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听完,双手跪趴在地面,那双对食物满是渴望又奢求的双眼,贪婪的看了阿弟手中的馒头最后一眼,瘦弱的双肩耸缩成一团,杵着木偶般的小脑袋,僵硬的耷了下去,无力的垂在精瘦的双肩之下,又微微点了点头,最后点了颗泪珠,圆滚滚的坠向了干涸的地面。
连幼薇眉间皱的更紧,这小小的一幕到底印证了多少凡人的劣根性,又揭露了人性怎样的丑陋?
手中的问道被她攥的紧了一度又一度。她不禁问自己,人心到底可以万恶到什么地步?对自己嫡亲的孙女都尚且这般,又何况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育。这老妇寥寥几字,却字字是把割肉剐骨的屠刀!
就算她连幼薇今日斥责了这老妇,这世间又有多少她不知道且正在发生、又无能为力的那些何止令人悲愤交加,千夫所指之事!
云霁缓缓向那女童沉步迈去,立在那里,负手俯看着那女童,忽然开口,沉道:“若有人要抹杀你活下去的寄望,不管是是谁,就算是你的亲人,你一定要学会回击,你要以碾压他们为目的好好的活下去,甚至给他们难堪。”
连幼薇在一旁看着,听完望了云霁一眼。她似乎有些不赞同云霁这话。但此情此去,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女童含着那满眼的泪珠,畏畏缩缩的仰头望着云霁,一双眼睛闪着朦胧的光。似懂非懂,就这么望着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矗立在她眼前。
是刚才帮了自己的男人。
云霁声道沉了一分,又道:“记住,这并不可耻!”
那女童盯着云霁那双眼,这双眼阴鸷锐利却如同神邸,甚至寄予凌驾一切生死的力量。
顿时她心中所有的胆怯伤怀似乎瞬间质变成了火苗,原本朦亮的眼神终于把泪花挤了些干净,亮了起来,松开畏缩的肩头,定定望着云霁一张肃穆的脸。
那张脸上每一条线条,每一个棱角,都深深烙印在了心中。
终于,肯定的点了点头。
云霁见女童听了进去,转过身瞧着连幼薇在一旁站着,张灵鹿也不知何时站过来的。
她望着云霁的眼神始终寓意不明,手里拎着一蘘水半蹲身伸手递给了那女童。
泄了满身的森冷,云霁的脸色立刻转变得无比柔和,伸手揽起连幼薇的肩头,微微一笑,道:“我们去祭台前。”
连幼薇点点头,她心中其实并不完全赞同云霁刚才的话,但此刻这些已不再重要。只是顺了云霁,留下一侧的张灵鹿出了密道上了露天的祭台去。
两人在祭台等了片刻,穹苍派的弟子早前收了连幼薇所发的信号陆续赶来祭台集合。
听了连幼薇指示,只搜寻城中落单百姓后,弟子们又分批四散而去。
连幼薇看天□□晚,说道:“阿霁,你说凶手还会否在这城中?”
云霁道:“禹城是第二座灾难的小城,现下所知受难的有四座,未有添加。恐怕是知道惊动了你们,暂做了收手,凶手也应该是不会再留在这了。”
“嗯,天要暗了,趁还亮着我们去城中别处看看还有什么线索,顺便找找落单的百姓。”
云霁微点头,连幼薇便回了密道与张岳泽打了个招呼就与云霁出了祭台,往旁处疾步而去。
第120章 暗香浮动
两人走了许久发现的无非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新的线索。
这路旁,除了搜寻的弟子,连半片人迹也未有。
眼看夜幕低垂,身影也拉的格外的长,云霁与连幼薇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就只能随意拐进一条胡同里,漫无目的的撞运气。
这胡同说宽不宽,倒也足够两人正身前行。只是一路杂物横在地面,迈步时须得注意脚下。
等夜色彻底拢了下来,凋残的月光也照不进这狭隘的胡同,只得慢慢的摸索着前行。
云霁怕连幼薇心急走不稳,只得拉起她手慢慢前行:“你慢一些,小心磕了碰了。”
“不碍事的,我看的清。”
夜色不错,可惜连幼薇显然心不在此间。云霁拉着她手,捏的稳了些:“凡事我在,不要太忧心。”
连幼薇叹了口气:“怎么能不忧心,这四城之事,来的太过猛烈蹊跷。”
云霁道:“我就是不放心,才特意寻你来。”
“嗯......累你担心了。”连幼薇低了低眼:“此四城之事,事发前毫无预兆,事发后也无头绪,我心绪确实缺少一些冷晰。”
“这是什么话。我说过了,也别再让我说第二次了。”云霁蹬住连幼薇停下步子,伸手碰捧了她脸,指腹小心翼翼摩擦她脸颊两下。满目温存,轻柔道:“只要是你想做的,那就是我愿它事成的。不要有烦恼和后顾之忧,要想着,任何事,我都在你身后。记住了没?”
