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今是四品知府。”
“押解进京吧,降几级先放到四夷馆里,”皇帝又来了主意,“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李丞相垂手道:“是。”
“还是要打的。”皇帝叹息一声。
李丞相道:“已在准备着了,这二年的战事来看,倒有几个练出来的小将。”军事不是他的长项,便拣自己知道的讲。反正他是看出来了,将领还是得靠打仗,打到最后没死的,就是经历、运气、才干综合起来最好的了。
皇帝心下烦躁:“那便之样吧!唔,既然伪王已筑城,就会有商人会招工匠,设法派人去打探消息。”
“是。”
皇帝留下了卷宗,试图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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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九”与“蒋清泰”却一路跑马,笑得开怀:“哈哈哈哈!”
“蒋清泰”一扬鞭:“叫他们去查蒋清泰去吧!”
蒋清泰确有其人,其经历也大致如此,只是真正的蒋清泰此时正在王城九王子的府里,九王子借了他的身份一用而已。假扮九王子的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国尉之子呼延英,也是魏廷新出头的一员骁将。本就是权贵之子,若按之前草原上混乱的称呼来算,叫他一声王子也是可以的。是以扮演起来十分自然,很难令人一眼看出破绽来。
呼延英道:“真想看看南朝知道王子身份时的嘴脸,一定非常有趣。”
九王子笑道:“也不过如此了,一场游戏罢了。唉,南朝果然繁华的。”
呼延英撇撇嘴:“可惜了,这般好地方,被一群猪占着。”
“倒也不是猪,”九王子想了一想,“各有各的私心罢了,都不傻呢。勇于内斗,怯于外战,啧!就缺个主子抽几鞭子,老老实实地为主子干活儿。”
呼延英想了一下,道:“是这样!单个儿拆开来看,有趣的人也是有的,捏到一起就自己人打自己人了。看他们这些官儿,以为我是王子,互相在我面前诋毁对方,生怕对方从我这里得了功劳的样子,真是可笑极了。这南朝江山,该是我们的!”
九王子点头:“不错不错,”忽地又一皱眉,“快些回去吧,我怕回得晚了,好好的城池都叫那群野猪给糟蹋了!”
说到这件事情,呼延英也严肃了起来。魏廷当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南下,吞并,做成千百年来无数前辈们没有做成功的壮举——入主中原。抢掳无数的珍宝、占领城池、驯南人为奴婢,从此安享富贵,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开心随便欺负欺负人的快活日子。
但是,如何具体如何做,却产生了分歧,九王子与国尉以及部分贵族以为,当以驯化为主,不可以过分杀戮,杀戮只是手段,若打南朝打烂了,得到的也只是一个烂摊子而已。打可以,但是不能为打而打。另一派则以为,我们是征服来的,就打了,南人还能不活吗?他们活,就会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不断地生产华服美食。只要保有武力,这些享受就不会断。
九王子学得这群败类才是草原之耻,一点脑子都没有,干的事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简直就是一群只会拱地的野猪。很不幸的是,他亲爹……比较偏向和信重这群野猪。打仗还要倚仗野猪,他爹不得不这样。
九王子眼中漫上一片阴霾,那也不能由着猪上天!
提起烦心事,九王子的心情变得不好,对呼延英道:“走!解闷去!”
仿佛在戏弄沿途以及四明里暗里的陪同官员一样,“魏九”再次消失了,下一次出现的时候,人已在边城,“魏九”很坦然地走进了当地的府衙,自报家门。看着当地官员吃惊的表情,九王子痛快地笑了出来,与呼延英两个一高一低,仿佛合奏一般,笑得当地官员的脸都青了。
人来了,也不能再扣着,只得看着他大摇大摆地出城,己方还要派人好好地护送到魏境,免得人在本国死了说不清楚。边界线上,见来接应的游骑洪流一股冲过来,近前数丈一齐勒住马,齐齐向“蒋清泰”立刀行礼:“恭迎九王子!”
当地官员的表情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了。此地是两国并界这处,魏国使团由此南下,官员当然知道“蒋清泰”是汉奸书生,万万没想到,自己认为的汉奸,人家根本就是……对家少主人。怪不得多少冷嘲热讽他都当过耳秋风,合着根本不是骂的他!
