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陆肖说:“安安也想有一个完整的家。”
章舒料到陆肖会甩出孩子这张牌,她太了解他了,了解到了一个让她自己都自我厌恶的程度。
时间会带给一个人太多的东西。
“我的前半生过的很累,后半生不想为孩子去迁就。”
迁就?陆肖被一股无名火吞噬,他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燃烧着:“你曾经说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章舒轻描淡写:“谁都有个年少无知的时候。”
陆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面,他的情绪越激动,怒气越大,看着对面的女人那张仿佛置身事外的样子,就越难受,心口堵得慌。
“我不想跟你吵,今天是我们十周年纪念日,我……”
章舒起身离开。
餐桌上只剩下红玫瑰,温暖的烛火,还有几道慢慢冷却的精美菜肴。
陆肖合了合眼,他解开西装里面的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往后仰头,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眉宇间难掩暴躁跟愤怒。
意料之中的结果,还是让他的心情差到极点,感觉自己掉进了深渊里面,一直往下掉,倍感无力。
陆肖这辈子只挫败过两次,全在章舒身上。
一个多小时以后,边维睡醒,问章亦诚有没有接到陆肖跟章舒的电话。
章亦诚说:“姐来过电话,现在应该在来酒店的路上。”
“看来陆肖搞砸了。”边维喝了口水,“按照小说里的套路,陆肖应该把姐灌醉,扶着她去酒店,第二天早上醒来……你懂得。”
章亦诚:“……”
边维的眼睛发亮:“还有一种套路,姐喝多了没法开车,也不想回去,就一个去住酒店,结果她看错门牌号,进了陆肖的房间。”
这个比上一个更狗血,章亦诚没保持沉默:“她是怎么进去的?”
边维投过去一个“这都不知道,你弱爆了”的眼神:“一般这样的设定,门肯定是开着的啊。”
章亦诚无语。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陆肖后面回房间,看到床上有人,他准备联系酒店经理,结果发现是姐。”边维嘿嘿,“然后他们就可以这样那样了。”
章亦诚摇头叹息:“三年才刚开始,还有的傻。”
完了还来一句:“本来就笨笨的。”
边维不想跟他说话了,生气。
不多时,有人过来,不是章舒,是陆肖,他的西装外套脱了,只穿了个黑色衬衫,扣子随意敞开,露出性感的喉结跟一小片古铜色胸膛。
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也凌乱的散下来,毫无形象的搭在眉眼上面,身上的威严跟压迫感因此淡去不少,多了几分颓废。
边维刚把头伸过去,就被小心眼的章亦诚捂住眼睛带回房里。
陆肖昂首:“出去喝一杯。”
章亦诚说不去:“我不放心维维一个人在酒店。”
陆肖的眉峰一拧,不理解有什么不放心的,又不是小孩子,他无心管别的:“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姐的车在后面,她现在应该到酒店大堂了,有她在,边维不会有事。”
章亦诚还是不太想去。
陆肖按按太阳穴,叹口气道:“我不想让你姐看到我这个样子。”
房里的边维在偷听,她听到这里觉得陆肖不愧是个霸道总裁,真的老霸道了,完全不懂女人,而且他才是真的情商低,低到可怜。
稍微聪明点儿的都知道就是要让女人看到自己颓废消沉的模样,苦肉计使一波,她不就心软了吗?
要是没有,那就使第二波,多来几回,真诚些,保证会软的一塌糊涂。
可是陆肖太蠢了,还有得磨。
章亦诚走进来,说他跟陆肖出去一趟,十一点前回来,他像个大家长似的叮嘱:“你跟姐说说话,有事给我打电话。”
边维乖乖点头。
以她作为一个同胞的角度来看,章舒的心里肯定憋了很多东西,需要找个人倾诉,她算合适的人选。
也许过了今晚,僵持的情势会有转机。
章亦诚给章舒打电话,确定已经出电梯了,正在往他这边来,他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出边维的声音。
“别喝酒,喝果汁,没有果汁就喝椰子汁,汽水也行,你要是喝了酒回来,我今晚就不跟你睡了!”罗里吧嗦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好。”
章亦诚愉悦的勾勾唇,他瞥一眼站着不动的陆肖:“羡慕我有个人管?”
