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也被清染跪愣了,本就小小的一个人此时又矮了半个身子……
顾清染闲闲的托着下巴,唇边隐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双腿蜷了蜷缩回披风中隔绝了从窗外飘来的山上特有的湿气。手摸到一边的矮桌上端了一杯尚飘着一层白雾,如葱根般细白的玉指轻轻往上面一罩,感受着手下蒸腾的水汽。
“许久不看你起来了。”身后突然响起的男声如玉石轻击泉水,沉稳儒雅。
“宗主。”清染听到声音手下不稳,溅出的热茶洒在她的手上,细嫩的皮肤瞬时染上一大块红晕。“见过宗主。”
“不急,快歇着。”梅长苏接过她手中不知该如何处置的茶杯放在一边,将帕子浸了冰水轻轻覆在她的伤处。“你眼睛不好,飞流不在身边就不要这么毛躁了。”
顾清染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浅浅一低头应声:“是。”
梅长苏看了一眼外面闹的正欢的两人,眉眼稍显柔和却转瞬即逝。回转头来,看着身子还很虚弱的顾清染,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想如此,但誉王极其阴诡又疑心太重,宫羽那里尚不能启用。所以,如果阿顾你的身体可以……”
“我可以!”清染撑起身子,满是病色的脸色也因为激动染上了几分潮红。“我可以宗主,阿顾一生心愿就是能为宗主所愿尽绵薄之力!”
梅长苏闻言轻笑一声,压下喉间的痒意从旁边取下一只茶杯倒了杯茶润润嗓子。半晌才道:“如此,过两日便随我去金陵一趟吧。”
清染点了点头,心中的石头刚落下听到外面飞流的声音又被提了起来,“飞流……”
“飞流自是要同我一同去的。”
听到梅长苏的话她这才完全放下顾虑,笑着上前接过梅长苏的茶杯放到一边目送他离开。
待脚步声消失,她这才又趴回榻上眯着好看的眼睛感受着凉风从背脊上抚过。
一阵战栗,这才老老实实的将被推到一边的披肩盖上。
……
数年前,顾清染和飞流是被一起救出来的,飞流是她在那段最黑暗的时光中唯一的光。所以她尽心宠着他,用命护着他,一双桃花眼也为了救他变成了半盲……所幸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一心只放在飞流身上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关心。
直到江左盟将抓他们的杀手组织剿灭他们才重新被赋予了生命,自此之后,她在意的人——便多了一个梅长苏。
晨光微显,金色的光束刺破云层将她罩在一片光雾中。山下求贤人已经早早候着了,顾清染披着青衫倚在游廊尽头的雕花窗格上看着琅琊山上新来的小学徒步履匆匆的来回走动。
“青林。”听到有人唤他,身着短衫的少年脚下一顿,四处张望看到窗格后的一张脸,这才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顾姐姐。姐姐唤我何事?”
清染喜欢少年郎的朝气,原本被晨光吵醒的郁气也随之消散。眉眼微挑,轻轻问道:“是那位来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捏起掌心放信的箍桶在她眼前一晃又重新放回怀中。“青林还有急事,就不送姐姐回去了。姐姐身子虚,这山上早晨湿气太重还是快些回去吧。”
看他施了个礼就离开了清染也不在意,无聊的在院中转了转没有看到飞流便回去了。刚回到屋中就看到有人正坐在正厅等候,眯了眯眼睛费力的辨认着来人,还不等她认出来便听他先开口道:“等你半天了,怎么才回来。”
“少阁主。”清染唤了一声算是确认了身份。琅琊山少阁主素来不喜欢那些个条条框框的规矩,除了飞流,就属待在蔺晨身边最让她自在。可是……这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啊。“我看前面忙得很,怕是少阁主有生意要来了,不出去看看吗?”
接过蔺晨递过来的水,轻轻抿了一口发现味道不是自己常喝的茶。这才幽幽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一揉眉心,道:“许久不见你怎么又来骗我,这礼不管我收不收你倒是先给我换上了。”
蔺晨生性散漫,一点不在意顾清染只是一个孤女的身份就敢和他这么不客气的说话。拿过顾清染尚在唇边的茶杯放在茶盘上,一并端到了一边。自己一撩宽袖向前趴在了桌子上,饱含算计的笑着,“你看你在我这里也待了……好多年了吧。”他掰了掰指头没算出时间来索性一摆手也不算了,接着道:“寻常的不寻常的、简单的复杂的,大大小小药理医理我已经教了你不少。此次金陵之行我怕是拦不住那个家伙了,你把他给我看好了。”
顾清染一把拍开他探上前的手,斜睨他一眼道:“怎么说我们宗主呢,再说了,我怎么可能为少阁主你做宗主身边的暗探。”
蔺晨‘嘿’的一声看着眼前这个小白眼狼,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养成的执拗性子,认准一个人就死不回头。插着腰点着她的额头将她点的向后一仰,看着她尚未长开的脸上写满的‘别理我、别收买我、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算了,我实话与你说。这次我会让晏大夫与你们同行,你自己想想长苏的身体到底已经到哪种地步我才会特意去请晏大夫。”
眉眼间难得染上了忧虑,皱了皱眉,顾清染迟疑的开口:“宗主一心重回大梁为林家为兄长翻案,若是不能完成心愿怕是一生郁郁寡欢。”
蔺晨懒得与她兜圈子,直截了当的从从中拿出一个红色瓷瓶推到她的面前。“药,给你。觉得他撑不住时便含两颗,切记莫要直接咽下去。”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药瓶,涩涩的开口:“两年可以吗?”
