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望祺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那厢就换了人,传来熟悉的男声:“喂,没死,别问了,忙你的。”
褚望秦说话干脆利落,话尾的那点不耐随着通话被掐断。
挂了电话,男人把手机扔回原主人怀里,冲着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人走了过去。
“那个,您笔录做完了,有人来保释就可以暂时离……”
女警正在给楚爱甜做笔录,抬眼见一道阴影堵着,礼貌地开口提醒,却被直接无视了。
褚望秦一手撑着椅背,正正好把她圈在了可视范围内,说话的同时俯下了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看见彼此瞳孔里的倒影。
“楚小姐,我管闲事的精力是有的,但不在你的身上,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自己惹出的事自己解决。”
褚望秦的声音不轻不重,但他说话一旦不想给人留余地,无论是语气、眼神还是神态中透露出的细节,都会明明白白的透露出这个意思,要是脸薄一点,那效果跟被人刮了个冷抽子没什么区别。
楚爱甜听明白了,她咬了咬下唇,不想让自己对着恩人说出mmp,殊不知这个样子落在男人眼中,更像是倔强版的楚楚可怜。
“我说你……”
“就这样,他们短时间不会再来找你,但你欠的钱还是要还的……好运。”
褚望秦松开握住椅子的手,脸色淡漠地转身离开了。
楚爱甜挠了挠头,泄气疑惑的样子像被戳破的气球,她摊在椅子上,问:“我没有要这人来,他是不是莫名其妙?”
女警抽了抽嘴角,小幅度点了头,这二世祖的作风,还真让人看不惯。
下一刻,楚爱甜忽然从一坨泥变成了直立行走的人,推开椅子风一般追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刚好在大门口看到了男人背影。
楚爱甜没有出声,加速冲到褚望秦前面,直接挡了路,也不抬头去看褚望秦的表情,从裤子后兜里抽出黑色钱包来,数了13张粉红色,拍到他胸口:“一个人算两百五,五个人,一千二百五,抹个零头,一千三。算我的谢意,再多没有了。再见……哦,”
她扣好钱包,恍然大悟地勾唇笑了笑,眼里却乍然冷了几分,“应该不会再见,口误。”
她走的时候感觉爽透了。
这人一看就是那种行走的自恋泰迪精,见碟下菜,不定时不定点对着美女发春。
但是楚爱甜也只爽了一瞬,一个小时后她坐在路边消防栓上,失意地思考着人生。
她就那点钱,装了逼了,钱包里还剩七百,加上卡上八百,工资还有一周才发……要还钱多少万暂且不说,家里的茶几肯定要重新买一个,都被砸坏了。
另一边厢,卢亦因为长期从事脑力劳没有战斗力从而让褚望秦去帮他还人情债,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带着好酒、搬着一副之前褚望秦看上的他家的画,讪笑着进门:“今晚真是辛苦你……”
一进宽敞的豪华单身公寓,不见人,只有飞过来的一个钱夹,差点砸到了卢亦脸上,也顺带打断了他的话。
“卡里有八百给人一千三的蠢货,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蠢是绝症,会传染。”
褚望秦横在沙发上,脸色阴沉。
虽然被怼了一般是会生气。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火大。
卢亦:……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论。
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卢亦只猜到了一种可能,于是惊疑道:“你……你被人家睡了?”
褚望秦沉默了两秒,冲他勾了勾手:“你过来。”
卢亦以为自己能听到什么秘密,兴冲冲地凑了过去。
一分钟后,他的手和脚被四条毛巾捆得结结实实,褚望秦把人往沙发上一撂,不顾卢亦的骂街,拿上车钥匙摔门走了。
卢亦被捆了一晚,报酬是散落在地上的一千三。
褚望秦早上六点在江景顶套窗边坐着,边吃早餐边看信息。
卢亦回了他一条【绝交。就现在。】
他喝了口柠檬水,拿起一片明火菠萝油,两腿交叠着卧在靠椅里,继续往下拉着看信息。
一条‘楚楚楚楚不甜’的信息突然跳了进来,褚望秦微挑了眉,饶有兴趣的点开,早餐也不吃了。
【那个,不好意思,你记得我吗?】
【一……一千三,能不能先还下我啊?过几天再给你?】
褚望秦倒不是经过一晚突然对她感兴趣了,只是他天生好胜心强,这种符合正常走向的对话让他有种‘看看,果然吧’的微妙心理。
他放下手里的面包,拍了拍碎屑,准备回信息,自己都没注意到嘴角的极轻一丝笑意。
【嗯。要钱做什么?】
楚爱甜咬着手指,本来就等回复等的紧张万分,一看信息就想打人。
要钱能干什么?当然是花,难不成还吃啊?