陆肖口是心非:“不羡慕。”
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绝不吐出来。
第六十二章
陆肖跟章亦诚去了间酒吧。
章亦诚上一次来这种消遣的地方还是多年前,工作太忙碌,没时间享受生活,更不可能有多余的时光需要消磨,他要了杯果汁,跟五颜六色的酒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陆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没想到你会成为妻管严。”
章亦诚说:“所谓的妻管严,只不过是尊重。”
尊重?陆肖将这个词放在舌尖上品了品,发现是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酒吧里并不嘈杂迷离,也没设舞池,台子上没有疯狂扭动的人们,只有一个面容沧桑的大叔,抱着把木吉他,用他沧桑的嗓子说着他自己的故事。
缓缓的,沉沉的,撩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弦。
陆肖喝了口酒,摸出打火机跟烟盒:“我最早的时候拼事业,只是想让你姐买得起包,用得起专柜的化妆品,穿得起漂亮的衣服,戴的起金银首饰,我陆肖的女人不能过的太差,走出去就算不高人一等,也不能低人一等。”
章亦诚说:“初衷是好的,可是后来你追逐上了名利。”
陆肖将一根香烟叼在嘴边:“原先我以为挤进上流社会难,后来我发现抽离出来要在那个基础上难千百倍。”
章亦诚摩挲着杯口:“我姐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放弃了。”
陆肖点燃香烟,半搭着眼皮深抽一口,他掐了掐眉心:“我知道你姐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再耗下去,就真的老了。
“人一直活在绝望中其实会麻木,不是很可怕。”章亦诚淡淡的说,“最可怕的是有了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最后绝望。”
陆肖的眉峰霎时拢紧。
酒店那边,年龄差十多岁的两个女人在看电影,气氛非常和谐。
爱情电影,男女主人公时不时的打个啵,那股子黏糊的劲儿从屏幕里往外面渗。
要是坐在电视机前的是一男一女,这会儿就该跟上电影进度了,即便还没,也被一颗骚动的心给整的七荤八素。
章舒问边维要不要躺着。
边维摇头,她不好意思让章舒帮自己递这个递那个,都自己来,怀孕的月份越大,身子越懒,感觉再过不久腰上就要长游泳圈了。
“姐,今晚的事,你不会怪我们吧?”
“不会。”章舒剥着芦柑,“我了解陆肖的为人,他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将剥好的芦柑给边维,自己又从袋子里拿了一个剥起来。
边维看着章舒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像她的人一样赏心悦目,却还是能看出做过家务的痕迹,那么忙,怎么腾出时间管家里的?
看来有句老话说的没错,不管做什么,还是要看有没有那个心。
边维吃着芦柑,口齿不清的说:“姐,陆先生给你准备了十周年纪念日,还有蛋糕跟戒指。”
“没钱的时候,我过生日,他会跟我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为了省个零头跟菜贩子说半天,两个人烧几个菜吃,躺在出租屋的老旧席梦思床上,觉得日子很幸福。”
章舒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人生,跟她无关,“有钱以后,他每年都给我买一束玫瑰,一条项链,让秘书负责的,包括结婚纪念日。”
边维半响说:“那陆先生每年还是能……”
章舒吃了块芦柑:“记不住,都是秘书到日期提醒的他。”
边维哑然。
这就太不走心了吧?礼不再重,关键是要用心啊,陆总裁真是……
章舒吐出一口气:“说直白些,公司做大以后,他忙的连跟我过夫妻生活的时间都没有,躺床上就睡,体力都被工作给压榨干了。”
边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些时候章亦诚回来也累,一副不想说话,只想睡觉的疲惫样子,看起来很可怜。
不过章亦诚睡觉之前会给她泡牛奶,抱着她问公司里都发生了什么,通常情况下,她没说两句,他就睡着了,还打呼。
边维挠挠脸,摸摸鼻子,连着做了几个小动作:“姐,陆先生应该已经在改了。”
章舒眼皮都没抬一下,云淡风轻的说:“万一没有呢?”
