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这才缓缓垂下手臂,望向连幼薇,那眼神异常锐利又坚定,说道:“我管旁人作甚,旁人从不是你。”
连幼薇连忙低头,她又不是傻子!只是面对云霁这些话语,她从前没有预备,如今也没有防备。她有些仓皇,本想拼命的找别的话题掩盖过去,眼神慌乱往更远处扫去,一望无际的花圃之中却意外煞风景,平白凸起了一块。
连幼薇不禁疑问起:“阿霁,你看,那中间凸起一块的是什么?”
云霁向那凸处看去,似乎也看不清楚,说道:“看不真切。”说完又抱起连幼薇飞身踮在水仙花瓣之上向那凸处飞去,笑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连幼薇被他横抱起,一手紧覆上他紧实的臂膀。满心无奈,似乎一路走来,云霁偏爱此番举动,好在那凸处一会的功夫便会到,只得低头抿嘴道:“你倒是越来越放肆。”
云霁微微一笑的功夫,便落了地,把连幼薇放下之后,盯着眼前凸处一看,眼色却立刻沉了下去。
连幼薇站稳眼色更沉,这凸处分明是块墓碑。更疑惑的是,刚在远处看不真切,这会杵在期间,以坟墓为圆,不知是被毒障还是浊气所熏,百米内的水仙全是一片焦墟。墓碑前面还躺了一个满口沾着血的男人,和一个匕首插在自己胸口的女人。这二人就这样直生生的躺在地上,一丝不动。
连幼薇快速走了过去,伸手探在近处男人的鼻口上。尸体还没凉透,但是,断气了!
她又迅速转到那男人身旁的女人身前,伸手一探,对身后同样脸色凝重的云霁说道:“还活着。”
连幼薇说完伸手点住那女子胸口,手心铺满茫气按住她胸口,一手抓稳匕首,深吸了口气,把女子胸口的匕首拔了出来。才起了身说道:“我已经护住她的心脉,一时半会命是丢不了了,但是那男人中毒已深,断气了......”她说完仍旧皱眉扫量起这横躺地面的一男一女,疑惑道:“可这是怎么回事?”
云霁确实觉得这块坟墓和坟墓跟前的这对男女煞风景,口气有些不悦:“仇杀?情杀?还真是怪异。”
连幼薇细细扫量起周边,一望无际的水仙围着这座不起眼的坟冢,眼前的墓碑似乎没立多久,还是新的。上面纂刻着:“亡夫孟渔之墓”,右下角的落款是:“妻孟赵慕青泣立”。
在细看起墓前的一双男女,这男人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锦衣华袍,头束紫金玉冠,一身装束好不威严挺拔。但肤色白皙,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出一张脸眉清目朗,气息尊贵不凡。此刻嘴角的的血迹早已干涸,糊了他整个下巴乃至襟口。
这女人看着不过双十的年纪,右臂手腕被利器割裂开,血液斑驳干涸,却能看见腕处白骨,十分森怖。全身虽着粗布麻衣,却也遮不住那股清丽逼人的姿色,倒也是世间罕有。
连幼薇眉眼蹙起,盯着那尚有一口气息的女人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封她心脉的时候又点了她天府穴,按理说应该醒来的,怎么?”
云霁道:“刚才观察她胸口的匕首方向,侧向右面,我看这女人分明就是自己在找死。此刻就算没死成,也不愿醒来。”
连幼薇摇摇头,实在有些不解:“不知,若是她不醒,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要送到哪里。还有,这具尸体......”说完又向地面全无血色的男尸望去。
云霁道:“别急,这女人还有一口气息尚在,我给她造梦试试。”
连幼薇盯着云霁迟疑一阵又点点头。
云霁立在原地,蹙眉闭上眼之后,便不在说话。连幼薇站在一旁,琢磨着云霁应该是已经在为眼前趟地的女子造梦了,便未有多言,只等结果。
原来这造梦之术便是这般,等了一刻的功夫,云霁终于睁开了眼。
连幼薇连忙问道:“阿霁,怎么样?”
云霁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扫向地面那具男尸,扯起嘴角笑的难测,说道:“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又扫向地面的女人,声色渐沉:“这个女人,除了她自己,世上无人能救!”
