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薛丁丁仰头一笑,泪水窜至耳里,她似乎有些疯魔:“丁丁怎么会不懂,丁丁懂得是师傅要保在这所谓正统修仙界的名声,要保穹苍的颜面,丁丁更懂的是师傅愿意为了俞师伯杀尽天下人!”
薛丁丁一口气把话全说完,若不是轻眼目睹这浑噩的一切,或许她一生都想象不到,此刻会对眼前这位恭敬的师傅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连幼薇怒不可揭,重甩袖袍,急声厉道:“你放肆!”
薛丁丁沉了口气,哀怨的眼神似乎嘲讽起自己:“师傅,丁丁没有师傅这么大的能耐,丁丁杀不了天下人,丁丁只有阿霁......”说完双脚在冰冷的壁面挪动,慢慢向屋外走去。
连幼薇喝住:“你要去哪里!”
薛丁丁扶住门框,凄绝的身影立在那里。
若是十四年前父亲没有搭手救起俞祈元与连幼薇,那么她现在不过是最普通平凡的乡野村妇,日日洗衣下水劈柴弄食。上天垂怜眷顾,让她一名小小的平庸蝼蚁入了穹苍学艺登了修仙之列。
可当她在望向满庭的莲池,已然被清风扫过的竹林。把眼神收近又落到与云霁经常纳凉的老槐树,嬉闹的凉亭,私语的屋檐,练剑的草场......
如今只是死寂一片。
原来那些曾经她们停留过的美好时光其实早已被洪流无声的卷走,在回望纠扯四下为所有人找寻出口还真是贪婪,当你放下一切落在嘴边的就只有空空荡荡。
命运固然厚待过她薛丁丁,却也果然不会亏待谁。
薛丁丁此刻便像个稻草人,内心一片荒芜,微微仰起头,那些无助夹杂,凄喃道:“天很高,地很远,丁丁穷其一生,也要把阿霁找回来。”
她走出两步,顿了脚步,转身对着连幼薇徒然跪了下去。一身落寞,浑身乏力,像个被天地万物所抽离身灵的孤儿,轻声细道:“师傅的恩德,弟子今生怕是报不了了,望师傅......珍重。”说完轻轻缓缓的磕了三个头,起身不留余地转过去,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
这显然超出她的意想之中,连幼薇歇斯底里高声怒喝着,却只看到薛丁丁那孤寂的身影在白雾中渐渐消逝。
连幼薇一开门,日头又搓上了眼,直刺的眼睛生疼。不过几日的功夫,开门一刹那,似一瞬转身万年。
在院中看了看竹林,虽然风声拍打着竹叶沙沙作响起来,却又感觉静谧的可怕。池中偶尔鱼群跃起,噗咚声渐响,却落得只有回音。
左右张望了一会,又加快脚步去找了俞祈元。
来到玉寒洞,看他盘坐于寒冰床上,神色也好了许多,满心的自责,轻喊道:“师兄,可好些?”
俞祈元抬眼望来,叹了口气,又缓缓闭上了眼:“阿薇,你说是我们的错么?”
连幼薇眉眼下沉,问道:“师兄是说......阿霁么?”
俞祈元眉梢升起痛惜之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连幼薇低下头,指尖捏着衣角捏的死紧,也不说话。
俞祈元道:“明知是那狴犴的错,却让阿霁来受这苦。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连幼薇想起狴犴,心中又掩下了一些事:“即是过去了,就无谓再说了。”
俞祈元道:“你在屋里几日闭门不出,师兄又怎么会不明白你的感受,只是我们当年予魔后雪姬的承若......罢了!谁也不会料想到这般,这是我们的劫难,来之,应受之。”
“是。”连幼薇接道:“我来看看师兄的伤,一会还得去五堰山一趟,金玉当时不在,折了她两名弟子,也得去给她个交代。”
俞祈元点点头,连幼薇转身出了洞口便唤出问道,直直的飞去了五堰山。
第50章 星环栾草枝
连幼薇被明德领了进去,杵在门口,愣住脚步,低头沉思了一会,方才抬起脚步迈了进去,喊道:“金玉。”
金玉跟平常一样弯腰含背随处坐在中间,抬了下眼,嘴里囫囵了颗葡萄道:“你来啦。”
连幼薇走了过去,站在不大禅房中,不知看向哪,只望着金玉口中那颗看似嚼了许久的葡萄,开口道:“请罪来了。”
金玉终于吐了那颗在嘴中放了许久的葡萄皮,又塞了个葡萄进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肘杵在案台上撇了她一眼:“人又不是你杀的,你请什么罪?”
