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之中,陆见琛位最尊,提醒谢麟:“芳臣现做安抚使,若能再立一功,将来大大有利。”
谢麟含笑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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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谢麟召集心腹议事的当天,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有一青衣书生往京兆府击鼓鸣冤。
读书人鸣还是颇受重视的,京兆府还道出了什么大事,拎过来一问,书生自陈姓游,是北疆游家的子弟。他倒不是为游家走贩犯法鸣不平,而是指朝廷用法不公,游家被治罪了,为何现在又要用商人与魏国贸易?
这胡搅蛮缠的劲儿令京兆哭笑不得,先是,因为对敌的需要,要立一个典型,游兆的秀才功名也被剥夺了。如今正是个白身,京兆府便不与他客气,以他破坏两国友好的气氛,将他杖责了二十,逐了出去。
这件奇闻被魏国“商人”知悉,往游兆落脚的客栈里找这个南朝的读书人。恰逢游兆这私通敌国的走私贩子的族人的身份被叫破,客栈的掌柜也不肯叫他再住下去,伙计也不肯为他请大夫,反要叫他算了房宿钱走人!
屋漏偏逢连阴雨,他的包袱还叫个贼给偷了,掌柜见他付不出房钱,也不管他身上的棒疮,更赶他走人了:“小老儿开门做生意,赚一家上下的衣食,却不是开善堂的。”
魏国商人装作路人,出于义愤地道:“你这老儿好不晓事,半分人情味也无,谁个还敢住你店里?这位郎君的房宿钱我给了!”硬将烧得稀里糊涂的游兆给架了出去,请了大夫给医伤。游兆伤好之后也认出这个人,此人与游家曾有过交易。魏国商人再三劝他先离开京师再说,为他办了张雇佣的文书,挟带着出了城。
半日后,九王子便接到了消息,笑谓呼延英道:“这下可以验明桂圆的身份了。”
九王子不信程素素心机很深,但是程素素背后是谢麟,就得慎重。桂圆的身份当然会令人生疑,但是游兆这个人,因为在游家地位不一般,倒是有呼延部的人见过他。验明了游兆,就能确认桂圆。
这两个人的身份确认了,就可以放心的使用了。谢麟身处这样的圈子,还要用心培养人材,到了北疆,人手不足的时候没经过科考的监生都能拿来直接授官,可见读书识字的人还是稀缺的。游鑫与游兆都识字,能写会算,游兆还是个秀才,须知道……咳咳,魏主如今倚重的余仕则,就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而已。
从南朝挖读书人,太难了,否则九王子也不会这么想要谢麟。
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消息了,呼延英道:“只是这游兆的脑子也不是很好使嘛。”
九王子道:“南朝的读书人,总有些奇怪的脾气。不过做事与做人是不一样的,只要他能做事就行,要那么圆滑做什么?”
呼延英笑道:“殿下说的是。”
“唔,尽早见他一面吧。”
“只怕与谢麟一路,没什么机会,还是将人先带回国再见吧。”
“也好。”
路上,魏国商人便传回了消息,游兆的身份已经确认。同时,没有人告诉他游鑫还在魏国。九王子心里又添一分把握,游兆既有家人在魏国,且在故国被问罪,两相比较,自然是魏国更好了。有余仕则、蒋清泰的例子在,九王子很有把握能将游兆也驯服。
怀着这样的心,九王子与谢麟结伴上路了。还心情很好地与谢麟开玩笑:“和约已立,学士还不放心我?”
谢麟轻描淡写地:“顺路。”
两队人马一同北上。
一辆华丽的大车里,小青轻轻将车帘挑开一角:“那个魏国王子不会使坏了吧?”
程素素慢悠悠地:“他就没断了使坏。啧!以为我不知道吗?”
樱桃小心地将谢秀捉了回来,问道:“‘司南’不会有诈吧?”
