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母颤颤地接了。
程素素估摸着差不多了,看高据颇拘谨,便知道自己也不好久留,正说要走,外面响起了拍门声。
高家老仆小跑着才将门打开一条缝,便被推跌进了小院里。张富贵紧张得要命,张开手臂护在程素素面前。高氏面色雪白:“官人?”
来的头一个就是她那个败家子的丈夫田知礼,手里还的执着一根木杖。跟在田知礼后面的,还有几个着锦衣的,都一脸酒色衰败之相。却是田知礼的酒肉朋友们。田知礼的身条与他手里拿的木杖好似孪生兄弟,原本端正的五官也像蒙了一层灰气。
他原是在行院里吃酒,也寻不到这里,不合胡闹了一夜,与狐朋狗友起来又喝早酒。喝到兴起,听隔壁修屋子叮叮当当吵闹,便要去打人。他又如何打得过卖力气的匠人?匠人真个没想打他,只一推,就推得他屁股着地,大失颜面。
龟公来劝架,两下里拉开,又说匠人:“你已误了一天工了,别生事儿。”
匠人十分生气:“给别人家做活,可不曾遇着这样的败家子儿。”
田知礼更觉丢脸:“你说谁?谁家好了?”
一问就提到了高宅,田知礼酒上了头,打骂老婆惯了的,听到“高”字,也不管是不是他老婆就骂了起来。狐朋狗友们撺掇起哄,越劝他火气越大。连“府衙后街”都不顾了,拖着木杖就来了。还招呼行院的龟公与他助阵,龟公又不傻,苦劝不住,自将门一关,真个缩了。
田知礼与一干狐朋狗友拖着棍子来了。进门先推了老仆一个四脚朝开,往内走,看到出来望风的小青,还调戏了一句:“哟,姐儿够水灵。”一手拿着他的孪生兄弟,一手还伸来想摸小青的脸。
张富贵气极,沉下脸来:“光天化日,私闯民宅,眼中可有王法?!”
“我找我娘子~”
张富贵:……
高据气极,怒道:“这是我高家!”
田知礼对这个小舅子还是有点怕的,别过脸不看他,对高氏一伸手:“你!跟我回家!良家妇女,哪个往外跑?!”
张富贵道:“府衙就在前面,你们还敢……”
一群浪荡子起哄:“男人带自己的女人回家,与你这老棺材何干?”
张富贵自觉正在壮年,被骂“老棺材”气得要死,卷起袖子想打人。
田知礼酒劲儿上来,连自己最初是与匠人吵架都忘了,什么府衙,听着耳熟而已,不管了!斜过眼睛来瞥张富贵:“你是她相好?我说呢?怎么就跑出来了。”
高氏几乎要喷出血来,高母脸色腊黄,不住对程素素解释道:“娘子金尊玉贵,不合受这般惊吓,请避一避,他……带走那丫头,就先消停了。”
程素素看不下这闹剧了,在内发话:“富贵,与他磨什么牙?去前头叫人。”
张富贵猛然一醒,要往前走。他也看出来了,这群不着调的东西醉了,听不进人话。还是找人来打一顿,捉起来吃几天牢饭比较合适!
岂料这群酒色之徒,个个力气不算大,人却有五、六个,高宅又小,将门一堵,出不去了。不特出不去,还抡棒乱打。院子里挨打的是张富贵,里面慌乱想将程素素藏起来的是高家母女等人。
程素素看得烦了,将人一拨,抄起门后一个放花的高架子,往地上一掼,掼散了。双手一拆,拎着一条拆下来的腿儿,戳开门帘出去了。
高据暗叫惭愧,伸出手来,说:“我来打。”
程素素鄙视地看了看他的细胳膊细腿儿,还没谢先生长得壮呢。抡着手里的长棍,将狂笑大叫的田知礼打扑在地,上前一脚踩在田知礼背上,右脚踩着他的脑袋,说:“再叫两声我听听!”
田知礼腔儿都变了:“贱——人——”
“蓬蓬!”程素素在他背上跳了两跳,将他踩昏了过去。
府衙知道程素素今天要往后面来,听到声响就有人起疑,先是守门的,出头来看,什么也没看到——高宅门被堵了,看不到里面。越听声音越不对,赶紧报进去,卢氏听了,使人告知谢麟,自己先带了府里女护院来抢救。
卢氏心慌得不行,一路小跑,进了高宅便叫:“姐儿……呃……呃……”
程素素扔掉打折了的棍子,踢踢地上的伤员:“急什么?我能有什么事儿?这群废物,真该枷了关牢里教育教育!官人呢?”