蔺晨掀了掀眼皮,送了她一个白眼。也不再多说,临走时留下一句‘若是有事便写信给我’便一扫袖离开了。
离开的日子很快到来,她没有什么可带走的只是草草收拾了行李带了两件便装便随众人到了山下。
停在亭下的马车只用了寻常的布料做帘,素净的淡青色让他们这一行人收敛了不少江湖气息反倒是多了几分书生意气。顾清染疾走两步立在梅长苏面前,行了个拱手礼笑嘻嘻的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一脸的期待,“怎么样宗主?我特意找李大娘为我做的男装,好看吗?”
梅长苏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簪花抬手送入她的发间,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很适合你,这便戴着吧。”说完也不待她反应过来便率先上了马车。
顾清染一脸迷茫的抬手摸了摸自己发上的簪花,看着周围几人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宗主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太懂?”
其他几人均敛笑不语,各自散开各司其职,没有一人有应声的意思。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她拉着落后一步的人的袖子,却被一把拂开。“你们——”
“阿顾。”梅长苏撩起了轿帘探出半个身子,冲她招了招手。“来,上来坐。”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解释一下断更原因。
因为实在找不到适合飞流的女主的性格,捉摸了很多天才定下了现在这个。
还请大家见谅。
☆、掌心泪(2)
顾清染不明所以的抓了抓脑袋,看看周围人略显诡异的目光,当她看过去时又纷纷移开。
这也太奇怪了。
抿了抿唇,耳尖动了动听到马车传出的一阵短促沉闷的咳嗽声,心中一紧,唤了一声“宗主”就撩袍跳上了车,掀开车帘看着用丝绢掩唇咳嗽的梅长苏,一瞬间眉眼间的心疼快要溢了出来。
梅长苏看她突然闯了进来,咳嗽短暂一顿不小心吸了口气更加剧烈的咳了起来。一面用袖子挡住声音一面用另一只手摆了摆示意她不要声张。
“宗主……”顾清染委屈的瘪了瘪嘴蹭到他的脚边,小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膝上。一声一声的唤着:“宗主……”
宗主,你别去金陵了,我们就留在琅琊山好不好。
顾清染眼中的祈求一概被她自己轻轻敛眸的动作掩埋,她不能这样说,她甚至不敢稍微表露出一点这样的想法。她不能做宗主的累赘,她要帮宗主好好的复仇、然后一起回琅琊山来……
梅长苏缓缓放下丝绢,低头看着乖乖靠在自己膝上的孩子,无声的叹息悄悄从唇间溢出,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透过车窗对黎纲他们吩咐道:“再等一盏茶的时间,若是景睿他们还未到我们就先行出发吧。”
黎纲抱拳应“是”。
每次待在宗主身边她总是能问道一股淡淡的药香,明明是以前她最讨厌的味道可自从在宗主身上闻到过后就格外喜欢。今年便是她的十五岁生辰了,这几年她的个子像是柳树抽条一样的长开了,此时窝在小小的角落里不免有些难受。
她偷偷看了眼正在看书的宗主,眼睛滴溜溜在眼中转了一圈,双腿慢慢伸开扭了扭身子,挤开他放在腿上的大氅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在上面。好闻的药香一缕缕钻进鼻腔让她欣喜的眯起了眼睛。
梅长苏好笑的看着自己旁边的小家伙轻轻扬手用书页给了她脑袋一下,看她灵动的眼眸中尽是指责,然后笑着从一边的小抽屉中取出一盒果脯推到她面前,“若是再来捣乱我便要生气了。”
顾清染点了点头,乖乖的捧着果盒直起身子坐到一边去了。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顾清染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吵闹声,她皱了皱眉看着正在专心做批注的梅长苏,手腕一翻将果盒盖上就要起身出去。
只是还未动身便被握住了手腕,顾清染回头看看正一手执卷认真看书的人,疑惑的开口道:“宗主?”