隆重介绍一下,“司南”一位拥有告身文书的间谍,本名,游兆。
樱桃对游家是没有好感的:“他这么听话,有点奇怪。”
“闲的,”程素素很肯定地说,“读过点书,也算开了眼界,怎么还甘心天天蹲在墙根底下抄着手晒太阳?不叫他们有事做,就会胡思乱想,自己找事添乱。”比如她,没正事干的时候着急上火瞎蹿乱蹦,一旦有了事做——比如坑魏国——她就老实干练得多了。
游兆还是传统读书人那一套,是不肯给夷狄出力的,但是朝廷剥夺了他的功名,断了他的上进之路。他没事干了,若一路逼下去,说不定真会投魏国,但是给他一条不必叛国的路,他一定会照着走。收伏游兆不需要太费力,给游兆一个官身,作为游氏的旁枝,他的家庭没有受额外的欺凌,没有结下不可化解的仇恨。
以游兆的年龄、经历来看,这反而是最适合他的位置之一,另一个是放到边陲去守城。两相比较,还是让他潜伏更合适。
魏使在京城的段时间里,程素素没有闲着,闲暇就是给游兆洗脑。游兆的想法很有趣,并非愚忠,他甚至有一点点模糊的现代国家的概念。能跟朝廷“理论”的读书人,反而比满脑子伦理道理的人更坚定,也是很奇怪的了。
樱桃与小青都不再说话,她们两个甚至不提游兆的名字。樱桃虽有些不乐意,也保持了沉默——程素素没有将游兆完全纳入自己的系统,游兆虽然有了代号,却与五部没有任何联系,不算“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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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子这回不再拖沓。他新签了和约,从南朝敲了一笔钱,又谈下了榷场等等,需要回王庭去领功,然后从这和约里分一杯羹,至少榷场他是要插手的。回去得晚了,让其他人从魏主那里得到了任命,可就不好了。
九王子不耽搁,谢麟更不会拖延行程,车行数日,沿途的景色便萧索了起来。九王子有些嫌弃谢麟的车队拖慢了他的脚步,但是他掩饰得很好,竟无人察觉。也是双方对“赶路”的认知不同,谢麟的“快”与九王子的“快”,中间差着每天六十里的行程。
九王子只能耐着性子,再次没事找事的劝谢麟“归顺大魏”。想也知道这也不太可能,除非动个歪脑筋。但是,还不是时候,得等拥有了整个魏国才行。
琢磨着如何用个离间计,离间计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将谢麟给逼到自己一方,九王子想得出神,信步走过了界,被两名披甲卫士拦住了:“里面是内眷,还请止步。”
月亮门里传来稚嫩的笑声,像雏鸟的啾鸣,是了,谢麟的家眷也跟着来了。
九王子坏笑道:“我若不止步呢?”与卫士磨着牙打发时间。
说不两句,便看到一个穿得粉嫩嫩的女孩儿跑了过来,奶声奶气地问:“我见过您,对不对?”
九王子温柔地笑笑:“对呀。”
卫士焦急地道:“大娘,你再不回去,你爹娘要生气了。”
“我爹才不会生我的气!”谢秀理直气壮地说,又问九王子,“您也一同走吗?”
九王子扶着膝盖弯下腰:“对呀。”
“总是对呀对呀的,你也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哄的,哼。”
九王子:……MD!呼延英说得没错,南朝的女人都狡猾!不分年纪大小!
“原来是殿下。”说曹操曹操到,程素素来找女儿了。
九王子直起身来:“令嫒真是聪慧。”
程素素将谢秀拎着交给小青抱走,挥开卫士,郑重地对九王子一礼:“殿下。”
九王子一挑眉,也很礼貌地回了半礼:“夫人。”
“先前多有得罪啦,殿下不用否认,也很苦恼吧?如今快要分别了,殿下依然有礼,却总是叫芳臣不好回答呢。我便多事,劝殿下一句,不必费心啦。”
“小王实是一片赤诚。”
程素素好似很为难,终于开口道:“先时殿下身负重责,总要将殿下好好护送至京,是以多有得罪。如今盟约既定,不再是敌国,殿下总比别人好,有几句话,我想了想,还是同殿下讲的好。”
九王子好奇了起来:“夫人请讲。”
“殿下很危险,殿下要慎重。殿下文质彬彬,我们自是看了心喜,但是……很危险。会有人不喜欢您的文质彬彬的,你们的志向,不一样。”说完,深深一礼,也不管九王子是个什么样子,程素素便匆匆离去了。
第226章 兄弟阋墙
九王子是一个成熟的政客。
看得出来, 九王子的大志向并不仅仅是政客眼中的醒掌天下权, 他有更深的精神上的追求。那就不能只告诉他“XXX是你掌权路上的障碍”,废话不是?难道九王子自己看不出来?甚至可能因此而产生某种程度的警觉——南朝希望我乱, 我动手的时候就不能乱。
所以程素素就不能多说。
