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再次一黑,花无修倒在了地上。
她渐渐明白,何为因果轮回。
她听到铃铛死时的话语:“你会后悔的。”
她感觉到过去的自己握住了她的手,听到了过去的自己说:“即便你也希望我死,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华容墨,我欠你的,现在全部还你。但从今往后,过往之事,皆抛尘埃,你我之间,再无情义可言。”
过去的自己不知道,如今想杀了她的,不是华容墨,是她自己。
她悄悄布下了法阵,等待过去的自己掉入陷阱,然后睁开眼睛,
过去的自己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杀了我?”
她道:“足以杀你。”
能杀死神仙的,只有神仙,以及神仙自己。
法阵的光华中,她悄悄运气,准备杀死被困住的另一个自己时,却一个恍惚,魂识被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推了出来,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陷入一片漆黑中。
光芒再现时,她已经变回了自己。
她被苏醒的华容墨抱住了腰,柔唇被肆意侵犯,教她喘不过气来。但也不想推开他。
太好了,她终于做回了自己,他也终于醒了。
这样的好消息把前面所有的不好统统掩埋掉,教她忘却了所有悲伤,心中只有与华容墨缠绵在一起的幸福。
华容墨停止了吻她,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这是梦吗?”
法阵消失,屋外结界也消失。
黑颜烬和南神易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齐齐道:“王,您没事吧?”
华容墨看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似乎努力想记起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眉头紧蹙,喃喃道:“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南神易见华容墨拉着花无修的手,气道:“放肆!”
花无修连忙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黑颜烬与南神易神色难看地面面相视了下,转身离去。
华容墨松开了花无修的手,依旧眉头紧蹙。他有太多的疑惑想问,却不知从哪里问起,最后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花无修连忙抱住他,闭着眼睛贪婪地享受着这种感觉,道:“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知道。这里是梦境,你我都是梦。如果你问了,梦就醒了,我就消失了。你不想我消失的,对不对?”
华容墨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但花无修给他的感受是真。他什么都不问,只是抚摸着她的发,她的脸。如果这真的是梦,他希望这个梦不要醒。
花无修想,如果华容墨知道她后来的所作所为,知道她屠戮了他的书院,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再加上她之前所杀的人,他大约再也无法接受她。
但是她还想着能和他在一处,想着和他隐居山野,过逍遥日子。
趁着华容墨将将苏醒还未恢复修为灵力,花无修在华容墨身上下了咒,教他沉睡过去,然后安排侍女好生照顾他。她则要去安排隐居前的事宜。
天边下起了细雨,乌云遮日,隐隐雷声轰响。
花无修刚刚出了奈何天,便遇到了在雨中来去踌躇的南神易。
南神易走上前道:“王,前些日子,东南西北四方势力的大臣,以褚天云为首,于天河庙中聚在一起商议要事,我因着好奇也去听了番。王可想知道他们商议的是什么事?”
花无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我不想知道,你也不必告诉我。”
南神易却不甘心道:“我晓得王只是想做个徒有虚名的帝王,所有事情概不过问。可这件事非同小可,还请王……”
“南神易!”花无修打断道,“你别忘了,我当初之所以答应做这个帝王,只是碍于你们别无选择。你们也答应过我,只要你们选出合适的王,立刻让我退位离开。如今,我已经到了极限,还请你去告诉那些大臣,让他们早做打算,我已经决定离开这里!”
南神易眼神颤了颤,道:“他们在一起商议的事正是让王退位。只是,选出下一任帝王的方法,是杀了您!他们说,您如今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只要您在一日,他们所建立的王朝便不能得民心。只要有人能杀了您,那人必定能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什么?”花无修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轻蔑的目光看向南神易,“你也想杀了我吗?”
南神易面色白了白,道:“我若是想杀了您,就不会告诉您这些!”
花无修道:“即便你想杀了我,你也杀不了。南神易,想办法将那些大臣叫到大殿,我要见见他们,与他们谈谈,尤其要与那个褚天云谈谈!”
雨越下越大,雷声也越来越大,天地一片暗沉,明明晌午,却仿佛夜里一般。
大约两个时辰后,南神易便将所有大臣都召集到了大殿之中。
花无修站在宝座上方,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片,道:“谁是褚天云?”
连呼吸都紧张的气愤中,一个青衣男子淡定地走了出来,爽朗的声音道:“我是!”