“嗯。”这大概是被爱护、呵护的感觉。连幼薇微微笑了笑,认真点了头。
还未为这感动而发出感谢,余光就撇见一条拉的细长的身影在胡同底端匆忙跑过。
“谁?”连幼薇侧头急问道。
见那身影纤细,虽一扫而过,却也不像有功夫底子的人,琢磨着应该是幸存的百姓路过,看见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恶人,只得再次偷跑开。
她又开口道:“我是来救你们的,不用躲。”
连幼薇与云霁往胡同底疾步去,方才喊完这句话也未听见半丝回音。
直到两人站在身影消失处,只看见一间完好的石砌屋子,这屋子门面上俨然还贴着一个“澡”字。
两人推门走进澡堂大堂,澡堂内伸手不见五指,阴暗无比。
云霁翻开手掌,瞬间掌心长出一团明焰。左右两侧的木门上兴许是白布红字的缘故,被明焰一照,贴着“男”“女”二字的门帘看的尤为醒目。
云霁耳朵敏锐,说道:“刚才我听到声响,应该是推门进来这了。”
连幼薇望着左右两侧的男女二字,想来一边是男澡堂子,一边是女澡堂子。直说道:“好,我去这边,你去那边,如果没有发现在回这堂中。”
“嗯。”云霁点头道:“自己小心些,知道么?”
他说完目送连幼薇掌上火苗进了女澡堂,才转身托着那团明焰推门去了另一侧的男澡堂。
男澡堂内阴暗潮湿,云霁随手把掌中火焰一甩,顿时照亮整个屋子。
澡堂子深的很,云霁没有察觉到半点动静,又转了一圈,仍是毫无发现,心下琢磨方才那身影纤细,应该是个女人,去了女澡堂。
他毫无收获又托着明焰转身推门出了男澡堂,往大堂中走去。
走至堂中,连幼薇还未回来,云霁熄了掌中的明焰。
堂中一片漆黑。
他有些聊赖,随处倚在墙边往地面坐了下去,坐了半刻,又闭眼养神思索起近日这些事。
想了许多,想到那个宁月城的主谋千叶。
余圭带来不少消息,他比连幼薇更笃定,此四城覆灭,主凶应是千叶无误了。
又想到南疆的翼遥、那些元老、还有那张余圭带回的画轴,画轴上的夜盲......
这些人一直在云霁脑中久久盘旋,挥散不去。他越想眉间不由得微微锁起,打成了一个结。
忽然,一阵清香豁然铺来。
云霁猛然睁开眼,心下暗暗想来定是自己刚才定神思索的太过专注,所以没有注意到身旁异样。而以自己功力根本不可能会等人靠近才发觉对方的。
看来这人是趁自己刚才去了澡堂内才潜伏在这堂中暗处的。
云霁刚想撑地起身,那从黑夜中袭来的清香更浓,已飘至他胸前。他偏了偏头一扫肩头,一双纤细嫩白的双手在暗中若影若现,竟轻轻的按住他的双肩。
云霁一动不动,任由黑暗中那女人按住自己双肩伏在他怀间。根本不管她是谁,就算是那个他们所推断出的掏心女凶手。
一想若是她更好,反而省了时间去找她。
所以此刻纵然看似被人近了身,也满怀自信这天下间的女人,无论是身手或心计,皆不是他半分的对手。于是放松起来,扯嘴轻笑,漫不经心淡道:“你胆子可够大的,知道我是谁吗?”