司南会告诉九王子接下来的部分, 告诉他,必须扫荡一切旧势力,太慢吞吞了会“不爽快”。以九王子假身份跑到敌国周游一圈,末了还要自己脱马甲的性格来看,他是不会喜欢润物细无声的,哪怕最后润了, 他也要自己叫一声“我润物细无声了”。这种人进了五部也得给踢出来。
司南还会告诉九王子,他与旧有势力之间的矛盾是很难和平解决的。让旧势力老实, 就是让狼去吃草,改变他根本的习惯,是根本不可能的。你们理念不合, 有生殖隔离。想温水煮青蛙也可以, 那样你得等很久。
只有这样, 魏国的内斗才会更剧烈。九王子的耐心因心情而异,对他不感兴趣的人, 他的耐心是极其有限的,哪怕他表现得温文尔雅。一旦让他接受了“矛盾不可调和”的观点,他下手就会狠, 而不是循序渐进。
当然, 现在程素素需要耐心等待, 九王子与司南还没有接上头呢。
接下来的路途上九王子一直很安份,间或与呼延英、季达嘀嘀咕咕,却没有再向谢麟提什么招降的话了。谢麟并没有将他一路送到边境,一行人到了齐王幕府,由齐王安排人将九王子护送出境,谢麟则在府内安顿下来,他要准备重开榷场的事宜了。
按照和约,榷场一共要开四处,其他两路各有一处榷场,而谢麟辖内却有两处。重开榷场并非将旧有的地方收拾一下重新开张那么简单,货仓等等不必说,还要防止有人夹带走私朝廷禁止贩卖的物资。又有布防等事,则需要与齐王协商。
再有是书院,交换生的事情谢麟拍板了,第一批的交换学生他已经带了二十人过来,尚需选取相当人数的学生送到京城去。
程素素也很忙,离开数月,她需要对手下的情报人员再进行一次考核,同时补充新人、派遣老人。随着和约的签定,原本进入休眠期的潜伏人员也可以逐渐活跃进来了。
她还有两个孩子要照看。
虽然最后一条是与谢麟共同完成的,功课,尤其是谢绍的功课,赵骞花了很大的心力,程素素也不能对孩子不管不问。在慌乱这中将儿女送走,本就觉得亏欠,此番再来,程素素尽可能的将小兄妹俩的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当,每日必要抽空陪他们游戏。
齐王还要在这中间横插一杠子,他要见见两个孩子。
程素素顿时懵了:“他是个会特意见小孩子的人吗?”
话虽如此,还要将小兄妹俩打扮得漂亮可爱,带到幕府里去。齐王再抽风,也不至于特意把他们叫过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怀着这样的心情,程素素在幕府里下了车,一个一个把小兄妹给抱了下来。
幕府里洋溢着一种奇怪的气氛,开心又不安的样子。
与之相对的,是齐王态度的平和。仿佛一个很普通的邻家老爷爷,问了小兄妹的名字,问给了小兄妹颇为贵重的见面礼,他们喜欢不喜欢在这里。谢绍回答:“和爹娘妹妹在一起,哪里都很喜欢。”还得到了齐王的夸奖。
程素素愈发觉得奇怪了,齐王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与她多讲什么。
待程素素回到府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派去护送九王子出境的人回来了,齐王也闲了下来。
合着是闲着没事儿找乐呢?可也没见着他乐呀……相反,齐王还有点颓了呢。
不大对劲儿。程素素马上下令,查探一切可疑的情况。五部还没有出动,谢麟那里先知道了原因——既然已经定了和约,普通的守城一般的将军也能做,则齐王就没有留在边境的必要了,京中召他班师。
程素素不由懊恼,她应该早就想到的,仗打完了,让一个藩王手握重兵在边陲,想也是不可能的。只是于齐王而言,现在的京师,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握着消息,程素素默然。半晌,对谢麟道:“我要做一件事情,你不要拦我,好不好?”
谢麟道:“先说出来,看我是不是想与你一同去。”
“我想,再见见齐王。”
“嗯?见他做什么?”
“跟他说说京里的事儿。说来也怪,照他当年做的那些事儿,真恨不得把他打成烂羊头,现在看他消沉了,居然有些难过。不是心软,就是见不得有人消沉。”
【还是心软。】谢麟想了想,道:“去吧,我就不去了。我与他合不来,有我在,我看他有些话是不肯讲的。”
“难道我能与他合得来?”
谢麟道:“心意不同。我是不会怜惜他消沉不消沉的,他还真没傻透。”他对程素素这种希望大家都过得不错的想法并不赞同,不过向齐王适当的释放善意也没什么坏处。如今是在北疆,凡事也还是需要依靠齐王旧部的。只是不知为何,不想将这么功利的话说给妻子听了。她既不忍心,就由着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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