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脸上一红,小指头与程素素勾在了一起,脸上是矜持的得意。史垣也不生气了,心道,蛮夷就是蛮夷,挑衅都不挑时候,好好儿的玩儿,又不是国宴招待,你冒的什么头哟。活该被噎着了吧?我跟你说,她最会憋屈人了。
九王子与季达都不再发难,转而说起桃花、道观,九王子好奇地问:“听说这观里真的出了一位神仙?”
这事是程素素心头一根刺,当即说:“并没有人亲眼见到,杂谈趣闻罢了。”
提到紫阳真人,程素素就不开心,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会面结束。九王子也知道自己不大受欢迎,他还是没有绝了要将谢麟收入囊中的心,表达了自己的善意之后,预备离开琢磨其他的方法,理由也是现成的:“阿英不知道去哪里了,别是迷了路,咱们去找他吧。”
张起只能遗憾地起身,与谢麟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对他挑了挑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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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的好心情一直持续了很久,心情好到程素素回府之后要去亲自见见游兆,他都很快乐地说:“我与你同去。”
两人上了车,谢麟喜孜孜地问:“这个游兆,有什么要紧吗?”整个游家都没什么要紧好吧?如果是担心打入魏国的间谍,将游氏族人控制起来就可以了。且游家的事情过去数年,再过两年事情冷下来的时候,人长大长变了样子,也是常有的事情。
“有些人不太安份了,得加紧给他们找点事做了。”程素素慢悠悠地说。
今天九王子与呼延英的态度说明,呼延英的生气大半是装出来的,更像是拿这个当个理由好作怪。九王子亦然,他也不会全信了程素素。
所以要用到游兆。
程素素有一个大胆的计划——探探游兆的口风,试着将游兆给收伏了。游兆是击登闻鼓,而不是直接投了魏国,可见他并不想叛国。这个前提有了,其他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谢麟往身后一倚:“书倒没有白读。”
游兆的书当然没有白读的,见到谢麟与程素素,他也是不卑不亢的,激动略有一点,仍然质问:“大人这是要私设刑堂吗?我往诉冤,大人使人拦截绑架于我,置国法于何地?”
谢麟道:“你有什么冤要诉呢?”
游兆有些失望,有些鄙夷地道:“大人是怕我告你吗?”读书人对谢麟总有那么一点点亲近的情节,此时听谢麟这么问,偶像破灭了。
谢麟好笑地问:“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么请问大人,朝廷为什么与魏虏和谈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
“这正是我该问的!”游兆突然变得很激动,“游家犯了国法,大人依法论罪,我无话可说。现在又要和谈开榷场了,交易再开,先前的治罪仿佛是一场笑话了!”
谢麟道:“哪怕是在朝廷开了榷场的时候,许多物资也是不允许交易的。什么时候都是罪过。”
游兆仍然有话说:“那给我们别的生路了吗?!要抽税、要交易魏虏的特产的时候,就放任我们贸易。突然就关了榷场,游氏宗族未出五服者百余人,仆役、伙计近千人,还不算上下有交易的商家,这些人是要吃饭的!总不能旧碗不给新碗!”
程素素突然叫了一声:“樱桃。”
樱桃也很爽快地站了出来:“那不是你们游家惯做的事情吗?”
游兆眯起了眼睛,刚才这人一直一声不吭的,现在听声音他听出来一点了,老乡啊!记忆被触动了:“你……你是冯家小娘子?”
樱桃冷笑道:“当年你们游家看上我家货栈,可不就是砸了旧碗还不许我们自己找碗吃饭吗?”
游兆气势弱了下去:“游家遭了报应啦。”
“那你还嚷嚷什么?”樱桃冷笑*2。
游兆忽然大声说:“那是不一样的!朝廷不能这样。”
谢麟坦然地说:“唔,是我的错,手太慢,没在你们犯法前就递过碗去。”
游兆一噎。
程素素此时才说:“既如此,我便再送你一个饭碗吧。如今魏国九王子正在京师,你们家与魏国有旧,总能去混一口饭吃的。只止一次,下不为例。”
“不!”游兆惊怒异常,“我不去!”
程素素摸着下巴:“你这登闻鼓,敲得好没道理。究竟是想要什么呢?”
“就是要个说法,我……”此时游兆也冷静了下来,他消息不畅,得知消息之后头脑一热就上京来了。这些日子委实受了许许多多的委屈,也知道游氏犯法,只是……意难平。当时只想着,为何这么急?再给他一点点时间,他有了个出身,游家就可以从走私贸易中脱身了。明明好日子触手可及的,却连这一点点的光阴都不给他。游家定了罪,忽然和谈了?!那游家的罪是白受了吗?
