石阶下有个小道童在低头洒扫,她也不多客套,笑着走上前,简单粗暴地说明来意让他去通传。
朗许迟疑地望向她,抬手指着大门。
闻芊不在意道:“管他呢,真要认错了人,我们回去就是了。”
他们俩没在空旷的长街上等太久,很快道童就小跑着出来了,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
一听这句话,闻芊便知道自己并未看错,打了个响指朝朗许扬扬眉:“看见了没?”
后者摇头轻笑。
太清宫内要比京城的其他地方更加清静,袅袅香烟中偶尔能听到幽雅的琴声与诵经声。
道童将他二人引入一处别馆,倒上热茶后便躬身告辞。
闻芊和朗许在那间屋内百无聊赖地转悠,才拿了卷放在架子上的经书,身后的珠帘一阵响动,她转过头,视线和来者不期相撞。
怔了片刻后,各自相视一笑。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别站着,先坐。”
“不敢不敢。”闻芊佯作惶恐的调侃道,“青玄道长何等人物,岂能与我们这般的无名小卒同桌而坐,小女子福薄,受不起。”
楼砚穿的还是道服,不过比起昨日那身要素雅不少,他无奈地笑笑:“得了吧,你的奉承话我可不敢恭维。”
说完便放下卷帘往里走,视线随即落在了朗许身上,不咸不淡地颔首,“你也跟来了?”
尽管年长楼砚几岁,但朗许总是莫名地有点怕他,闻言缩在闻芊背后默默地点头。
“诶,正好。”她拉住朗许的胳膊侧身让了让,“你给他瞧瞧嗓子,那方子他一直有吃,可大半年了也没见起色。”
楼砚已经在桌前坐下了,闻声冲他示意,“行,过来吧。”
朗许磨蹭了片刻,绕过闻芊老老实实地在他对面坐好,很听话地挽起袖子让他把脉。
楼砚略诊半晌,端详他的脸色,颔首吩咐:“张嘴。”
他张开嘴。
楼砚拧着眉毛,颔首瞧了一阵,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情况并不是很好:“我告诉过你这药吃了以后一日至少得喝十壶水,你是不是又忘了?”
朗许急忙摇头。
他神色怀疑地冷眼瞧他,良久才开口:“发声。”
朗许顺从的“啊”了一声,嗓音仍旧嘶哑难耐,像口破了的锣鼓。
“这药你吃了没用,那就换一副,正好前些天圣上赏了我不少雪莲,我再另外给你开个方子试试。”
言语间,楼砚伸手端起茶水饮了一口,面容蓦地沉了沉,朝底下呵斥,“什么粗茶也敢拿上来?没瞧见我正招待客人么,还不去换一壶!”
小道童原在旁边出神,被他喝得一怔,赶紧应声利索地跑上前来把水撤下。
闻芊看着那道童出去,和朗许无言地对视了一眼,歪过头来问:“我说楼大夫,你是甚么时候弃医学道的?听说……皇上很器重你,信上怎么没见你提?”
楼砚回答得很肤浅:“机缘巧合而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们呢?十一月都到济南了,耽搁了小半年才抵达京城,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末了,又问,“你们眼下住在哪儿?”
知道他有意岔开话题,闻芊却并未一语道破,“住在城南太师府杨家。”
“楼砚。”她语气平平,“我和杨晋私定终身了。”
楼砚整理袖子的手有半刻停顿,随即他叹出一声来。
“我就猜到你们俩这么折腾,迟早是有一天得假戏真做……说说吧。”
换好的新茶又奉了上来,还多添了几碟糕点。
闻芊借着一盏茶的功夫长话短说地把在济南的经历一一道来,期间也不着痕迹的继续试探他在京城的人脉与活动,然而无一例外的,都被楼砚轻描淡写的搪塞过去了。
时至正午,道童在他们谈话期间摆好了一桌精致的素宴,虽然道士并没强制戒荤腥,但考虑到朗许的病情,楼砚还是坚持让他用点清淡的食物。
饭桌上的气氛有种陌生与熟悉交织起来的尴尬,闻芊无法言明那究竟是种什么感受,先前想好的许多话与疑问,竟莫名地有些说不出口。
约摸是在饭菜摆好的时候,门外的小道士隔着帘子请他示下:
“真人,诚意伯的大公子求见。”
楼砚正在布菜,闻言连头都没抬:“他来作甚么?”
