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傅航扯了扯嘴,一一拿出包里的仪器,“美国那边的童言无忌,久仰大名,我是傅航。”
童言目光微闪,客气地点点头便不再搭话,只是又往死者边上凑近两步,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见童言走开了些,董任峰忍不住瞥了眼傅航,“你知道她?”
“知道啊,”傅航笑了起来,“美国业界最年轻的侧写师,听说有她参与的案件,破案的成功率高达90%。”
“90%?”董任峰眼眶似有放大,“这数据怎么来的?”
傅航翻了个白眼,对搞错重点的董任峰不予置评,又忍不住看向伫立在尸体旁的童言,当初几位教授对她的评价似言犹在耳。
“一个为了破案连政客都敢得罪的人,还真应了她的名字,童言无忌啊……”
末了,傅航不禁感叹,“你说上头怎么想的,不把她放到我们刑侦队,反而派给了你们刑警队?”
准备好工具,闲聊也随之结束,傅航上前小心地打开了盖着死者的凉席。
童言也终于看到了死者全貌。
许是因为案发时间过长,死者露出皮肤的地方已经发紫,脖子上触目惊心的勒痕呈深褐色发散开来,但最让人感到惊悚的,是她那双一动不动的眼珠。
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死不瞑目。
女人的眼神已经涣散,嘴唇也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话却来不及道出一般,配上一脸狰狞,好像在质问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不想妨碍傅航取证,童言走到另一侧仔细观察起死者的身体。
高跟鞋,厚实的外套,和里面若隐若现的黑色连衣裙,无一不昭示着死者生前的最后逗留之地都和娱乐场所脱不开关系。
再往上看,童言目光一滞。
女人外套的拉链处有一簇蔫了的花芯,尽管已呈枯萎状的花芯颜色隐有和棕色外套融为一体之势,但泛着银光的拉链间的断层还是吸引了童言的注意。
她凑近了一步,细细观察起来。
这簇花芯被卡在外套链条的正中央,这个高度只可能是蹭到别人身上时留下的。
想着,她缓缓伸出手,指向花芯的位置,对傅航道,“这里能近距离拍一张吗?”
傅航顺着童言的手指看过去,很快拿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咔嚓一声,影像定格。
站在一旁的董任峰抿了抿唇,观察能力还行。
现场除了尸体没有留下任何死者的遗物,他们也暂时得不到死者的个人信息,傅航按照程序提取了死者的指纹,测过尸温后便起身看向董任峰,“死者身上没什么特别的信息,这附近的群众有知道死者身份的吗?”
董任峰摇了摇头,“暂时没有,报案人也是出来倒垃圾的时候发现的,没什么疑点。”
“那只能等比对指纹的结果了。”傅航叹了口气,心里没底。
国内的资料库并不完善,能匹配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见傅航完成取证,童言缓步上前,“可以初步判断出具体死亡时间吗?”
“9-12个小时左右,应该是垃圾桶的味道比较大,加上被凉席遮盖住了,所以直到今天中午才被人发现。”傅航一边说着,一边把相机和证物袋递给一旁的工作人员。
和她判断的时间差不多,童言点了点头。
见她没有更多问题,傅航朝董任峰挥挥手,“我先走了,回头具体检查结果出来会派人给你们送过来的。”
走了没几步,他又回过头来,郑重其事地朝童言伸出手,“刚才带着手套没来得及,很高兴认识你。”
童言一愣,随即握住了他的手,“我也是。”
让董任峰疑惑的是,傅航刚离开没多久,童言和一个围观的阿婆说了两句就跑没了影。
想了想,他抬步走到那人跟前,“您好,请问刚刚我同事跟你说什么了?”