九王子朗声道:“承蒙款待,就此别过,你们不用送啦,知道你们要向你们的皇帝禀报,我就不留你们了。”
你tmd还挺体贴啊!
九王子仿佛还嫌气他们不够似的,指着骑士里一个长相普通的人道:“他才是蒋清泰。”
妈的!真有人低声骂了出来了。
九王子已被骑士们拥簇着走远了。
蒋清泰心情复杂地问:“殿下此行可还顺利?”
九王子又恢复了慵懒的模样:“很有意思。”
呼延英笑道:“王子将他们耍得够呛,忒有趣儿。你说南人阴险奸诈,我看呐也就那个样子了,脑子没用对地方嘛。”
蒋清泰道:“将军随殿下南下,该关注的难道不是山川形势,官民情状,为南征做准备么?”
九王子道:“那些不用急,对付他们呀,你逼得太急了,他们反倒会拧成一团了。我们一路不动声色地走来,他们几拨人就分别来试探,想抢功,独占与我们的交情。等我们悄悄出了行馆,他们倒拧成一股绳来找我们了。有趣!我看,是得建议父王,慢些打他们,让他们先内斗一下……”
蒋清泰服气,抱拳一礼:“殿下英明。”
第194章 也要丁忧
消息没有长脚, 跑得却仿佛比长了脚还要快。
九王子折服蒋清泰的时候, 边城守将与当地府县官员面面相觑, 忽然一齐爆发:“快!报上去!”
短短数日,“魏九不是九王子,蒋清泰才是”这条让人不愉快的消息便传到了正在研究蒋清泰的前世今生的皇帝与政事堂的手上。皇帝将整张御案上的陈设全掀地了地上,若非御案太沉,连桌都能掀了。
“居然被个蛮夷在我大天朝演出武灵王入秦!”皇帝自以为自己智计不输人, 却被年纪只有不到自己一半的年轻人给戏耍了,其中难堪愤怒无法言表。
丞相们则心生悔恨——不是没有看出来这个蒋清泰不一般,我竟没有多想一步,就这么放他走了!
指望一个王子南下打了个转儿,还是在有人盯梢的状态下打转, 就能挖到什么足地氛围乾坤的机密, 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但是这件事气人!
皇帝发了一回狠,又旧话重提:“蒋清泰究竟是什么人?必有缘故!查!”李丞相心道,还查个P!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被魏九捏在手里, 笃定他不会突然跳出来拆穿。口上依旧恭敬地答应了。
生完气, 皇帝也冷静了下来,叹道:“咱们几个这把年纪, 居然被个孩子戏耍了呀。”
丞相们老脸齐红, 皇帝的唇角往内顿了一顿, 点点头:“去办正事吧。”
偌大国家, 不止一个伪魏需要伤脑筋, 近来水旱频仍,丞相们已经不止一次感慨谢封的运气好了。处置完一地旱情,拿起另一份急报,却又是另一处决堤了。除此而外,伪魏的事情也不能放下。蒋清泰本尊且慢慢侦知,假的“蒋清泰”是真的九王子,小小年纪能耍出这样的手段来,就很值得去研究了。
丞相们又各自吩咐下去,将九王子沿途所行、所言、所观,都整理汇报出来。其中有一项,便是他从四夷馆悄悄地溜了出来跑到天一书院去见谢麟。政事堂又下令,命谢麟将当日情况再次复述。
当日,谢麟与史垣分别将与“魏九”、“蒋清泰”见面的情况已写成奏本上呈给皇帝看了,当时更重“魏九”,如今侧重点不同,必须要重写一遍,认真回忆“蒋清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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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所派之吏快马加鞭奔赴城外,带来的是“重写”以及“蒋清泰才是九王子”的大消息。
谢麟这辈子听到“重写”的机会屈指可数,小吏口中说出“重写一遍”四个字的时候,他差点变脸——还好绷住了。小吏一无所觉,老老实实地道:“因咱们见到的那个蒋清泰不是蒋清泰,乃是魏主第九子假冒其名,圣上震怒,相公们命学士仔细想想他当时所言所行……”
谢麟心底微惊——“蒋清泰”居然才是正主?这事儿可不小,回忆一下上一封奏疏里自己对“蒋清泰”也多花了些笔墨,写了此人心性等等,不算全瞎,倒还能交待得过去。又与丞相们有同样的悔,心里将魏九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一旁江先生故意看看天,对小吏道:“奔波辛苦,且请吃一盏茶,学士文章倚马可待,免教再跑一趟。”
小吏心道,我若能就此带回去,比空手要强,笑道:“那小人便等着了。”
谢麟铺开纸笔,江先生急忙去找人,墨才磨好时,赵、石等人皆到了。江先生如此这般一讲,又哼哼唧唧地对赵先生说:“还是前辈看得准些,假蒋清泰却是个谋主,在下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赵骞苦笑道:“哪是什么谋主,分明是主谋呐!还是看走眼了,后生可畏。”心中却想,你对学士夫妇从来不大客气,当然不觉得蒋清泰这样的有什么不够礼貌的地方啦。
石先生一向话少,点点桌子:“怎么写?”