话音出去许久,金玉见连幼薇木着不说话,又道:“也不是云霁杀的,就算跟云霁有关系,但云霁也在我五堰山十几年,也曾是我的弟子。再说人人都有他自己的造化,要怪那是不是要先怪我疏于管教门下弟子。”
连幼薇仍是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金玉心中起了些怒气:“你就别跟我装的这么低三下四的模样,老娘看不习惯。”
她说了一大串,嘴中那颗葡萄皮已被嚼的生涩,也未吐出半颗籽半张皮。
连幼薇直着身子,望着金玉懒散的模样,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才道:“狴犴,是我放出来的。”
金玉一听,猛抬头,瞪着圆目张着嘴,嘴中那黝黑的葡萄皮还能看清楚一二。似乎不可置信,又挪动视线沉思了一会,才若有所思道:“也是......我忘了,你当年采那株莲花的时候,好像是听你说过那狴犴的事。”
连幼薇道:“十五年前在空蹽洞我得了那株百年莲华,恐怕狴犴就是那时出去的。”
金玉又换了个姿势,双手后撑,仰着头看着她,嘴角缠了丝嘲讽,轻笑道:“别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肩上,看起来跟自己有多大能耐似得。这修仙界上有指点江山的万岁元老,下有绵延不绝的入世天才。你连幼薇在名躁于世,也不过与我一般是沧海一粟。就算那畜物是被你不小心放出来的,可你又没叫它去害人。”
金玉说了一大堆,见连幼薇杵在前方依然毫无神采,又不接话,继而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觉得自己放出了狴犴,却又把祸引向了云霁,还亲自手刃了他,觉得内疚。”
“可连幼薇!你要明白,人是人,魔就是魔!若他云霁只是一个普通的魔人,那自然好办,就算得罪整个修仙界,你把他揽在翼下护他一生即可。可他云霁不一般,你我都该明白,你护不起,镇不住。魔尊血统一旦开启,谁也不能拿整个修仙界的前途做赌注。”
连幼薇息了口气,软瘫就着地面席地坐了下去,似乎有些疲惫,有气无力道:“不说了。”
金玉轻蔑的扫了她一眼,道:“我可不是会给人安慰的人,你这一脸死相看的老娘真不舒畅。”
说完又伸手去案上盘中想拿颗葡萄,却发现盘中空空如也。金玉心头徒生一丝烦躁,顺手把那盘子一气推远。那盘子在案台上咯噔的打起圈,转的她实在不耐烦,怒道:“近日烦心事忒多!我五堰山从来与显亢山毫无交集,也来找我的晦气。”
连幼薇弯腰盘坐在地上问道:“显亢山?淮来派?怎么了?”
金玉一脸无趣,道:“淮来派掌门金岩子昨日来我这,想从我这百草园中取星环栾草枝。”
“然后呢?”
金玉一抬眼,一脸不耐:“然后什么?这星环栾草枝能造肉白骨,我当时估摸着他是想给在仙剑大会断了胳膊腿的弟子用。”
连幼薇看着金玉说完,又略低了头,念道:“你给他了么?”
金玉哼道:“我又不认识他,又不是开善堂的,凭什么给他!再说这草枝除了天星派一株,就我这有了,何等珍贵!金岩子怎么不去四大门派之一的天星派要,偏来我这五堰山?是觉得我好欺负么?开始还好言相求于我,看我实在不同意便开始污言威胁老娘,他是个什么东西!”
连幼薇道:“金岩子平日名声颇好,许是那弟子是他比较重要的......”
金玉打断道:“是是!其实不是弟子,是他儿子。我听他说他儿子从仙剑大会的结界出来断了一臂一足,半个脑袋也稀碎。”
连幼薇道:“那星环栾草枝我到是偶有所闻,听说凡人吃了竟能青春永驻,真的如传闻中那般还能重铸肉身?”
金玉略有所思:“说是有,可谁也没真正试过。”
“怎么说?”