她紧锁眉头,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飞快打了六个字。
【买装备,傍金主。】
可怜褚望秦一口面包刚放到嘴里,屏幕上跳出来这几个字,他一口全喷了。
……褚望秦直接起身,把手机撂进了柔软雪白的大床里,往洗手间大步走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发誓,他再搭理这种小年轻他就从这座城市最高点条进江里喂猪。
他中午前就把楚爱甜删了,删前那一秒短暂的犹豫被电话打断——反正是毫无干系的人,管她傍什么呢,不要晃到他跟前就行了。
褚望秦这么多年交女友,职业、风格都不尽相同,唯一的相似点就是大美人,五官身形绝对挑不出错。而且这么久下来,媒体和他关系不错,还开玩笑地总结过他‘怕烦、怕缠’,剩下的只要合眼缘就会处着看。
但最近三四个月身边没人倒是真的。上次被发配的时候遇到方家的千金,她去亚市旅游,两个人遇上当晚就去了七天酒店——因为褚望秦的卡和现金、手机全都没带去务农点。那一晚战况激烈……
他们那个队团灭。方媛输了游戏,也没跟褚望秦发展出什么,加上这环境她实在待不下去,所以天没亮就给气走了。
褚望秦白天去了一趟公司,褚望祺问了下他昨天的事情处理好了没,想让他帮忙办事,出一趟远门:出差两个月。
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冲主座上的褚望祺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机:“她们还需要我呢。”
手机屏幕上有一个正震动的来电,显示来自薛梓,那是个业界小有名气的温婉女主播。
褚望祺头痛地摁了摁太阳穴,握着笔的手紧了紧:“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知道你……”
褚望秦从椅子里起身,恍若未闻地道了句拜拜,大踏步地出了办公室。出门的时候,有一个恭敬的身影候在门边,褚望秦本来已经走出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看了眼褚望祺身边最亲近的工作助理,极淡地笑了笑,有些促狭的意味:“看门狗再怎么样,有一点好,就是忠心。我哥还挺幸运的。”
对方低了低头:“小少爷说的是。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定也效忠到底。”
“得了吧。别再劝他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不会过来。他就算死了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好好做他该做的事。”
褚望秦晚上还真答应了薛梓。
他在咖啡厅没见到她,径直走人了。结果在46楼的房间门口看到了靠在墙边,亭亭玉立的女人。她酒红色的波浪拉直了,现在是巧克力色的冷棕内扣,见到他的瞬间眼眶甚至泛起了微红。
“……我们复合吧。”
褚望秦不太喜欢自说自话的人,于是握住门把,止住了开门的动作,扫了一眼被女人轻扣住的小臂:“先放开。”
“薛梓,如果你好好在楼下咖啡厅等,我们还有得说道。但你来这,” 褚望秦看进她眼里,那一双形状漂亮的眼里暗光微闪,“那就算了吧。”
“褚望秦!” 薛梓见他就要开门进屋,急了,委委屈屈地道,“你不能那什么的事,我能接受,我们聊天到天明也可以,柏拉图式的恋爱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这次不需要给封口费,我绝对不会说的……”
“咳……”
褚望秦满脸黑线:???
他没咳嗽。
薛梓说话的声音也顿住了。
这是个女声啊。
两个人不言不语,躲在暗处的人也不好意思藏下去了,探出了个头,讪笑了下:“褚先生,一……一千三。”
来者戴着顶鸭舌帽,面容削瘦骨相出众,是流畅悦目但不会过于凌厉的线条,她眼角微微上挑,唇边挂着尴尬的笑。
褚望秦:……
行行行,都厉害。
☆、第八章
Chapter 8
楚爱甜也觉得很尴尬,挠了下头,脚下小碎步已经开始有了往后退的趋势。
还没等她退多远,那扇之前半开的门已经被一把甩上了。
她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吧。
楚爱甜踌躇在原地,垂眉难得安静了想一想,会被买通,还是会被要求永远闭嘴呢?
