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三劝三让?”
“不中亦不远矣。”
“可他现在就要走了,仔细没机会劝。”
谢麟微笑道:“这个么,还有劳动六郎一二。”
程素素想了一下,道:“你用劝的,我就……用强的?”
有个聪明的老婆就是好:“本来该你去劝,我来强留他。可江先生聪敏,我做来,咳咳,不太像。”
“成啊。”程素素想了一下,觉得可以拿江先生练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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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自以为走得机密,路子也筹划好了,去找邹县令骗一纸路引,然后就可以惆怅地上路了。
月洞门前,谢麟与程素素并肩、抱手,看着江先生肩膀上挂着小包袱,做贼一样倒退着扣好房门,惆怅地长叹了一口气,惆怅地转过身,顿住了。两人从未见过如此活灵活现的江先生!
江先生愁苦起脸来,弓着腰上前:“东翁、娘子,真个让我走吧!这是做事的规矩!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以后东翁要如何御下呢?”
程素素对谢麟道:“你先来说,看看状元的口才。”
江先生连连摆手,道:“这不是口才的事儿,东翁大才,天下皆知。然而苏秦在世,也不能叫人坏了规矩的!”
谢麟道:“你是我祖父送来的,一日他不在了,你就是被托孤的……”
“东翁!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对自己的长辈,要恭敬的!”
“我还是东翁?”
“状元公,这个时候就不要挑这个刺啦!这好比叫您不做官,您愿意吗?好比叫娘子天天在房里绣花儿,行吗?要叫儒人不信圣,叫官员不忠君爱国。”
“犯了事儿躲起来的,叫逃犯,”谢麟慢慢地说,“何如将功补过?”
“状元公,老朽不上当。”江先生目光十分不坚定,口上还硬。
谢麟拉拉程素素的袖子:“看你的了。”
江先生小退一步,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程素素也看出来了,江先生心里是十分舍不得的,但是他需要一个理由,不然过不去这个坎儿。谢麟给了理由,另一半得由她来补了。她从采莲手里取了根绳儿来,打了个活扣,牛仔一样在空中舞成了个圈圈。
江先生:……
“秀才遇到兵,有理是说不清哒,”程素素笑吟吟的,“我早就知道,这辈子是做不了秀才了,不如做兵。怎么样?”
嗖地甩出绳子,连人带包袱都给捆住了。
至此,“愧疚出逃被捆回来”的戏落幕了。江先生痛哭忏悔,以后绝不再干这样的事了。谢麟道:“好啦,赶紧趁热乎把您看好的学生给骗过来。您不再多收学生了吧?”
江先生挣开绳子,一抹泪儿:“您放心,再遇到合适的,我自个儿去骗。眼前这个,不适合现在就去,得等邹县令那儿出了结果再去。”一瞬间,他的精明劲儿全回来了。现在去,是趁火打劫,等高家完了再去,是诚心诚意。
就这几天功夫,江先生自己都留下来了,就不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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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县令却很急,灭门县令不是说着玩的。他取了实据,才许高氏分宗。在高老翁以为断臂求生了之后,邹县令再拿着单子抓人!
这好比半路被鬼追着跑了八条街,跑得金银细软都丢了,好容易叫开个庙门进去避躲,以为自己安全了。进去拴好了门,转过头来才发现进的是黑山老妖的地盘。
高老翁当时气厥了过去,县里差役试试鼻息,还有气儿,便不再理他,依旧按单索人。
邹县令一口气办了五件案子,自觉扬眉吐气,结了案拿来向谢麟汇报。谢麟翻看一番,道:“就要春耕了,还是稳着些好。”
邹县令笑道:“明白的,并不曾索要财物。他们横行乡里惯了,吃点苦头也是该当的。”猜着谢麟的意思,又说:“要是有人欺侮了他们家,正好为他们家做主。”
谢麟道:“如此,甚好。”
邹县令又请示如何向朝廷奏报,谢麟道:“且过几日,待交割完毕。”
“您还有安排?”
谢麟道:“二月里,该考试了吧?”
邹县令心道,懂了,教化,教化嘛!面上就显出了“我明白了”的模样来。
江先生心道,你懂个屁!老子做事,什么时候只有一个目的了?
这话他不敢说出来,江先生已经安静如鸡好些天了。
等邹县令一走,江先生就踱去了府衙后街,自扣了门。门上老仆还记得他,忙往内叫了一声:“大郎,府衙的老先生来啦!”