“你有所不知,这星环栾草枝在我五堰山的百草园秒音洞土里立了三万余年,可重铸肉身哪是那么容易,需要功力化神的人从旁配合。你看整个修仙界功力化神的人有么?有的话都渡劫飞仙啦。他金岩子的显亢山除了漫山遍野的幻海银沙花海稍有些名气,别的也不过尔尔,能出的了这样的人?若是让他拿走了不仅救不了他儿子,还浪费了我的仙草枝。我看他那儿子定是没救了,所以才没答应。”
连幼薇听完若有所思,从地站立了起来,终于直起了身板,便转身往外走:“我走了,有事上岳凌峰找我吧。”
金玉直了上半身连忙喊道:“哎哎~说走就走,赶魂呢!”
第51章 幻海银沙(一)
连幼薇御剑匆匆回了趟岳凌峰问灵阁,未耽误一刻,又直直御剑去了显亢山。
到了显亢山下剑,还未进山门,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素闻显亢山的幻海银沙花远近遐闻,果然不负盛名。
这漫山遍野的银沙花,如点点星辰汇聚,银光琉璃,一望无际连接到天边,仿若置身于美妙梦幻的银河之中,又倾泻成天河银沙。
这漫天的银沙花汇聚在一起,常年不衰。烈日强光照射,闪闪夺目。雨天露水滴落,便是流光四溢。冬日白雪遮掩,银沙花微微耸尖,更像是雪地里藏了无数的珍宝,熠熠生辉。却也说是琉璃极乐也不为过。
显亢山不过是一派末流修仙门,却因这山前的银沙花闻名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羡。
这景致实在太过壮观,身心都得到净化洗涤。
听闻因为觉得银沙花太过壮丽,数万年有心人纷纷来此采种,银沙花便被挪到各处,可落地入土不过半日,纷纷枯萎而死,所以这世间也就只有这显亢山才有这等奇景,才如此盛名。
慢慢越过无数银海花,便有弟子蹿了出来 ,口气却不太随和:“谁人不知死活,擅闯显亢山!”
连幼薇走进打量起这弟子,说道:“穹苍派连幼薇。”
那弟子一愣,迟疑的拱起双手低头道:“恕晚辈刚才失礼,不知连仙师前来可有事?”
连幼薇道:“找你们金掌门。”
弟子一副不解,他们少主如今奄奄一息,便是拜这穹苍魔徒所累。可自己不过一名下等修仙弟子,这眼前的连幼薇又是何人?更不敢多耽误,立即前面带起路来。
连幼薇一边跟着那弟子,一边问道:“刚才听你话语,是有人来显亢山滋事么?”
弟子又迟疑起来,许是不便多说,只管低头前行道:“没有。前方就是大堂,到了还请连仙师稍后片刻,师兄们会去喊掌门的。”
连幼薇见他隐晦,也不多问,只管跟着他走。
两人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大堂,弟子施了个礼出去了,说是去请掌门,连幼薇坐在一旁看了眼手旁的杯盏,又正了视线只管等金岩子前来。
坐了许久也没见人来,心里渐渐焦灼起来。伸手想拿起手边的茶盏,一摸,茶水都凉了,这金岩子也未露面,心里打起鼓来。
在等了一会,来了一名面生的弟子,进来便弯身支支吾吾对连幼薇道:“掌门......掌门说有事,暂时不便见客,还请......还请这位仙师......”
连幼薇一看便明白这金岩子还有怒气,不想见她。但也能理解,十几年前夜梵山一战,金岩子的长女殉了身。好不容易盼着儿子长大成人,如今却也落得这番下场,便对这弟子说道:“你就说我是刚从五堰山来的,是关于金掌门令郎之事。”
弟子连连颔首:“是是,请仙师在稍等片刻。”说完便急急退跑了出去。
不待片刻,金岩子匆忙现了身,瞥了眼起身的连幼薇,眉眼满纵怒气,直直的往堂上坐了下去,说道:“你们穹苍派前些日已经有人来过,你今天来还有什么事?”
连幼薇想起定是大师兄白占元觉得此次仙剑大会的事对各门有所亏待,也要有个交代,所以遣了其他师兄姐们去了各派送了些仙灵法器以做补偿。
她到是直接,说道:“听闻金掌门去了五堰山求草枝,可那草枝并非金玉散人不愿给,而是要靠草枝铸肉身,须得化神的功力从旁协助,怕是金掌门误会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