她回想起在短短几次见面中,此人做事言语的风格都不似善茬,会选择后一种方法的可能性是99%。
就算她九岁练过杂技又能怎么样?这种后台强、痞气重的人,她不相信自己翻俩空翻、顶三个碗就能息事宁人。
所以楚爱甜一提气,一紧裤子,转头跟颗炮弹似地离开了,徒留那温婉挂的美女独自在门口徘徊神伤。
她坐着公交晃晃悠悠回家,夜里的路灯一盏一盏,街上灯火万家的温暖颜色从霓虹灯牌里漏出,其中烟火气看得人气馁又心安。
在家的对面买了半个西瓜、两瓶啤酒,楚爱甜把身上零钱掏空了,一时竟有种兜空人升仙的感觉。
她回家把酒摆到饭桌上,面对着关荷女士等待加探究的眼神,楚爱甜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今天没问,等我买完新衣服……”
关荷温和地抚了下她的发,淡淡笑了笑:“哪个愿意收你,记得说说。”
楚爱甜对傍金主的概念,还是很清楚的。她以前被楚蔺拖着,去过不少饭局,饭局上的大人偶尔会跟情人短暂讲电话,挂了后朝着众人深沉一笑,好像在说你们都懂。他们都以为小孩不懂,其实楚爱甜都清楚收在眼底。有人喜欢女的,搂在怀里对着温香软玉腻一把,就恨不得醉死温柔乡,接起妻子电话连带着也温和了几分;也有喜欢男伴的,转场时都会把小情人叫来,通常都是俊秀精致的人,但无论长相类型是什么样的,神态中都会带着驯服乖巧的神色。
要论赚快钱,这个方式实在是快。
楚爱甜临时下决定的时候,只是觉得,尊严哪有一家人的安全重要,命都没了的话……谈什么心气劲都是虚的。
但是问题来了,她的外形条件不过关啊。
她当然不丑,不仅不丑,五官还排列整齐,她觉得这就算很不容易了。黑是黑了点,因为以前防晒工作没做好,在外面疯跑晒出来的,均匀的浅蜜糖色……多……多潮啊?
楚爱甜撑着舆洗台照镜子,对着自己做心理建设:有点黑怎么了,有人追就行了。
其实一定会有人不喜欢她这类型的,尽管如此,也只能说是不喜欢,这种类型。
她的长相,在好看里,还藏着另一种出挑的存在。那就是少年气,琉璃似的时光如水般被固在身上,清爽中带着距离。不笑时又冷气势又强,笑起来却像春风拂满山。
楚爱甜忐忑的要命,走出厕所的时候,走路跟快吃到脑子的僵尸一模一样。
“完了完了。”楚蔺躲在墙角,焦躁地捋着玻璃外壳,里面是他的小女儿,眼睛则盯着大女儿:“甜甜的压力这么大,可别想不开去做什么傻事,幸好我们楼层矮……”
关荷没说话,心道你要是知道她想干什么,你现在就得把她从阳台踹下去。
楚爱甜计划虽说要攻略一个金主,可是一没有目标二没有作战计划,她正在挣扎的时候,又传来了一个促人奋进的消息!
——那个。
她被开了。
明璐急吼吼地请了假来找她,含着一大包眼泪说是那天面试遇到的那个渣男……
莫丞?
楚爱甜不意外,况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哭也没用,总得向前看。
只是,说不焦急,是骗人的。
“别哭了,来,抱我一下。”
楚爱甜朝明璐安慰性地张开了怀抱,接着飞快摸了摸她的头顶,笑着道:“哎,我家璐璐为我担心呢,不要担心嘛,我还能活不下去吗?”
明璐平息了下抽噎,“你自己上点心吧,算我求你了,有路子就找路子,以前那么多朋友呢……”
楚爱甜默然,眼中微动,一瞬的灰暗。过了好几秒,她才轻快地开口:“嗯,当然,知道了。”
她又回了家,家虽然小,好歹是家。待在这里,就像待在壳里,待在茧里。
关荷不想看她颓在那,不知从哪里搬了一箱杂物,说是她的,让楚爱甜好好整理一下。
楚爱甜无精打采地在房间里收拾着,虽然是正午,但是这个屋子完全背光,她基本没有晒到过什么太阳,好在也习惯了。
都是些旧物,小学、中学的练习册,同学录,收集过的卡片,小浣熊袋子里的……说到这个,小学的时候,她每周会有一天,让全班传一张纸,想要什么尽管写,再让人去小卖部买过来,她来付款。有那么一天,小卖部甚至被搬了三分之一走。弄得周围人都挤破脑袋跟家长求着转进他们班。
楚爱甜想起来,忍不住笑了。
接着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手上捞出一块勋章,那是曾经在一个人肩上待过的证明。四条细细的红杠,中间一颗五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