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程素素一脸严肃、满眼跃跃欲试地来了。
谢麟只想扶额。
黄蟠被叫来的时候,猛地见一个娘子也坐在上头,顿时将头一低。在外面的时候就罢了,为何到了府里还……
江先生已经代他将始末给讲了,又问他:“我说的可还有疏漏没有?”
黄蟠摇头。
谢麟又问他本府的一些情况,黄蟠将所知都说了,谢麟微有失望,黄蟠到底不是主事人,知道的并不多,究竟如何还要看文书整理的情况——但愿没被烧掉,以及接下来的摸查。收获也不是没有,倒是知道附近还有一些村落,或许可以征集到人手。
谢麟心里做着预案,初步的粮草等等还是要需要调集的,人手的话,日后此地必是屯兵之所,百姓倒不急着迁太多过来……
心思电转,谢麟口上温和地说:“这样,你先歇息,明天一早带着他们,去你知道的村子里……”能找多少人是多少人。江先生对高据使一眼色,高据即派了个小厮跟着黄蟠。
将黄蟠打发走,谢麟拔直了腰杆:“都说说吧。”
江先生先问他的子翼兄,石先生道:“兵、粮、人。”
江先生无缝对接:“这三者缺一不可,东翁尚须移文枢府,要求增援。官军要有,能员干吏也要有。可给派个能打仗的来吧!”
谢麟道:“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还要咱们先撑着。”顿了一顿,有点犹豫地看向程素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程素素很有气势地道:“咱们大家伙儿都忙忙碌碌的,有没有想到究竟是为何而战,敌人是谁,他们为什么来?我们要面对的都有什么?要如何克敌制胜?别说敌人就是魏虏,他们来是因为他们贪,难处就是没有霍卫那样的名将啊。”
这是中国革命的首要问题,呃,发错频道了,不过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高考过了NNNNN年的程素素又从记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落满了尘埃的箱子,吹去灰尘,努力往自己智商的峰值迈进。
依旧是谢守清提出了问题:“这……敌人不是魏虏?如今确实缺良将哎……”
程素素道:“那可不能只看这表面的文章!”
要看什么呢?
程素素便开始分析,从资源的争夺、气候的变化到矛盾的不可调和,又指出了双方力量的对比,非常无耻又非常贴切地搬出了《论持久战》。指出了国力的问题,经济的重要,并且鼓励大家不要因为目前的局势而泄气。边城空了不要紧,地大物博不是说着玩的。
明白的指出,什么议和都是白瞎,没用的,哪怕是议和,也是为了下一场战争,别抱幻想了。
魏虏最大的危害不是攻城掠地,而是对文明的破坏,例子也是现成的,府里血还没擦完呢。也不要寄希望于魏国的“开化”,他要开化了,学习礼仪了,还有你什么事儿?以为他学了礼仪就会称臣吗?不可能!会鸠占鹊巢的亲!最可怕的还不是他们学完了礼仪来搞你,像隋军南下,最的是他们像五胡十六国的时候一边南下一边学,我就问你怕不怕?
又分析了魏国的情况,魏国新立,气势正盛。但是他们的历史遗留问题也很明显,就是集权不强,这样他们内部肯定会有矛盾,如何压下这个矛盾?战争,只有对外战争,用对外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在战争的过程中增强集权。这个矛盾完全可以利用嘛——谢麟正在搞的就是这个。但是内乱不是扶一个人上位,万一这人当家作主之后翻脸了呢?是要让敌国混乱,让敌国内的矛盾势均力敌,让他们闹腾分裂,不能拧成一股绳来侵略。
说到敌人的问题,并不是所有的魏国人都是敌人,是入侵的魏虏才是敌人,当然主要是指如今的魏主这一集团。再有,魏国百姓是无辜的呀,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这一点要明白,不要一刀切地搞什么“非我族类”统统打死。一定时期内的统一战线还是需要的,反对入侵、或者有入侵行为但是与魏主有矛盾的都是可以团结的。
朝廷中有识之士也知道这是一场持久的对峙,但更多的是出于史书上的经验,且提的也比较零散,毕竟魏国新立,对魏的研究也是才开始,且都讲得含蓄。程素素这回倒是讲得明白且直白了。
又提到了国内的问题,如土地兼并等,这就说得比较含蓄一点了。通过对外战争转移矛盾这一招,对国内同样适用,但是效果却不如魏国好。主要是投入与产出是否成正比的问题。如果国内矛盾超过与对国外的矛盾,那么它将与外部的危机一并爆发,拖垮、葬送整个王朝,所以,在这个时候,绝不可以激化内部矛盾。
魏虏来犯也不是没有提供机遇,它给一部分有活力的新生力量提供了机遇,国内势力可以洗牌,进而缓和矛盾。应对,当然是要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了。再说回谢守清提出的良将的问题,地大物博,是从来不缺人的,缺的是怎么发现人才,怎么给他们机会。现在,正是机会。要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
战时就要有战时的样子,至少军队里,要因时而变,不能再拿着和平时期跑关系、熬资历的那一套来卡将领的晋升了。
整个儿做了一个大会报告,从头到脚给理顺了。虽然没有什么奇计神策,却让人心里有底了。
问问题的谢守清目瞪口呆,实没想到会问出这样一大篇如此明白的答案来。说的都是最简明的道理,却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明确而系统地给论述出来。
师母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啊。
在座都是聪明人,其中以谢麟为最,短短的功夫,他已飞快地提炼出了要点,而后想到了程素素很久之前做过的图表,如果以图表来展现的话,那就非常的直观了。双方都麻烦缠身,借着这一对峙,看谁被拖垮,看谁能涅槃吧!