高据母子三人正在家中不安,忙请他进来。江先生极和气地道:“邹县令已经判了高家分宗啦,我在东翁那里亲眼见到的文书。”
母子三人面上齐现出欣喜的模样来。江先生道:“还有一件,要离婚,就只管去做吧,哪怕田家反悔,也是有办法的。”
高据知道,该自己表态了:“多谢先生照看,大官人但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要那么急嘛,”江先生安抚道,“哪有那么多赴汤蹈火的事呢?先办了这一件。”
高据苦笑道:“我们只剩下母子三人,破屋薄田,买卖也没做起来,再无什么可以报答的了。”
“不要只看眼前么,为什么不想想以后呢?我的儿子与你差不多大,却比你蠢多啦,你可愿做得的学生呢?做了我的学生,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报答,不比你现在赴汤蹈火来得好?”
高据一怔:“我?做先生的学生?”
江先生对高母一拱手:“高家娘子,这孩子聪明,走经商的路子,可惜啦。情势就是这样,做官最佳,其次读书,其实置田地做乡绅。经商可以豪富,可以生活奢侈,可终究不是正路。”
高母连连点头,江先生说的都是正理。富不与官斗,真真儿的。
江先生又说:“一旦经商,多久可以致富?不好讲。运气好了,少年得志也未可知。可他现在十五啦,过不几年就要成家了,能娶何样贤妻?门当户对居多。生养下的孩子,读书做官,恐怕要比诗书人家又差一些。请得起名师,交游上头呢?”
高母道:“先生看?”
“这些只是面上的,万一遇到场官司——”江先生拖长了调子,“真不好说!否则何以都想往官字上靠呢?”
高据也在犹豫,江先生说得很在理,他第一也是想过做官,只恨考试没天分,退而求其次考虑父亲旧业,倒有些心得。然而没有官府门路,想将买卖做大是很难的。
“我自己虽不做官,好歹离官府近些,你也不会考试,与我正有缘呐!做我学生,我自会为你筹划,如何?你若不想做我学生,也不要紧,想做买卖,顶好是有个靠山,我为你与府衙牵线,怎么样?”
高据道:“非是不愿,只是如今家徒四壁,止我一个男儿,总要养家糊口在先的。”
高氏道:“只管去,买卖我也会一些儿,单家里两间铺子,我也有办法,总不会吃不上饭的。”
江先生笑道:“既这样,小娘子不妨先将离婚办妥,要做买卖,不妨投帖给我东家娘子。”
高母道:“前次惊扰了娘子,心中不安,实不知如何请罪。”
“哎哎哎,无妨,无妨,东翁和娘子,都是很大度的人。”
高据大着胆子道:“阿娘,既然先生好好儿在咱们这里,就是大官人和娘子没有追究了。”
江先生乐了:“你小子,这是说给我听的吗?”猜出来是我请娘子过来的了?
高据端端正正给他磕了个头。
江先生喜得将他扶起来:“可不能将我就这样打发了。”
高母张罗着准备拜师,江先生道:“好啦,老师是不能白做的,娘子也是我请来的,她自己也是很喜欢你们家。我的面子没那么大的。”
母子三人心道,面子恐怕也不小了,口上却还答应着。江先生道:“得啦,你们准备好了,再请我。有事儿,往前面寻我去。”扬长而去。
高母便张罗儿子拜师,高据却要忙着姐姐离婚的事儿。母子三人也不贪心,只将高氏的衣裳首饰要回便罢,其余皆不想要。田家公婆心中有愧,必要归还。两下推让,终是让高氏将嫁妆拿回。高据去央了江先生一回,将田知礼等放出。经此一事,田知礼居然老实了不少,这却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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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喜孜孜地得了个“好苗子”,便将高据的姐姐介绍给程素素:“在下打听过了,这高家小娘子也是会经营的。要说她是个女陶朱,那是骗娘子。寻常买卖,却是做得起来的。她们母女,但凡有个支撑,就能做事。妇人里,不算顶拨尖儿,给娘子跑跑腿,正合用。娘子要与旁家妇人似的赚些脂粉钱,派她们去,保管不会叫下面的人哄了。”
程素素道:“恐怕跑不了远路。”
“在下正要讲,远路的也有,现有的,王家!官人将王瑱长子拿了回来,改了轻判,许他出钱赎了人。一则施恩与王氏,二则吃这一场官司,他们家也大伤元气,也想要门路赚个钱。不过,这王家么,在下还要看看,给他们设个套儿。得他们求上门来。”
程素素笑道:“那就谢谢先生啦,先生的学生,什么时候带过来呀?”