第88章 晏城篇(一)
“什么故事?”连幼薇问完又关切道:“阿霁,造梦之术是不是很费精元?”
云霁颇有欣慰,勾嘴笑的自信:“你在关心我?”
连幼薇低下头,避过他的话又问道:“梦中这女孩如何说的。”
云霁拧眉道:“那把匕首是这女人自己插置胸口的。她有心结,不愿醒。”
连幼薇道:“心结?”说完又沉思起来,这女子尚有一口气,又怎么能任由她趟在这,想完说道:“什么心结?心结不解不醒,可我们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自生自灭。”
云霁有些懒意,满口不屑:“那咱们就闭上眼。”
连幼薇摇摇头:“阿霁,你说的是什么话。”
云霁脸色甚为怪异,说道:“你想救这女人,可得想好了。”
“为何有此一说?”
云霁随意扫了地面女子一眼,口气寡淡:“没什么,她自己寻死那咱们还不如成人之美。”
连幼薇望着云霁似有心灰:“她气数未尽,难道在你的眼里,世间的人命,都如草芥么?”
云霁一愣。一路走来,这是第一次察觉到连幼薇的怒气。他长松一口气,这才走近一步,伸手轻轻挽住她后脑,放低了声,说道:“你想救,便救。”
这倒是更像哄孩子的举动和语气。眼下情急,连幼薇也无心多往旁的放,只道:“救,自然是得救,只是这心结在哪,如何解。”
云霁道:“若要她醒,必然得了解她的过往,方能化解她的心结。我用造梦之术带你进入她的梦里就是。”
连幼薇点点头:“造梦之术也能将我一并带进去么?”
云霁道:“自然。不过我要带你去的不是梦中,而是这个女人的回忆里。”
连幼薇略有担忧:“回忆?造梦之术竟如此玄幻,还能进到回忆里面。那一并将我带入,是不是会加倍损耗你的精元?”
云霁摇头宽慰道:“不必担心,一会我们进到这女人回忆里后,所有能看到的都是这女人的所见所闻,你只需跟着我即可。”
他说完伸手,手心长出一层茫气,这茫气往半空扩散去,而后圈住整座坟墓,结结实实固起结界。
结界布列好,云霁弯身背靠在墓耳旁,拍拍身侧地面,说道:“来我身旁,坐好。”
连幼薇走过去,与云霁刚并肩坐好,五指便被云霁紧紧抓牢。她一愣,连忙看向被云霁拉着的手。
云霁道:“要带你进去,必须得身灵相通,所以得一直拉着你的手。”
连幼薇方才低头眨了眼,任凭云霁紧攥着自己的手。
两人拉稳手,云霁侧头看向肩头的连幼薇,方才轻柔道:“闭眼。”
连幼薇照做了起来,云霁看她闭上眼,嘴角噙起一抹温存,在正回头望向地面那女人,然后自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也慢慢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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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白雾笼罩,两人眼前混沌一片,白雾慢慢挥散而开,隐约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映入眼前山青水碧,清风吹拂,青柳摆动,翠鹂环肆。
一条河畔弯弯曲曲流淌开,四五个妇人弯身在河畔洗衣细聊着,两个五六岁的女童在几名妇人身后嬉闹追逐。
连幼薇与云霁在远处并肩在一起,不禁侧头抬望向云霁,心中藏了太多惊叹,叹道:“这就是传闻中的上古造梦之术,真是神乎其技,令人不可思议。”
云霁从容笑了笑,视线放去那条溪流旁,说道:“坟墓前的女人就在河边,我们就近些看。”
连幼薇道:“好,但是我们贸然出现在她的回忆里,会不会影响她,将来有所变数?”
