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五日来防的死死,想支开他单独找薛亮说话已是不可能。可若不私下里见,就只能当着对方的面。自古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我是庶,他是嫡,只要有他在场,薛亮就不会听我。为今之计,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破’。破了他们二人的信任,破了薛亮对他的好感,让薛亮主动远离他,如此,我们方才有机会。”
可是,三少啊三少,浅也心里摇头:人家不接你的招,这可怎么办?
“薛大人,你看……”
“薛大人,前方不远……”
昨天跟踪时还只是薛兄,今天却一口一个薛大人——称呼的改变,已透露出太多信息。周令初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跟薛亮的关系终于有了质的飞跃,倘若今天她还不能有所突破,那她可以肯定,以后,甚至就是明天,她们都不会再有获得薛亮信任的可能!
只能铤而走险了。
她不由握紧了拳头。
而身旁,杨先生眼见少女被逼到绝境,再忍不住,要出手救人,谁知身子刚动,便见浅也先他一步,急急奔向了周令初。
——她要干什么?
杨先生想拉住她,可为时已晚,只听浅也一边跑一边尖叫道:“二少爷!二少爷!二少爷救命哪——”
语调凄厉,高亢尖锐,誓要引起众人的注意。
薛亮和周令初果然听到了,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见此,浅也心里暗喜,正准备一鼓作气直捣黄龙,突然一只强有力的臂膀重重抓住了她,要将她强行拖到旁边。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兵贵神速,对,就是兵贵神速!
她无暇顾忌抓她的那人,直接看向周令初,喊道:“二少爷,是我!是我小夏啊!您忘记我了么?先前在周府,关于大小姐的那件事,还是我去找您……”一次!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利用周令初曾经对自己“忠心”的好感,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果然,周令初一听她提起大小姐周岸芷,彼时的记忆全部被唤起。“是你啊……”突然,他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少!”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音,无比冷冽,似乎想阻止周令初接下来的话。浅也一惊,回过头,赫然发现身后那个一直紧抓着自己不放的人,正是苏轮。
此刻,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手指弯曲,暗暗施力,神色也不复以往的从容,反而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难看。
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浅也心里直冒冷汗。
早听说下棋对弈的时候,真正的高手能举一反三,推算到对手后面的十几步。而这苏轮明显是高手中的高手,她才只开了一个头,他竟瞬间就看穿了!
可惜,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周令初的脑子转的可没这么快。
浅也咬牙。手臂已经被他抓的发麻,彻底失去了知觉,可她却偏偏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她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看不到的方向,忽然对他古怪一笑。
苏轮怔了怔。
下一刻,她就挣脱了他,噗通一声朝周令初跪下,大声道:“二少爷快救救您的妹妹吧!她、她现在正被一群流氓围在那里——不得脱身哪!”
第41章 第07章:牡丹传奇(三)
当周令初三人跟着浅也赶到“事发地点”时,透过层层人群,终于看清了那名被众人堵在中央的少女:她穿着一袭锦绣男装,帽子早已被夺走,此刻青丝散乱披在肩头,表情虽含怒,眼中的惊慌却掩也掩不住,可不正是周府四小姐周汀兰?
见是她,周令初脚步不由一顿。
浅也可不管他的心思,拽着他就往前冲:“四小姐,四小姐,您没事吧?”
人群里面的周汀兰听到浅也的声音,双眼一亮,原本的一点惧意也顷刻烟消云散。她扫视众人,抬起下巴,底气十足道:“你们,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当街调戏良家女子,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哟,你是谁?可不就是老天爷派来的欢喜娘子,专门解救我们这些苦难众生的?”
有人笑嘻嘻地接口,插科打诨,故意说些荤的,周汀兰瞬间红了脸。
见此,周令初心里直冷笑。可惜,薛亮在身边,否则,他还能再看一会儿戏。想到这里,他不由咳嗽一声,开口唤道:“小四,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一声,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那几个离周汀兰最近的汉子,转眼见来了五个男人,其中有两个一看还都是练家子,不由悄悄对视,眼里均闪过一种“到嘴的肥肉飞走了”的遗憾。
没人比他们更熟悉丛林法则,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选择了退让。
周汀兰被保镖护着离开了人群。
刚来到安全地带,她就被周令初狠狠甩了一巴掌:“你也太不成体统!早就跟你说过,这阳街乱的很,乖乖待在客栈别出来,别出来。可你呢?你倒好,一身女扮男装想干什么?还真想学外面那不知进退的偷偷去逛阴街?”
周汀兰捂住脸颊,眼中喷火,刚想说话,就被周令初迅速截断道:“平日在府里顽劣也就罢了,父亲怜你在乡间长大,九岁才被接回府中教养,多宠你、纵你一些,不与你计较,可你书读的少,却也不能全然不顾千金小姐该有的规矩!”
浅也瞄了一眼长兄如父状的周令初,心里赞了一声,好算计。
轻飘飘两句话,不仅暗示了周汀兰的私生女身份,更揭露了她的跋扈性子——顽劣不堪,恃宠生骄,不知礼数。
倘若周汀兰再不服气当场顶撞他,恐怕更坐实了他的形容,从而引起薛亮的厌恶。
届时,任周汀兰巧舌如簧,再有翻天计划,薛亮也难以相信了。
可惜,周令祎早预料到了这一切。
——“薛亮此番前来好合镇,到底所为何事?”