边维愣住了。
章舒笑了笑:“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劣根性,知道自己错了,不该那么做,后悔了,发誓以后一定要改过来,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却依然改不掉。”
边维的心灵受到触动。
这话说的太对了,还真是这样的。
她咽下嘴里的芦柑,欲言又止:“姐,那你……”
章舒看了眼边维,“如果我再年轻十岁,跟你差不多大,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跟精力,我可以跟他重新来一次,但是,到了我这个年纪,幻想几乎已经不存在了,也不敢赌,更多的是考虑现实的东西。”
边维听明白了,章舒是对陆肖没有信心,对自己也是。
一般人在一个坑里摔的很惨,爬出来以后肯定会跳过那个坑,谁还愿意再进去啊,除非有自虐倾向。
说到底,还得看陆肖本人的表现,能不能让章舒做回陆太太,还愿意跟他组建一个家,就看他自己了,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章舒说:“我会跟陆肖谈一谈,以后他不会再找你跟亦诚了。”
边维觉得陆总裁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章舒看出她心里所想,眼睛眯了眯:“我有办法。”
边维想到了某个可能,她猛地抬头:“姐,你不会想找个人谈恋爱吧?”
“有什么不可以的,现在我是单身。”章舒拿纸巾擦擦手,“我遇到合适的对象,会试着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边维吸口气,是可以,没有问题,可是真到了那时候,陆总裁八成要疯。
章舒的情绪不怎么高,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换了个轻松的:“不说这个了,边维,你跟亦诚给孩子取好名字没有?”
“他让我取,我又是翻字典,又是上网查百家姓,列出了好多个名字,有大名小名,他一个都不满意,还嘲笑我,说我一孕傻三年。”边维皱皱鼻子,“姐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是过分,回头我说说他。”
“说,一定要说!”边维跟章舒告状,“我不是很快就会饿吗?非要吃点东西才行,不然胃里会很难受,姐你知道他说什么不?他就坐在床头,叹口气说家里有一只肥猫,一头小猪。”
“噗哧。”章舒没忍住的笑出声,她清清嗓子,“你接着说。”
“……”
“有一天他下班回来,跑进房里跟我说要把婴儿床放到我爸妈的房间,或者请个保姆,我说我要跟宝宝睡,他那个脸哟,黑的跟包公一样,问他睡哪里,我说床大,可以一起睡,他不行,醋坛子说打翻就打翻,简直无理取闹,我有时候都跟他没法沟通。”
边维喝口水歇歇,继续倒豆子似的吐槽。
章舒一直在听,眼里不自觉的涌出几分怀念之色,当年怀安安那会儿,她跟陆肖有说不完的话,也会像这样说笑玩闹。
那些日子已经离她很遥远了,相关的记忆片段也正在被时间一点点啃噬。
临近十一点,章亦诚扶着喝的烂醉如泥的陆肖回酒店,跟电梯里出来的章舒打了个照面。
章舒闻到刺鼻的酒精味,她抬手在鼻子前面扇扇,扫一眼神志不清的某人,目光没有停留的转移到弟弟身上:“亦诚,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章亦诚扶住往前栽的陆肖:“盛天的权势有多大,姐比任何人都清楚。”
言下之意是我一个个小小外科主任,手上没大权,也没大势力,不得不为生计考虑,
章舒的脸抽了抽,弟弟有了边维那孩子以后,思维都变得活跃多了。
陆肖挥动手臂,满嘴酒话,说什么通知下去,下午三点开会,还说了个手里的项目,叫秘书把约合作商的时间改一下。
章舒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嘲弄,喝醉了都还惦记着自己的公司,这就叫改了?想糊弄谁?
一旁的章亦诚对此不表态。
“老婆……”陆肖眉头紧锁着,额前发丝凌乱的遮住眉眼,面部神情有些难受,“我口渴,你帮我倒杯水……”
章舒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僵了僵,她什么也没说的抬脚离开。
天亮时,陆肖头疼欲裂,他在床上躺了许久,才给秘书打电话,说把今天的所有应酬都推掉。
秘书问上午的会议,还没说完就被陆肖给打断了,推迟,明天再说。
陆肖挂断电话,靠在床头吞云吐雾,满脸的消沉。
离婚后的第二年,陆肖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他没看离婚协议,不知道章舒把房子留给了自己,事后才打电话问的。
章舒已经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原来的家变成一套豪华的房子,家里太冷清了,陆肖不想回去,就长期住在公司旗下的酒店里面。
这是离婚后的第三年。
陆肖的自我催眠终于瓦解,他不得不去面对失败的婚姻,失败的感情,感觉自己这些年拎不出值得回忆的东西,一直在忙忙碌碌,没有停下过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