“过两天,过两天,带来磕头,哈哈哈哈!”
第107章 不能心急
一旦不被宗族掣肘, 高母重又恢复了几分昔日风采。先请阴阳先生算出几个吉日备选, 再请问江先生日期是否合适, 得了答复, 备下席面香案,四盒礼物,又请左邻右舍来给作个见证。
高据见母亲忙得开心,也便由着她去了。他比较担心的是他姐姐,世界对女人比对男人要刻薄得多。如果可以的话, 他是希望他姐姐能够过上安逸的生活,不用为生计奔波。形势比人强,一则他家的情况,母、姐也须劳作, 二则江先生的安排确是眼下最优, 推辞不得。为府衙里的娘子做钱袋子,姐姐行吗?
高据悄悄摸摸心口, 那小娘子实在是好看得紧, 他心口也被狠撞了一下。过不片刻,就被一根上下飞舞的棍子把一点点少年心思给抽飞了。姐姐在这样直爽脾气的人手下做事,好时是真的好, 只怕罚时也不会含糊。
然而,别无选择。
拜完了师, 江先生践诺,带他一家三口到府衙去拜山头。高据略一踌躇,便讲了心中所虑。江先生大包大揽地:“你老师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高据:……
江先生心道, 你小子被自家人坑过疑心忒重,说得再多,不如叫你自家看着。不再多游说,关切地为高据安排起高宅的生活,让他每天晚间回家,不必一直呆在府衙里侍奉老师。
高据心道,这先生对我真不坏,看来姐姐不会受气了?无论如何,只消我自个儿争气,娘和姐姐也就有面子。真个有什么差池,也能周旋一二了。
师生二人各怀鬼胎,江先生先请卢氏相伴高家母女,自带了高据拜见长期饭票——谢麟。继而携一家三口,去拜见管饭票的——程素素。皆是寒暄客套,江先生讲了自己对高据的安排:“每日清早,大门开时,叫他过来,晚饭前叫他回家。都从前门走,等会儿带他认认人,白天就跟在我身边,不叫他乱走。他的衣食,我来管待。”
高母有心说自家儿子衣食还是出得起的,又不敢在这场合里插话。略一犹豫,江先生已经将安排说完了。
谢麟与程素素对望一眼,江先生在谢家的供奉是顶尖儿的,养活一家人再带一个学生,绰绰有余。看来江先生打算将高据养熟的,自然要江先生自己去管。都说:“先生的学生,自然是先生来安排的。”
高据的姐姐就看程素素怎么安排了。
程素素道:“我又不曾亲自做过买卖,真个做了,还不如她们呢,能安排什么?看会干的人怎么讲。”
高据的姐姐单名一个英字,相貌清秀端正,面上还有一点点忧虑的痕迹,笑容却十分真诚:“不管瞒骗娘子,妾自幼只听过一些道理,归于田氏,襄理事务,并不曾做过大买卖。若给我些时日,先试试深浅,才敢说能做到什么样。说是买卖,卖油的与卖纸的门道不一样,卖布的又是另一种,放贷的更与这些不同……”
她说了这一串儿,猛然醒悟自己讲得是否太多太絮,惹人烦了。
程素素听得入迷,问道:“还有呢?”
“妾不是熟手,娘子要万无一失,恐怕要有明白人掌眼。小买卖,我倒做得。”说完,又是安心,又是担心。安心者,自己说得都是实话,担心者,是自己这样担不得大事,不知是否会否怒贵人。
程素素痛快地道:“成。这么着,你擅长做什么,且从小的做来。你们家不是有铺子么?我看你们经了官司,本钱也不多,缺多少本钱呢,我出。权作入股。”
高家三人都惊呆了,江先生在一旁抱着手乐。高母怕儿女说出什么惹怒人的话来,抢先道:“娘子,这……不是这样做的……”
官员不许经商,一种是找代理人,类似家仆。另一种则是商借官员的势力,官员不出本钱,入干股。高家早打算好了,将自家那点薄产先放一放,投到门下先卖苦力。不是妄自菲薄,要是入干股,高家这仨瓜俩枣,根本排不上号儿。不如就全心全意为东家服务,生意做大了,自己的名气也有了,到时候再考虑置自己一份产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