但是!谢麟遗憾地道:“我一介文官,四品而已,管不到枢府。”
程素素干脆地道:“至少眼下只要你看得到的,就可以护住别叫良将被案牍文书给耽误了。”
江先生豪气万千地说:“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东翁经略地方,事急从权,且宫中、两府给予安抚使之权比昔日更重,亦可参与军务。东翁当把握机会!”
真好!照着娘子这么明白的说法,东翁很快就能自成一党了。辅佐一个丞相的梦想,就要能实现了!
谢麟笑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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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将军发现,谢大人变了,不是形于外的改变,而是整个精气神都不大一样了,对将士们更加关切了,出现的频率也增加了,甚至连被俘获的魏兵都有向他投诚的倾向了。
黄蟠作为向导,也颇找到了不少百姓,有一些也是兵祸之后的幸存者,正好将他们都集中到城里来。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朝廷的行文亦至,将派大将前来,同时会从临近的城池各抽调少量兵马,积少成多汇成一部,共守此城。谢麟要做的是,搭好架子等他们来填坑,等到人员到齐,再居中协调,建立好新的秩序和平衡之后,谢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此时,新年又至。才遇大难,家家都有丧事,也高兴不起来。只是简单地挂点灯笼,放点爆竹了事。
到得灯节,元气又恢复了一些,最近的两处调集的人马已经过来报到了。钱将军点一点手上兵马,居然凑到了三千人,算不错了,等人齐了,大约得有个六、七千的样子。魏虏再至,也能支应一段时间了。
灯节就热闹了一些,会猜谜的人少,做灯的巧匠也寻不着一个,大家自己动起手来,糊了些花花绿绿的灯笼出来看灯玩。
热闹到了午夜,谢麟便回去休息了,次日天不亮,谢麟就从暖暖的被窝里被叫起来——就在这一天夜里,烽烟又起,魏主调集了大军,趁着灯节热闹,南下了!
谢麟被暂时放过了,遭殃的是东面的邻居,燃起的烽火传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第211章 再接再厉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吵醒, 或轻或重的起床气是再所难免的, 消息不好又来得不是时候, 谢麟的脸色就很难看。不止是他,整个府内的人听到这个消息, 非但没有逃出生天的轻松感,反而有一种“TMD又来了”的愤怒。
选在灯节比选在过年还要糟糕, 至少过年的时候大部分在家里吃团圆饭, 灯节的时候拖家带口的选择出门看灯。哪怕城守住了,人员的踩踏都是个灾难。
是的“哪怕城守住了”,虽然是夜袭,对突袭一方的要求很高, 但是考虑到守城的一方也是措手不及,所以现在这城有没有守住, 还是个很大的问题, 所有人都不乐观。
一旦城破, 大正月的再来这么一个消息, 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功利短视的角度来看,谢麟守住了,若别人守不住,可显得他的本事。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没一个人不懂,此时人人眉头紧锁, 考虑着下一步怎么办。大方面上是明白了, 具体操作仍然考验着个人的能力。
钱将军铠甲加身, 抱着头盔, 焦灼地等着谢麟有什么说法。行军打仗上的事情他自认是比谢麟要强一些的,但是!钱将军不是当年的夏偏将,他比夏将军对官场更熟悉,晓得此事要是自己埋头单干,万一出个意外,连个捞自己的人都没有。找到谢麟,他图的是一个互相照顾,如今官场之上,是文官玩得转。
谢麟问钱将军:“可有派出斥侯?”