摇曳的灯火中,花无修将那男子仔细打量了番。只见是个目光坚毅却身形单薄的普通人,高高瘦瘦,二十来岁的模样,脆弱到她可以一掌打死,却从骨子里生出一股让她厌恶的天真气息。
“你是怎么当上大臣的?”花无修道。
褚天云冷静异常,道:“王可能还没见过我,我是楚大人提拔的。”
花无修怔了怔,“楚涟心?”
褚天云点头道:“正是。可惜楚大人那么好的人,已经被您杀了。”
花无修道:“所以你就煽风点火,要杀了我为他报仇?”
褚天云道:“是也不是。如今天下民心溃散,各处纷争不断,难道这个局面您不该承担责任吗?”
花无修哈哈大笑,抬手指向那一群乌压压的人,厉声道:“当初我应着他们的心声去杀伐,去征讨,去做所谓的顺应民声之事。到最后,我却成了罪魁祸首?”
褚天云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声音愈加坚定,“确实如此!您已经成了全天下所憎恶的魔,只要您在世一天,这个王朝便建立不起来,任何制度也无从实行,天下便无法太平!这个天下已经不需要您了,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治理天下可以得民心的帝王。”
花无修渐渐熄了笑声,道:“王朝?制度?太平?这些关我何事?我从来也没想当这个帝王!我本来是想好心等你们选好下一任帝王再离开,如今,我不想等了。我告诉你们,等这场雨停了,我就离开,从今往后,你们爱怎样便怎样!”
所有大臣都愣住了,随即哗啦跪倒一片,几个层次不齐的声音道:“王,您不可以离开。这个王朝如今全靠您一个人的威信苦苦支撑。您一旦离开,先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啊!”
花无修面容冷酷地笑:“关我屁事!”
褚天云突然拔剑,指向花无修,咬牙切齿道:“您若想离开,必须先把命交出来!为了这个天下太平,你必须死!”
站在两侧的黑颜烬与南神易突然飞了过来,齐齐拔剑按在褚天云的脖子上。
花无修看向黑颜烬与南神易,道:“你们两个不要多管闲事。”
黑颜烬与南神易面面相视,一动不动。
花无修语气加重道:“你们两个给我退下!”
黑颜烬与南神易这才收起剑。
褚天云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花无修走到褚天云面前,道:“想杀了我的话,你可以动手了。”
褚天云眸子一红,挥起剑便刺入了花无修的胸膛。似乎不解气般,接连刺了三剑。鲜血染红了他的剑,也染红了他的脸和干净的衣服。当他累得气喘吁吁时,面前的花无修依然站得笔直,除了脸色变得苍白,连神情都没有变化。
他似乎这才相信,那个无修帝不老不死的传闻是真的,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花无修忍着痛,拔出了插在胸口的剑,扔在了地上。
血剑落地的脆响声吓得众人心惊肉跳。
花无修咳了咳,蹲了下来,捏着吓坏的褚天云的脖子,道:“你便是把我砍做两半也杀不了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神,你是凡人。能杀得了神的,只有神。况且,就算你杀了我又怎样?这世间的太平是靠杀一个神就能得到的吗?我告诉你,就算你杀了我也得不了民心,因为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满心杀戮的人!”
无修帝铸宫登帝以来,第一次与大臣的会议,以惊心动魄的形式,短短几炷香的时间草草结束。
随着南神易宣布退殿,所有大臣争先恐后地逃一般离开了大殿。而那原本意志风发的褚天云仿佛失去了生气,面色颓废地离去。
黑颜烬看着褚天云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还以为王会杀了他。”
南神易亦有此疑惑,索性直接与花无修道:“王为什么不杀了褚天云?如王以往的做事风格,这种人早被您杀了一千次一万次了。”
花无修端坐在宝座上,微眯着眼睛,声音微弱地叹道:“南神易,我已经再也无法杀人了。”
南神易与黑颜烬皆一头雾水,不约而同地道:“为什么?”