梅长苏笑着将书卷放下,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弯下身子,略显苍白的指尖从宽袖中伸出将她嘴角的糖粉擦掉。“莫慌,是故人来了。”
顾清染不在意的用绑袖在唇边粗鲁的一擦,看着梅长苏问道:“故人?是前些日子传信说要来的两位金陵公子哥吗?”
“对。”梅长苏顺着她的力道起身慢慢向外走。“我与他们说我原意是要四处走走看有没有什么能治我病的大夫,恰巧在这琅琊山脚下的村庄中遇到一老者,便在此逗留数日。”
掀开帘子后看到两张样貌端正神采奕奕的面庞,她便没再多问。唤了飞流一声让他将宗主扶下车,自己也紧跟着跳了下来。
其中一位身着锦袍,腰系回字纹腰带上挂一枚晶莹通透的上好玉佩,看到梅长苏便是一生长长的叹声:“果然不愧是江左盟的宗主,果真是器宇轩昂、不同凡响。”说着还撞了撞旁边那位少年的肩膀,羡慕的说:“真有你的景睿,居然能认识苏兄这样的人物。”
名为景睿的少年面露尴尬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给了先开口的人一脚,然后这才笑着上前施礼,“苏兄,这位是我的幼年好友,姓言名豫津也是金陵人士。”
梅长苏见他似是不想多说也不挑破言豫津的身份,只是施了个平礼算是认识了。
梅长苏不欲多说可耐不住言豫津是个爱闹的性子,上前将萧景睿挤开兴奋的自我介绍:“苏兄,我这样叫你可以吗?我可是金陵城最会吃最会喝最会玩的公子哥了,若是苏兄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告诉我,保管第二天就能给你送到桌上。”
顾清染看着眼前少年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悄悄接了一句:“这不就是话本中说的纨绔子弟吗。”哪知却被他听到了,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骄傲的挺起了胸膛,“小妹妹你还真说对了,我言豫津绝对是金陵纨绔之最。”
不欲和他多讲,顾清染看了他一眼便站到了宗主身后,悄悄拉了拉站在另一边的飞流高束后垂下的头发,见他看过来便咧嘴笑了笑。
梅长苏总是有这种能力,能与性格阅历完全不同的人聊在一起,并且宾主尽欢。若不是清晨山下湿气太重引起了几声闷咳,还不知要被两人拖着聊多久。
“回去。”飞流扯了扯他的宽袖,执拗的盯着梅长苏的眼睛。“难受。”
萧景睿这才想起这位江左盟主的身体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健康,忙抬手捂住了言豫津正喋喋不休的嘴,歉意的看着梅长苏道:“每次与苏兄畅谈总是让我忘记时间,苏兄有旧伤在身还是快回车上吧,等到了金陵城我们再聊不迟。”
“对对对。”言豫津一把打开萧景睿的手,“以后的时间还多着呢,苏兄还是先上车吧,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便能到达金陵城。”
梅长苏略显疲惫的点了点头,也不推脱,扶着清染的手便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金陵,他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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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几日,平日里几年都见不到的高官显贵此时像是约好了似的扎推往宁国侯府凑,弄得宁国侯府的守卫每日都战战兢兢不敢出一丝纰漏,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冒犯的贵人。
“小林哥,今日又是你当值啊。”顾清染摆弄着腰间新挂上的玉葫芦,看着林毅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的模样笑嘻嘻的问道。
“原来是顾姑娘,您还是快出去找言公子玩去吧,别在这跟小的打哈哈了。”林毅在看到顾清染时脸上的褶皱又多了几道,头疼的作揖只求眼前这小祖宗千万别再侯府附近胡闹,跑的远了别说胡闹,就是杀人放火他都懒得管。
听到这话顾清染掀了掀嘴角,也不多说,摇了摇手就跳出了门槛,直往城门附近的东大街跑。
林毅看着顾清染离开,立刻松了口气。
这苏哲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初来乍到的居然能让府中大公子视为挚友,就连誉王、太子也派人来亲自问过好。可不论怎么说这都不关他的事,他只要守好这大门别出乱子就成,可偏偏苏哲带来的两个人每一个让人省心的。一个成日里不走大门就喜欢飞进飞出,另一个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和言公子混在了一起总喜欢整点事出来。
“哎……”林毅抬头看了看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顾清染可不知道自己又被安上了惹事精的名头,自从第一次和言豫津出去玩过后就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蔺晨的影子,所以特别喜欢和他在一起玩。今日偷摘了李府的果子,明日拔了王府绿毛鹦鹉的尾巴,短短几日就把整个金陵城闹得鸡飞狗跳,可偏偏两人还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