小道士手里举着个锦盒,“秦公子说有要事相求,希望真人能赏脸一见。”
他将盒子打开时,闻芊发现那里面装的是一柄玉如意,通身翠得发亮,一看便知是上品。
诚意伯秦君是承明三年被当今皇帝赐封伯爵的功臣之一,由于前段时日的宁王案被牵连,如今还在牢里蹲着。
所以根本不用想也知道他儿子登门拜访是为的什么。
楼砚只略一思忖便冷哼:“这种破烂玩意儿也送得出手,我现下不得空,让他请回吧。”
小道士领命退下。
闻芊拿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喝了口汤觉得没什么味道。
一顿饭吃到后面兴味索然,没等她开口问曹开阳的事,午时刚过,宫里便有宦官来传圣上口谕,宣青玄真人即刻入宫,一屋子的人对此似已应对自如,很快收拾好车马。
楼砚将她二人送到院中,临行前在闻芊肩头一拍,“你们在京城尽管玩儿,若遇上麻烦,来找我就是。”
他言罢,匆匆回房更衣去了。
小道童把闻芊和朗许引到太清宫外,两顶小轿早已备好,整整齐齐地停在台阶下。
不远处则站了个身形清瘦的青年,适才捧玉如意而来的道士正在和他交谈。闻芊不自觉转过头,那青年看上去愁容满面,把被退回的锦盒又往那道士手里塞。
对方仍旧例行公事的摆首。
他咬了咬嘴唇,双腿一屈,险些给他跪下了,幸而这小道士动作快,扶着他的手拦住。
“姑娘,该上轿了。”
闻芊看了一眼唤她的道童,一言不发地弯腰钻进去。
小轿晃晃悠悠,闷得人心里发慌。
朗许在到家时拉住了闻芊,用手指极缓慢,极认真的给她比了一句话:
“你有没有觉得,小砚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闻芊当时抬手把他胳膊一推,口气随意地让他别多想。
朗许犹豫着点点头。
可这句话却让她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宿。
夜里,杨晋在桌前给她削桃子,闻芊拥着被衾怎么都无法释怀。
“你要去怎么不提早告诉我?”他把切好的油桃装盘,端到床边去喂她,“问出什么来了吗?”
闻芊并未张嘴吃,只用手接着半块桃子,神情凝重地摇头:“没有,他嘴巴很紧,我一句也没套出来。”
她思忖了半天又把桃子放了回去,抱膝问道:“你能不能和我讲讲那个曹开阳?”
杨晋嚼着食物,依言挨在闻芊身边坐下,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好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曹开阳最早其实是建元帝的近侍。
“由于太/祖严禁内侍干政,所以先帝也不喜宦官,连带对自己身边的人也一样严厉苛刻。那会儿当今就已经开始结交宫中内官了。
“曹开阳很会审时度势,在今上靖难南下前便决定倒戈相向,不仅为他提供线索,在靖难途中又送去不少可靠的情报,好几次替他化险为夷。
“当今念他有功,登基后便给了司礼监承笔太监的位置。”
杨晋用手指摩挲下巴,“承明初年的时候,宦官的地位还没现在这么显赫,这老太监韬光养晦,一直很低调,圣上觉得他用起来顺手,最后提拔成了东厂的掌印太监……经过,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当时和他一同晋升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之前我也同你说过。由于近来当今有兔死狗烹之势,我猜,他或许是想自保才招了楼砚进宫,欲讨圣上欢心。”
“他要自保,谄媚讨好这倒也情有可原……”闻芊若有所思,“只不过,楼砚图什么呢?”
她下床去走了两圈,忽然转身,“我记得,徐州的那个少监郭昀是曹开阳的干儿子,如果楼砚和曹开阳一早就联手了,那郭昀会不会是他的人……还有济南府的花让。”
以及被救出来给他制药的殷方新。
闻芊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在春夜里无缘由地打了个冷战。
“所以那个不想让我上京的幕后主使,是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你们的白切黑楼妈妈登场了!
夜谈夫妇二人组。
虽然是架空,写得也比较隐晦,但是我相信机智的你们一定能看出我借鉴的是哪个皇帝的!
接近收尾了,剧情会比较多,基调可能也会沉闷一点。大家谨慎购买~
再开车基本不可能了←_←番外里可以期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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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周没有轮到好的榜单了_(:зゝ∠)_还请各位大大多多爱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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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章
杨晋对楼砚的怀疑是从在广陵的时候开始的。
他一直都在查唐石手上那些来历不明的迷药。世间草药千万种, 怎么偏偏闻芊手里的那瓶正好就能解毒?而且还不止一次。
若要说是巧合也未免太牵强了。
因此, 乍然发现楼砚与曹开阳合谋,他倒是没有多惊讶的感觉。
比起他这手猝不及防, 杨晋更在意那些药的用途。楼砚或曹开阳无非是看中殷方新在药理上的成就, 他们救他出来想必是另有所图。
只可惜几箱药在爆炸中化为灰烬,便是有心也无从查起。
这一晚, 闻芊倒是睡得很好, 呼吸均匀清浅,杨晋在后面搂着她,想了一宿没合眼。
*
自打承明皇帝回宫后, 朝堂上的紧张氛围几乎达到了顶峰,这个已年过六旬的帝王在打击反对风声上的精力并没有随着他的年龄消减, 反而有些收不住势, 愈发的极端固执起来。
那横行霸道的太监便趁机收揽人心,广结同党,将自己的根基铸得犹如铜墙铁壁。一帮老臣每日看着这死胖子在朝里上蹿下跳, 还有不少无耻之人上赶着去鞍前马后,各自心中堵着口恶气。
彭定洲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位内阁大臣兼户部尚书的老大人从游将军被斩后就对曹开阳有诸多不满,眼见着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更加气不过。
彭杨两家算是二十几年共事的交情, 这日下了朝,他难免和杨阁老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