卢氏虚弱地指指后面:“就来了……”突然醒了过来,拣了条棍子,塞给女儿,“就说你干的!”
小青:……
卢氏低声道:“官家娘子,不好这么……的。姐儿,斯文,斯文!别吓着官人!传出去也不好听呐!”张罗着威逼大家伙儿改口串供。
这是无用功!程素素翻了个白眼,揉揉手:“您高兴就好。”她算看开了,看怎么说怎么说吧。
不多时,衙役来了,江先生来了,谢麟也来了,默默地看着一切残景,谢麟道:“打扰人家了,富贵,账上支钱,给人家修修院子吧。”
第106章 灭门县令
程素素打人时自觉正义凛然, 此时也有些惴惴, 问道:“打得重了?”
谢麟顿了一下, 轻快地道:“挺好。”别人挨揍与自己老婆挨打, 当然是选择让别人去死啦\\(≧▽≦)/
江先生更是一声也不敢吭——他觉得自己好像闯了祸。如果没有他的请求,程素素就不会到高宅来,也就不会遇到危险。程素素但凡没有这么凶狠,吃亏的是谁还不一定。因为他想收个弟子,就让主母遇到危险, 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江先生也默默地缩了,悄悄溜到一边,低声吩咐班头:“先问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的!”语气恶狠狠地。
班头道:“小人认得,都是些败家子。”
高据趋上前来, 向谢麟解释原委。谢麟往地上一瞥, 衙役们正将人往外拖:“就这样?”高据硬着头皮:“是。”
“知道了,”谢麟看他好像吓得不轻, 又安抚了一句, “安抚好家眷,安心住下吧。”
江先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继续缩。在这个时候他表示要收学生,高据无论如何也得点头。眼前的情况,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这个话的,还得回去道个歉先。
程素素捏捏衣角,装作没事人一样, 咳嗽一声:“那就回去吧,别在这里碍事了。”说完,先抬脚走了。谢麟跟在她后面,江先生跟在谢麟后面。卢氏赶紧追上去,想看着情势为程素素解释两句——不过得回到府里再说,在外面可不敢嚷的。
回到府衙里,江先生主动说:“在下去看他们问案,几个纨绔,是不会熬刑的。”
谢麟微微点头,心里知道此事不能怪到江先生头上,到底是开心不起来。程素素眼珠子乱瞟了一阵,才说:“谢先生?”
谢麟想了想,又想了想,发现除了安慰,竟想不出别的话来,哼哧了半天,问道:“累不累?叫小青姐给你揉揉肩?”
程素素看他不像是讽刺的样子,便说:“不算累,他们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哎,江先生这学生,是能收下了吧?”
谢麟无奈地道:“你就甭管这个啦,收不收的,叫他们自己磨去。”手指探了探,在程素素奇怪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将她滑出来的一绺头发给拨到耳后。
程素素吐吐舌头:“我去收拾收拾。”提起裙子往外跑,险些撞上江先生。
程素素一个急刹车:“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先生扶着门框:“哎哎,这些败子家,哪有胆子不招?”
谢麟也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江先生松开门框拱拱手:“东翁,问出来啦。一问就招了,那个田知礼——就是被打得最狠的那个——是高据的姐夫。在行院里吃酒,听到隔壁匠人说了个‘高’字,酒上了头,就想找事儿。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岳母家,到了一看,是他娘子,就更发起了疯。”
来龙去脉也搞清楚了,程素素也就没了兴趣。江先生表情有些尴尬,想说什么,程素素很善解人意地说:“先生,你那学生,想收就快着点儿。”
江先生道:“这点事都弄不好,我看不行。”
程素素道:“得啦,一个书生,还指望他能打架?要只说这个,我看没什么。您还是看看旁的品格好不好吧。我得去后头收拾一下啦,三娘准得念叨我。”
对二人一点头,走了,留下两个书生面面相觑。
让东家女眷因为他的事情遇到危险,是不应该的。
江先生内心十分不舍这大好局面,还是忍痛把自己给解雇了:“本该为东家排忧解难,我却为了自己的事情给府上添麻烦,这就不该是我做的事。要是为了东翁的事儿,让东翁、娘子冒个险却有大收获,我必会去做这样的筹划,也绝不会心虚。实在无颜再留下来。”
谢麟道:“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提啦。我与娘子都不介意,先生何必介意?真要介意,多帮帮我们,如何?”