赵骞道:“学士上一封疏也没有疏漏了‘蒋清泰’,写得还算可以的。这一回不可与上一封有太大出入,尤其在计相到来之前的事情,不可以比上一封写得多。”
“我原就没有见他,也无甚可写。”谢麟因了一句便开始动手。
他本才思敏捷,又将作过的文章再写一遍,立时便成。召来小吏带回京中,几个人都是同样的不乐。江先生叹道:“有这样的大敌,恐怕以后日子要不好过了。”但却是机会,可惜自己在这上头也不很通……江先生扼腕,悄悄看了赵骞一眼,他,就懂得很多么?
赵骞没有他这份“上进心”,却在琢磨:“恐怕政事堂数年之内要有大变动了。”
谢麟心中一紧:“如何变?”
“自然是与边事有关,如今水旱比往年又多了些,不大好说呀。芳臣也不必太忧心,无论什么时候,政事堂里终归还是需要能稳得住、有名望、有才干的年轻人的。”
谢麟低头寻思了一阵,道:“不知道北国当权者,是人人都如这魏九,还是有所不同呢?”
“芳臣是说?”
谢麟慢慢地点着桌面:“九王子其志不小,视万物如草芥,这样的人能容人吗?只要有权、有势、有财、有土、有产……有人,就少不了争斗。只盼朝廷不要将他们逼得太狠了,叫他们自己乱上一乱才好。”
赵骞一笑:“确实。历来胡虏内耗总是更惨烈一些。”哪家争权都不温柔,不过北国总是更血光淋漓一些,南面么,咳咳,更会装好人一点。
江先生不悦地道:“岂能寄希望于他人?学士不妨与计相多多相处,国家需要他那样的本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说到史垣就容易想到史垣的学生了,江先生不经意地问道:“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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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正在接见娘家来人。
多福在赵氏身边多年,如今俨然心腹了。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坐在一张踏脚上,向程素素说:“李相公家的老翁翁病了,咱们娘子的意思,姐儿也去探探病才好。李相公不但照顾咱家,对姐儿也很关怀。老翁翁为了很好,又是咱们家大娘的娘家。”
李六年老,年轻时苦力劳作也伤身,亏得有个争气的儿子,名医名药养到了这把年纪。
程素素马上说:“应该的。这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去。”
多福将话传到了,又乞见一见谢绍兄妹俩:“回去也好向娘子说,娘子很想外孙的。”
程素素道:“探病不好带孩子去,再等等过,过几天我回城请安。”
多福起身敛衽,程素素道:“将那两个乱神带过来吧。”
小兄妹俩其实很乖,已经开始识字了。谢麟并不知道要怎么带孩子,自己幼时是不记得了的,但是自己回忆自己,总是带了无数的美化——像我这样的天才,小时候必是勤奋好学的,一定是这样的!我的儿女,必然优秀,一定像我这样的。既有这样的想法,谢麟比程素素还积极地给一双儿女早教。
目前看来倒也不曾让他失望,写字还早,识字却已经开始了。程素素给他们做了许多带图的识字卡片,两个每天认几个字,认完了就抡起卡片来开片,呃,对知识好像不太尊重的样子……
此时对着镖完了卡片,被带到多福面前的时候,又是落落大方的样子了。多福屈膝给他们行礼,面上笑吟吟的,且说且盯着他们看。二人毫不怯场,谢绍微后腿了两步,好使自己的脑袋不用仰得那么辛苦,口中沉重地道:“有劳你来,外祖母可好?”
多福很是惊奇地:“好,都好。”
谢绍认真地点点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