花无修笑了笑,叹道:“这个世界变了,我也变了。黑颜烬,帮我叫侍女准备几件干净好看的衣裳。”
天空依然乌云压顶,黑沉沉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雾气氤氲的澡池里,花无修一边又一遍用花瓣搓洗着身子,想用花香去遮掩这一身的血腥气息。可是无论怎么洗,这血腥气依然弥漫不散,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还在流着血。
她便换了一池水,等到伤口痊愈又洗了一次,终于把血腥气洗掉,只留一身清香。
侍女给她准备了一件流金带彩的衣裳,穿在身上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像蝴蝶翩翩起舞,忍不住笑了下。
她想脱下来换件颜色简单点的衣服,一旁的几个侍女道:“王穿这件最好看。”
想着好看就好,她便没有换衣,撑着伞走向奈何天。
屋外天昏地暗地分不清时辰。陪在她身边的黑颜烬告诉她,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便连忙叫侍女准备些好吃的一起端来。
奈何天中,华容墨因着咒术还在沉睡。
花无修将晚膳置在桌上,然后将一众外人全部撤走。接着,她做了个幻境。幻境里漫天繁星,脚下云雾弥漫。远处可见无数立在云端金光闪闪的城堡。
是她曾经梦里的景色,亦是她能记起的小时候见过的景色。
她解除了咒术,唤醒了华容墨,见华容墨睁开眼睛,扑了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开心道:“你终于醒了。”
华容墨抱着她坐起,看着周围奇怪的景象,喃喃:“这回又是哪里?”
花无修笑道:“依然是在梦里。有没有觉得这里很熟悉?”
华容墨怔了怔,“确实有点熟悉。”
花无修道:“这里是我们前世时的景象。”
华容墨喃喃:“前世?”
花无修连忙点头,看着他的眸子里满是柔和的笑,“前世你是白泽,是一只受伤的神兽。我呢,则是个调皮的孩子。父君管不住我,就把我交给了你照顾。你天天驮着我到处飞,飞累了就趴在云上,带着我看万里云霞和满天星星。你可还记得,那个时候我问过你一个问题。我说如果有一天我长大了,你可不可以化成人形娶我啊,毕竟只有你能管得住我。你说等我长大了再回答我。”
华容墨蹙着眉头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花无修噗嗤笑了起来,道:“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回答我?”
华容墨抬起手来,指缘轻轻擦过她的耳垂,慢条斯理地抚摸她的脸,温柔的声音道:“等我醒了再回答你。”
一切都仿佛美好了起来,他们为彼此痴迷,眼中只能容得下彼此,再无其他。
☆、梦醒
晚膳的香味随风飘来,可二人显然都没有食欲,只是静静望着彼此。
花无修悄悄把手伸到了华容墨的怀里,想要解开他的衣裳,被华容墨阻止。
“为什么?”她不解,却微笑,“明明之前还吻我吻得那么深情。”
华容墨面上微红,“我还没有回答你那个问题。”
花无修再次想去解他的衣裳,“可你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华容墨在她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最后被撸去了一层外衣,他见势不妙,连忙跳下了床。
花无修由于扑空摔在了地上。
华容墨想去扶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将身上凌乱的衣服理了理。
花无修起身坐在床上,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睛。
华容墨面色尴尬地咳了咳,道:“这不是梦,是你做的幻境吧?”
花无修一怔,害怕真相被戳破,在华容墨说出下一句话之前,连忙挥手施咒,将他弄昏迷了过去。
她将他抱到床上,搂着他而睡,喃喃:“墨墨,我们一起忘却过去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墨墨,我爱你。”
幻境渐渐消散,花无修趴在华容墨的怀里,沉沉睡去。
南神易不顾黑颜烬的阻拦,走了进来,当看到睡在床上衣衫不整的二人,眼神颤了颤,欲言又止,最后默默拿起被褥为他们盖好。
黑颜烬亦走了进来,看着发呆的南神易道:“王变了。”
南神易却道:“是吗?我怎么没有发现?”
黑颜烬看着外面下得越来越大的雨,呢喃:“你说,这场雨什么时候停?”
南神易随着他一起走到屋外,看着黑压压的天空,以及游走在云层中的闪电,叹息:“似乎有不好的东西现世了。这场雨,大约停不了了。”
黑颜烬转身看着南神易,闪电的光芒种眼神几分犀利,“如果雨停了,王离开了,你打算怎么办?”
南神易神情凝重道:“永生永世追随她。”
黑颜烬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夜,花无修再次入了梦境。梦境里,三笑面馆的老板娘站在面馆前微笑着向她招手。她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欣喜地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