——“查不出?查不出,那我们就猜。自然,不是我们猜,而是替我那二哥猜上一猜。”
——“薛亮是铁怀英的得力部下,铁怀英原本来好合镇是打算干什么的?替圣上选美人,充实后宫。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为什么薛亮是太监,却会对阴街这么感兴趣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勾起,看向了对面的苏轮。
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苏轮也看向了她。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噼噼啪啪,火花在无声盛开,似乎又回到了马车第一次相斗的情景。
苏轮,你知道现代有个游戏叫“多米诺骨牌”么?
周令祎的第一张牌已然推倒,接下来,就是排山倒海的连环陷阱,你,准备如何招架?
“你,你以为我愿意出来么?”周汀兰终于爆发,气急败坏道,“三哥腿受伤了,急需回府医治,可你不仅不管他的死活,还整天往外跑!这个镇子如此乱,你以为我好好的客栈不待,非要男扮女装出来?实话告诉你,我、我是打算自己偷偷溜回家!”
“胡闹!你三哥那是不能长途跋涉,哪是我不管他的死活。还有你,女儿家家,竟敢独自一人上路,出了事可怎么办?你是要把我周家的脸都丢尽啊!”
“我不溜,难道等你把我送出去?”
没想到周汀兰竟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周令初先是一怔,然后,就沉了脸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啊,胡说八道,就是胡说八道。
浅也瞥了一眼薛亮,见他果然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以为我没听到你跟三哥的对话?三哥说‘从长计议’,你却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说什么‘那太监定是到好合镇替圣上选美人的,可说到美,咱们身边不就有一个?光凭周府千金这一身份,就胜过阴街那些女人多少倍?’三哥苦苦哀求,说事关重大,还是先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你却拿嫡兄的身份压他。我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溜了!”
周令初扬手,想再给周汀兰一巴掌:“你闭——”
周汀兰一脸倔强,昂首挺胸,就要受他这一巴掌。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拦住了周令初的滔天怒火。
是薛亮。
也只能是薛亮。
周令初忙解释:“薛大人,这丫头信口……”
“你敢做就敢当!咱们家的家风不就是送女儿么,上回大姐就险些被你们送给沙南王,这回也该轮到我了吧!”
周令初急红了脸,新仇旧恨,再不顾及周汀兰的女儿身,一把攥住她的领子,要发作,却听薛亮淡淡道:“周二少,毕竟还在外头,虽是庶妹,到底也是千金之躯,有什么事不妨回去再训。”
周令初的脸色更难看了。
见此,浅也轻轻垂下目光,将眼中的情绪藏的滴水不漏,脑中,不期然地,却响起周令祎在病床上的原话:
“薛亮此人,虽是阉人,倒有三分凛然正气。这一点,从他救你后所说的那番话就能看出。所以,当得知有人为了功名宁可牺牲亲人,那他对这个人的好感,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能不仅是周令初,甚至,连贺州周府也会同时失去薛亮的好感。”
“可我不在乎!周令初现在俨然胜出一筹,我们能反败为胜最好,若不能,那就走下策,玉石俱焚,大不了断了薛亮这条路,谁也做不成这个官。”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周令祎竟然是这样一个性子。
苏轮,你遇到对手了。
这世上,从来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蛮横的怕不要命的。
从严防死守的周令初那里撕破一个口子,接下来的计划就顺利多了。
那日将周汀兰送回悦来客栈,薛亮便也顺便拜访了一下周令祎。其间虽然周令初全程陪同,试图补救,但薛亮心中嫌隙已生,说话便不由得客气疏远起来,再无之前的推心置腹。
你说从没想过用妹妹换取仕途?
得了吧,铁怀英替圣上选美的消息人尽皆知,我是他的得力部下,又来到了这好合镇阴街,聪明如你,会不往这方面想?
再者,你们周家可是有过这种前科的——派人稍稍一查就知道,因为大小姐的事,沙南王妃现在还在跟沙南王冷战呢。
浅也剥了一个桔子递给病床上的周令祎。
此刻,这位周三少正挂着受伤的腿,一目十行地读着手里的一封请柬。
薛亮的请柬。
这几日,周令祎跟周令初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两人频频出招,互拆对方的台。一个说狼子野心,妄想取代嫡兄乱了纲常,一个说纯属放屁,我为护妹需要力量,总之,兄弟俩是彻底撕破了脸。
在这样的情况下,薛亮的态度却很有些耐人寻味。若说他还想重用周令初,可他又明显对周令初冷淡疏远了些,开始频繁接触周令祎。可若说他欣赏周令祎,想提拔周令祎,可他偏偏又没有完全拒绝周令初。
就好比现在。
浅也注意到周令祎在发呆,挑挑眉,对他发呆的原因无比清楚——无它,只是听说,隔壁不远的客栈里,周令初也同时接到了一张这样的请柬。
竟然邀请两兄弟一道与他吃饭,这太监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