“放心,我们只是在她的回忆里。她的回忆里,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是看不见我们的。”
两人说完靠近河畔,便马上看清了坟墓前的女孩。
此刻活生生的人,脸庞看的更加生动。她双目犹如一泓清水,脸庞如新月生晕,顾盼之际,灵动生姿,又有一番花树堆雪的气质。只是仍然一身粗布麻衣,弯身在河边手脚麻利洗着衣裳。
离女孩不远处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开了口,嗓音极大,冲着那女子抬着嗓子道:“青青啊,小渔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娶了你。”
旁边另一妇人也开了口:“王嫂子你就不懂了,青青放着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过,偏要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嚼野菜。小渔何止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那简直祖坟冒青烟,怎么能配得上青青。”
叫青青的女孩听了那两名妇人的话,口语清脆,语调颇高,回道:“什么配不配,我说好,我阿孟哥就是这世间顶尖的好。”
青青话音刚落,身旁有一位满脸横肉的胖妇人便讽道:“还顶尖的好,他小渔好不好的我们乡邻住了那么几十年的,能不晓得啊?以你的条件哪怕婆休公,在嫁一个也能顶他小渔个十倍百倍,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名门小姐放着金肉银骨不吃,来受这份罪。”胖妇人说完又回身望向远处打闹的两名女童,大声嚷道:“死丫头,你别死远了,那大石子后边有粪坑,别回头又要给你重洗。”
青青听了刚才一番十分不悦,回道:“李嫂,这是我的事,以后您还是管管自己家里头的事,在来操别家的心吧。”
李嫂兴许是被戳到什么,口气不耐,回道:“我家的事,我家的事怎么了?小渔什么条件这些个乡邻不晓得?自家老母躺在床上病恹恹的。”说完又指向远处与自己女儿嬉闹的孩童,嚷道:“你看,下面还带个他死鬼大哥的拖油瓶,连你洗个衣裳都要带出来,他小渔人在踏实不过是个闷墩子,一个鬼样,大字不识一个,发的了什么财,你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嫁给这样个人有什么指望,我们哪个不是为你好。”
青青听完怒从中起,一脸不服,口气十分硬气:“谁是拖油瓶!李嫂,你管管自家儿子偷鸡摸狗的毛病再说吧。前日可又上我家摸东西去了。你要不管,若在摸到我家来,我就打断他的手。”
两人这架势是要吵起来,李嫂撂下手中的衣裳,站起叉腰骂道:“谁偷鸡摸狗?谁偷鸡摸狗?你说清楚!就你那破屋,还有什么东西可摸。我说你家小渔怎么了?说拖油瓶怎么了?还说错了?我在这村住了几十年,还少说他孟渔是闷墩子鬼样子了,今个是日头打西边出来啦,说一句都不行啦?”
青青也撂下手中衣裳叉起腰,气势丝毫不输,怒道:“我管你说了多少年,在我赵慕青面前说就不行!你下次再说,我就撕了你的嘴。”
一直在一旁的连幼薇一愣,朝向身旁的云霁说道:“阿霁,这女孩原来叫赵慕青,就是那块叫孟渔的坟冢主人的妻子。”
她说完叹了气,虽然从那些妇人口中听来那孟渔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夫。但在赵慕青的心中,丈夫是自己的天,丝毫不容旁人诋言。
想及至此又不得不疑惑惋惜起来。此时此刻将自己丈夫视为天地的赵慕青,可知自己丈夫会在不久后死去?
而那座攥刻着孟渔之墓的坟冢、还有眼前活灵活现的赵慕青、与另外一个垂躺在赵慕青身侧断气的男人,他们之间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第89章 晏城篇(二)
云霁双眼锐沉,道:“你看。”
连幼薇收神,放眼望去。几名妇人早已不知何时跑到一块大石子后面,围住一个粪坑,纷纷嚷喊起来:“哎哟~造孽哟,玲子又掉粪坑咯。”
这几名妇人只围住大粪坑打转叫喊,眼看着那叫玲子的小女孩被满池的粪便慢慢要没了脑袋,却谁也不过去搭把手。
唯有赵慕青利索跳下粪坑,划着满池的恶臭,把玲子从粪便里提了起来,拽托着她往坑外送。
等众人把玲子拉上岸,赵慕青也从粪坑里爬了出来。
她站定,一身嫌恶的哄臭。还未开口,那李嫂一手捏鼻一手扯着玲子的耳朵,叫骂道:“你这死丫头,叫你别往粪坑跑,你偏要,你偏要!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赔钱货,以后也莫要跟那拖油瓶一起玩。”
玲子被扯的耳根子烧疼,哭喊道:“小蝶叫我去那边玩才掉下去的。”
李嫂松开玲子耳朵又冲一旁另一小女孩推搡去,叫骂道:“是不是你个拖油瓶把玲子推下去的?”
小蝶被推得栽去了地面,吓得哭喊起来:“不是我,是玲子自己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