江先生道:“我还认得一个人,本领不在我之下……”
“啰嗦。”
江先生道:“这是做事的规矩,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东翁也要记住,往后用人,再恃才傲物,哪怕叫东翁冒险,只要是为了东翁那都能忍。为了他自己的私心,就不能留了!”
谢麟道:“我夫妇好不容易与先生交心,现在先生要走,我们亏得太大,不许走的。”
两人谁也没能说服谁,江先生心道,我先去写个信给我那朋友,再包袱一卷,跑路!回去收拾他小包袱去了,程素素后来给他添置的东西他一件没带,就包了几件旧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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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
却说程素素回到正房,卢氏正焦急着,一面翻找衣服首饰,一面念叨小青:“你呀,不用我说,就得自己个儿先扛上去,怎么能叫姐儿出手?”
小青道:“娘,您看我像能干大事的人吗?”
母女俩互相埋怨着,程素素插言道:“三娘,别说小青姐了,谁也不想的嘛!谁想得到府衙后街会出这种事来?这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卢氏却不吃这一套的:“姐儿,如今不比小时候了,你是官家娘子了,有事儿别再自己动手了啊~不雅相的。还有啊,你还年轻,等有了儿子再使性子也来及。这样会吓着男人的。”
程素素心说,会么?总觉得谢先生就不想要不能打的呢。不过对上卢氏这样的中年妇人,即使不是自己亲娘,也顶好不要与她辩论,反正最后赢的不会是你。尤其是在不能动手打她的情况下……
程素素,忍了!
在小青同情又抱歉的目光下,洗脸、换衣服、梳头,重新插戴好了,卢氏才由唠叨转为感叹:“看看,多斯文的小娘子呀。”小青勉勉强强地问卢氏:“娘,得去厨下看看了吧?”将卢氏给调了出去。
小青自己又接了卢氏的班:“娘子,以后多带两个人出去吧,不能总让娘子出手。”程素素无可不可地点点头,小青放下心来,她今天也吓了一跳的,开始琢磨哪个合适。
程素素开始发呆,她并不喜欢靠收受礼物来致富,照谢麟的路子做官,仕途要顺畅,却是要花不少钱的,还得有进项。再有一个,她还记得,她的嫁妆有不少是玄都观给添置的,害得道一都没钱娶媳妇儿了,这一笔是必得加倍给他的。
她近来在琢磨钱的事儿,官员不得经商,不少人家就采用了折衷的办法。要么自己买田置地买铺子收租,要么就找人代为经营。后者来钱更快,利润更高些。高据的父亲会经商,高据看近来的表现,应该也不差。原以为可以用的,现在江先生想收这个学生,就不好要他给自家做买卖了,不晓得高据的姐姐怎么样?
现在的妇人,恐怕愿意出面经营产业的不太多,尤其是经商。
除此而外,程素素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再有就是政务上的事情,也不知道谢麟处置得怎么样了……
想了一阵儿,程素素对采莲道:“这两天多盯着些前面,看高家的案子,什么时候下定论。”
采莲道:“是。应该快了吧……那天我出门看脂粉,路过县衙那边儿,听说抓了不少人呢。”
“那就等等吧,反正也急不得。”
采莲将这话认了真,往前面打听消息。高家的消息没打听到,却打听到谢麟要让江先生滚蛋,都在收拾包袱了。采莲不知书房里的事,只看到江先生收拾包裹,就告诉了程素素。
程素素一听便急了:“怎么会这样?这又不怪他!走,去书房。”
到了书房,谢麟才拿起书又放下了,难得露出了一点疲态:“怎么了?”
“江先生要走了?”
“是啊,说是今天的事是他的错,没脸再留下来了。没事,还没答应,他总不会办出悄悄逃走的事来。”
程素素看采莲,采莲一脸懵逼:“可给他洒扫的说,先生在收拾包袱了呀。”
谢麟叹道:“罢了,去看看吧。他这是犯了犟了,倒还有些古风。实在留不下,也只好作罢了。初时看他不在合意,如今倒是真的不舍。可事关人的志向,难!”
“当真?”
“真心话。”
“你真没办法?我怎么不信呐!怎么可能难得住谢先生嘛。”
谢麟被拍了一记马屁,疲意尽去,道:“办法也是有一些的,不过……六郎可知,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好一说就通,总有有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