“游氏族人没有犯罪的,都还在,”程素素慢腾腾地说,“你自己好好想想。”盟约还没最后敲定,九王子还没走,时间还有得是。她对游兆的逻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225章 找点事做
历尽千辛万苦, 定下盟约的时候, 时间已经进入了夏季很久。即便是在协商谈判期间, 双方在边境上的小摩擦也不曾中断。这些摩擦又成为谈判桌上新的扯皮点, 延长了谈判的时间。
终于的终于,最终定下了条款。这条款, 叶宁知道了就等于谢麟知道了,谢麟知道了就等于程素素知道了。程素素看完谢麟默写出来的条款,默默地将它烧掉了。
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打完了仗,双方都要表示出一点诚意来。从账面上看, 朝廷吃亏略多一些,作为获胜的一方, 这份和约签完之后未免有失尊严。如果越过了条款看内涵, 光是一个榷场, 就能玩出无数的花样来。
可条款毕竟有点丢面子,未能令魏国称臣不说,还倒贴了些作贺礼。其次是开榷场,规定了几种商品的数量,这其中铁器极少, 但是定了一定数额的盐。魏国的让步则在马匹,里面同样可以玩花样——马的质量虽然有标准, 但是魏国提供的大多是煽马。
两国划定了新的界线, 分界大致仍在现在的占领区为准。这一点程素素倒没有什么疑义, 看似疆土比以前的少了, 实际上让给魏国的部分领土,如今就算拿回来了,也只是浪费人力物力,一旦开战,也是很难守得住的。别的不讲,如今北疆的人口再稀释下去,对整个布局就会有不利影响了。
一份双方都没有满意的和约就这么签成了。看得出来,胜了的一方是绝不开心的,败的一方也觉得没能够借此弥补损失。
总算是签完了,能够有一个短暂的休养生息的时间了。
朝野似乎都接受了北方多出来一个不那么友好的邻居,同时也为暂时不需要剑拔弩张而舒一口气了。与此同时,魏国使节便要起程北上,谢麟在京城呆得够久,也需要回去了。
又是一番送别。
叶宁千叮嘱只有一个意思——不要往前线去跑,他会在后方盯着,尽量不让政事堂发出类似让谢麟亲自去经营边城的命令。李丞相那里透露出来的消息,却是让谢麟做好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里经营北疆的准备。
谢麟并没有为国捐躯的打算,又要借这机会给自己多多捞取资本,二位的安排正合他意。没有任何犹豫的,谢麟便向二位做了保证,一定经营好北疆,也一定照顾好自己。
程素素是必定要去史府拜别的,在这样伤感的时刻,史垣更是显得沮丧。程素素好声安慰,史垣却说:“你不明白的。”
程素素道:“那您为我解惑呀。”
史垣思忖半晌,才问:“你觉得,为师入政事堂有望吗?”
这个还真不好讲,看命,程素素低头不语。史垣长叹一声:“我也觉得没什么希望。我资质平平,哎,就是资质平平,步入仕途了,就不能拿寻常人的眼光来看自己,看看周围,都是人精儿。我在这里头,就是资质平平的,在度支钱粮上有些长处而已。借着国家开战的东风,做到计相,已是意外了。不知深浅,还不会比么?恩相是样样精明,我却只有这么一点,比不得,自然就做不到他那个位置上去。”
程素素道:“您说这个话,听起来怪难受的,您这是……遇着什么事儿了么?”
史垣道:“我已过耳顺之年,不知有几日好活,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啦。若我有个万一,以后家里这些人,你代为照看一二就是。”
程素素急道:“才六十就说这个话!您……好好好,别哭别哭,我应下就是了。”
好一番安慰,史垣才收泪,程素素有些莫名,史大郎送她出门的时候,程素素不放心地问:“老师这几日遇到什么事了吗?”
史大郎苦笑道:“昨天,订的寿器到了。”
程素素放下心来:“原来是为这个!我还道有什么事了呢,那就不妨事了。”
史大郎续道:“今天一早,大姐婆家来报丧……”
“啊?”