话刚说完,云霁悬浮在半空黑夜之中的话语被硬生赌了回来。
一团柔和物滚过,他愣住,双唇便被堵上。
云霁完全怔住,笑意泄去,凝重凝固在脸上。
这是什么把戏?刚想捏住抚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这一瞬间,这吻却让他感知到意外连绵的柔和和无限的哀意,瞬间令他滞愣。
他静了心半阖上眼汇聚视线,试图看清攀附在他怀中的女子。
终于,模糊看清那个伏在他胸前与自己脸贴脸、双唇在自己唇边轻轻摩搓的女人的脸庞。
这一刻,云霁望着那张他今日才熟悉起来的脸,竟呆愣莫名起来。心下念道:“张灵鹿!”
黑暗中,他无比冷静,脑中把所有有关张灵鹿的画面记忆一一凝结高速旋转起来。
等他约莫缕清,似乎明白了张灵鹿的心意和意图,那双平静的眸子,异常的冷峻。
云霁仍僵坐在原地纹丝不动,伸手缓缓扶开怀中张灵鹿的双肩,保持起一定的距离。柔和了半寸目光似乎洒落些迷雾的漫茫,就这么不闪躲、不回避、微阖眼望着她。
张灵鹿滞愣在原地,望着云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纵然他没有开言责备,没有疑问,他一个字未说。这一举一动,每一个眼神,仿佛都在告知她......
这是一场只属于她自己的贪恋!
这是张灵鹿一生中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的放纵。
张灵鹿在夜中低了低头,一颗濒死的心,似乎没有丝毫翻身的余地,星星点点的双眼灰灰亮亮。
最后,握住云霁慢慢垂方下去的手,一刻攥的异常紧。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松开。毫不挽留,也未多看云霁一眼。撇过头,像来时的那阵风,来了无影去了无踪,消失在黑暗中。
云霁一脸的凝重,仍然坐在原地一丝不动。他仍有疑问、有不解、有些怅然、又有些......什么也不想说,不需要去做。
黑暗中万分静宁,堂中湿冷之气寒重,使人头脑思维更加清晰。夜间一丝声响也没有,甚至听不见夜中昆翼鸣响的叫嚣声。
这一切与他此刻的心情格外应景。
云霁脑中空了一片,像是被人摆了一道。
他脑中不知又想了些什么,搭在双膝上的手缓缓伸起,唤出火苗,把屋子照得亮了些。有些迫不及待,只管抬眼盼着连幼薇赶快的出来。
等了许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渐起,连幼薇终于推门入了堂中。
云霁立刻起身道:“怎么去了久。”
连幼薇道:“我在这里面发现了三十余名妇孺,有些饿得晕了过去,为她们输渡了几口气方才费了些时间。”
她说完,从身后出了一群女子和孩童,个个乌发蓬松,神情萎靡,互相畏缩搀扶着。
连幼薇道:“阿霁那边可有发现?”
云霁把适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抛诸脑后,说道:“没有。”说完又赶忙过去拉起连幼薇的手,担忧道:“真气乃丹元根本,不要随意给旁人渡气。刚才应该喊我的,知不知道?”
连幼薇点点头,又对身后的妇人们说道:“先随同我去与其他民众集合。明日出城,出城后会有人安置你们。”
众妇人拼命的点着头,匀速快步的跟上连幼薇与云霁的脚步。
云霁沉了心思,忽然说道:“我看禹城这边也差不多了。幼薇,我们去寿阳吧。”
寿阳是昨日才遭难的一座小城,连幼薇一心认准云霁想法周全,比自己思虑更加齐全。更何况禹城这边确实也找不到半丝线索,自己也认为寿阳那里会有额外的收获。当即赞同道:“好,等带她们回祭台安置好,我便与张掌门和方门主商议。”
云霁道:“不需要带上他们,我们自己走就行。幕后真凶不早些揪出,这些人永远安置不完。”
连幼薇点点头:“阿霁说的对,把这些人带回祭台,我们便立即赶往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