钱将军舒了口气,语速颇快:“某已派人打探了。不过,军情紧急,恐怕……”魏军若是轻装上阵,以骑兵打头阵,那速度绝对不是防守方能承受得了的,搞不好魏军打完了东边一转头,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才被打残了的,又过来顺一顺手。
钱将军焦虑了起来:“就怕他们调转头再过来。这不增援,是眼看着友军受敌,增援,又怕敌军趁虚而入。”
这些谢麟当然想得到,心里还飞快地闪过“你个将军,连应对之策都没有,要你何用?难怪边境总吃败仗,现在的僵持都是拿命填出来的吧?MD!”
难听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脸色反而变得缓和了:“如此,先戒备吧。小心没有过头的,烽火一路传下去先。”
钱将军心道,果然是个文状元,还盼是真是个星宿下凡什么都懂,没想到……也就是跟我一样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
两个人心里互相鄙视了一回,又都无可奈何,鄙视别人就是鄙视自己,盖因大家的办法都是一样的——当缩头乌龟先顾好自己,别被魏军一锅端了。
谢麟又补充了一句:“天也亮了,我这便清点城中百姓,协助守城。将军作好要驰援的准备吧,魏军侵边,咱们不动一动是不行的。”
钱将军苦恼地道:“某就怕不动他们都要过来,一动,反而将他们引了来。当务之急,是稳固城防,不是再生事端。”
谢麟板着脸,内心更加鄙视:“树欲静而风不止,将军且作他们要来的准备吧。”
钱将军也更加鄙视谢麟,口里却说:“也罢,某便先去整顿防务。”
出得门来,一群小校围着钱将军,问道:“将军,如何?”
钱将军长叹一声:“唉,谢大人办民政是好的,行军打仗就不要指望他们文官了。”倒也是这个道理,小校们也不觉得太失望,至少谢大人能保障他们的补给、不指手划脚给他们添乱,这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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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位钱将军,带个兵还行,至于与魏虏决战还是不要指望他们了。”谢麟怏怏地说。虽然是不喜欢齐王的,但是齐王的能力谢麟还是认可的,与齐王一比,这位钱将军就特么是个渣渣!
江先生撩撩眼皮,看着程素素从屏风后面又转了出来,这才一拱手,问道:“娘子如何看?”
程素素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然而忧在近前,心思放太远也解决不了眼前的事情。第一件,弄不明白敌人要做什么的时候,只好先保守着来,官人与那位钱将军的做法倒没有什么大问题。手里就这些人,守还不能丢,还能怎么办呢?”
提在这个就生气!
江先生忍不住道:“王三究竟在做什么?”饶是并没有对王三寄予厚望,只要求他作为一个桥梁以及广洒网以了解魏国世情的一双眼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王三丁点儿消息没传过来,简直是个死人!
谢麟摆摆手:“他能活着回来就不错啦。”
情报工作确实是个大问题,还是得抓紧培养的。但是,情报人员有一个大问题,深在敌国,若是意志不坚定,科科,双面间谍算好的了,被敌人给收买策反将计就计才糟糕呢。
程素素道:“既然是场持久战,那这探子就不能现抓,从现在开始养吧,过个三、五年,怎么也能养出些有用的来了。以往是不觉得重要,现在看来,还是很需要的。王三这也太不老到了,他就不是干这个的料。”
谢麟一抬眼,程素素道:“嗯,从头开始教,先选与魏虏有血海深仇的,要机灵的,识字最好,不识字也没关系,可以从头开始学。又不要他们考科举,只要能传情报就行了。”
谢麟当即拍板:“好!”对哦,培养探子,像程素素讲的那样,这么有专业素养忠诚度又很高的人,不止能对外还能对内。咳咳,当然,对内这一部分怎么用,那就不可说了,悄悄地培养一批自己人那可真就方便了。谢麟可不是一心为公的大好人,自己的手上多点底牌是最好的。
人最好选,在这里随手一拣就是家破人亡与魏虏仇深似海的。
说到这里,高据心头一动,他姐姐曾受程素素之命做过类似的工作,不过那个是很粗糙简略的,现在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一个不顶用的王三且能有出身,若领了这一差……
哪知道程素素想的却是自己来接手这一件事情,这样的双刃剑,程素素也不能交给别人呐,必得自己盯死了,不可能放手给别人去搞。她自己也不曾做过间谍,许多知识是看谍战片儿之后感兴趣再自己寻摸资料当点常识记下来的。一些“高科技”,如今这原始年代是没有了,还得调整,那不就是从头开始吗?
起点是零,谁干不是干啊?好歹她还知道谍报干好了是个什么样子呢!目标明确了,想办法往目标上靠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