“大姐没事,家里老人过世了。”
程素素搓搓手指:“原来如此。”别的话却也不好再多讲了,入政事堂……这事儿绝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也只能含糊过去了。史垣最大的痛苦便是来自于有抱负又有自知之明,个人能力,除了努力还有天赋,真是靠天吃饭了。
打史府回来,程素素又添了一份感慨。谢麟察觉到她不大对劲儿,劝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保证,这一回将阿绍和阿秀带走。”
这一次北上,短期是没有危险的,谢麟是铁了心要把儿女再带回来。谢涟骂他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又要带儿女去涉险。”谢麟却依旧想将儿子连着赵骞打包带到北疆去,但是周围的人都不赞同。连谢麟的老师郑先生都出动了,谢绍的天份不错,郑老先生也想教这样的孩子。程素素那头也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总是赵氏见她一次哭一次,李绾要写包票,孩子留在京城她一定好好照顾。
更让人头疼的是,两个小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居然哽咽着说:“去了又要被送回来,还不如不去。”
这竟然成了动身前最麻烦的一件事。
程素素道:“我不是担心他们两个。芳臣——”
“哎~”
“以后我要做什么事儿,只要看我做得快活,哪怕我做不成,也不要拦我。”
“好。”谢麟一口答应了,心道,你想做什么事儿会做不成?做不成我帮你做成不就得了?又小心地问她怎么了。
程素素低声将史垣今天的事情说了,谢麟大笑:“我们是不会有这样的忧虑的。”
程素素白了他一眼:“借你吉言。”
谢麟正色道:“计相待你不薄,虽是一时失落之言,以子孙相托,不过既然答应了,就要当正事来办。”
“那是当然了。”
谢麟的许诺多少缓解了程素素的低落情绪,也能振作起来也与谢麟一道,召集了谢麟的班底来开会了。
与会人员除了留在当地的马度、高据,谢麟最核心的班底此时算是齐了。除了三位幕僚,两个学生,尚有孟章这位谢麟信任的长辈,谢涛、谢涟两位叔父,又有陆见琛、朱琚等官员十三人。
并非是为谢麟送行,而是筹划谢麟离京之后到再次调入京城这段时间里——估计是五到十年——的部署。陆见琛与孟章是旧相识,彼此都佩服对方,含笑点个头,都落座。
孟章先起的头:“芳臣,真要带孩子北上吗?”
陆见琛续道:“长公子还是在书院的好,仕林之望不可失。”
两人都有一个想法——要是再有一个孩子就好了,长子守京城,次子在北疆,这样谢麟无论到哪里,打下的根基都不会人走茶凉。现在这样也可以,至少有一个儿子,还是嫡出长子,舅舅又是那样一个有名望的人,在天一书院里读书,接触着大儒,提醒着大家他的父亲,维系着与仕林的亲密联系。同时,也可以防止由谢麟创立的书院,因为谢麟的长期离开,而有了新的核心。
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观察所得。谢麟离开书院的时间不算特别长,变化也不至于很明显。但是,中途谢绍回来了,他回来与不回来,这里面的差别,二位都看到了。
这便是最大的一件事情了,看似是谢绍在哪里读书长大,其实是谢麟的战略问题。
孟章对赵骞道:“先生看呢?”他称呼赵骞用先生而不称呼其字,是微有不满了。
赵骞道:“二位,目光放长远些。长公子还是在父母身边的好。”他也用了陆见琛所说的“长公子”三个字,知道陆见琛是提醒赵骞谢绍的份量。
孟章与陆见琛是从谢麟的角度出发,而赵骞更多考虑谢绍。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京城都不能忽略了。谢麟与程素素对望一眼,面露难色,他是极想把孩子带到身边了。开什么玩笑呢,父母过世之后,重新拥有自己的小家庭,不知道多想把人都拢在一块儿……
程素素慎重地开口:“交换生呢?”
赵骞反应最快,眼睛一亮:“娘子的意思是?”
“两所书院,学生互换,若是先生们愿意呢,讲师也可以互换。轮番。也正好看一看,在繁华之地与在苦寒之地,人会有什么变化。是会被十丈软红迷了心,还是会被金戈铁马吓破了胆。”为什么要谢麟来回的倒饬?不能让别人两地跑呢?
这样就不用担心离开了京城时间太久,书院里的学生忘记了谢麟,同时又能锻炼学生。经受得住考验的,必有其过人之处了。
孟章又问一句:“如此,阿绍每年也要回来段时日才好。”
谢麟微笑道:“不错,过二年他长大了,熬得住路途颠簸了,自然是要回京的。”
此事一定,其余的就都是细节问题了。包括谢麟打算让三个入门墙的学生也做一回交换生,下一次交换到京城的时候,正好下场考试。也包括再安排一批各家合适的年轻人就学以及出仕的问题等等。最后是对魏国的态度问题,谢麟一贯的主张是防范,即便议和也不可丢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