“你同事?”阿婆似乎对童言和面前这位长得凶神恶煞的人是同事有些难以置信,顿了半晌才想起来要回答他的话,“她就问了我这边几条街几点清理垃圾桶啊。”
不等他回话,又忍不住念叨,“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我话都没说完就跑不见了,南街和北街清理垃圾的时间可不一样哩。”
垃圾桶……
董任峰半天没转过弯来,待现场处理好后又等了几分钟也没见童言回来,这才发现自己连童言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只好挥挥手示意收队。
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回警队应该不成问题。
*
死者的身份在当天下午有了进展,童言在案发处两条街开外的垃圾桶里找到了疑似死者的手机。
看到一身狼狈的童言回来时,连栩也终于搞懂了她随身带平底鞋的用意。
他瞥了眼自己桌底边精致的高跟鞋,心底微动。
童言却是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形象,笔直来到董任峰桌前,递过包在塑料袋里的手机,“董队,你看能不能通知刑侦那边查查手机上的残留指纹,帮忙解个锁,这可能是死者手机。”
董任峰瞬间想到刚才阿婆的话,对童言的行为也隐有猜测,连话都来不及回就给傅航拨去电话。
电话那头的傅航语气明显带着惊喜,不过几分钟便匆匆赶到拿走了手机,让他们安心等消息。
连栩瞥了眼终于入座的童言,递上一盒抽纸。
童言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他。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去收拾一下吧,案子不是一天就能解决的事。”
许是连栩的笑容太过真诚,她甚至忽略了他话里的揶揄,红着脸道了句谢便接过纸巾窜进了洗手间。
当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身上四处沾染的不知名液体与点点斑迹,童言倒抽一口冷气。
刚刚定做的衣服就这样报了销,肉痛。
作者有话要说: 久久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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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童言从洗手间出来没多久,邓明凡便哼着小曲晃悠了过来。
其实之前童言就注意到邓明凡了,这五官……用贼眉鼠眼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加上他那看似一折就断的细胳膊细腿,倒真有点像街边的地痞,怎么看都不像警务人员。
邓明凡对童言所思所想全然不知,笑眯眯凑过来打招呼,“你好呀,我是邓明凡,和连栩一样是文职,但我比他高级一点,是内勤组长。”
童言看了看身前文职人员仅有的三张办公桌,其中一张还被堆满了文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好。”
连栩笑得乐不可支,“对对对,邓哥极有领导风范。”
弯眉的模样让邓明凡这样和他朝夕相处了两年的人都有些失神,心里忍不住暗啐,这么久都没被他掰弯,真他妈佩服自己的定力。
想着,他撇了撇嘴,朝童言神秘兮兮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死者手机的?”
“在子堂街南街的垃圾桶里找到的。”童言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轻声道。
“怪不得你搞得这么狼狈,”邓明凡双眸闪闪发亮,“但是死者手机为什么会在垃圾桶啊?犯人丢的?你又是咋知道的??”
童言翻开本子的空隙瞟了一眼邓明凡,余光却看见不远处董任峰似乎滞了一秒。
她笑了笑,稍放大了些音量,“犯人的心理其实比想象中好猜,死者被抛尸到垃圾堆旁边,衣物齐整且没有受侵的迹象,但死者身上却没有留下关于她身份的任何信息。现在的人出门,就算不拿包也不会忘记手机,死者的手机明显是被犯人拿走了。”
一旁的连栩也竖起耳朵,又听童言继续道,“拿走手机有两种可能,一是谋财,一是手机里有犯人想要掩藏的信息;死者荷包的钱都没有拿干净,犯人应该属于后者。此人极可能是第一次犯罪,很多现场的信息都没有处理干净,意图也没有完美地遮盖住,这也可能是案发后处理时间不够的问题,但从死者脖子上致命的勒痕来看,这应该不是犯人的心血来潮。”
“在普通罪犯的心理状态中,最一致的一点就是心虚。他们会想要尽快处理好留在自己手上的罪证,尽管处理方法不同,但至少这一起案件的犯人作案手法干净利落,是个果断细致的人,所以最有可能处理遗物的地点应该就是街道附近的垃圾桶了。”
邓明凡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你就把附近所有的垃圾桶都翻遍了?就凭你这番猜测?”
“没,”童言摇头,“我只翻了周围没有监控录像的三个垃圾桶,两个在南街一个在北街。犯人虽不是惯犯,但做事果断且相当有计划,不可能会在有明显摄像头的地方露出破绽,不出意外在手机上应该也不会找到他的指纹。”
邓明凡心中升起一丝敬佩之情,但仔细想想,应该也有运气成分,毕竟她说得头头是道,但终究也只是她个人的推测罢了。
童言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只是一笑一过,懒得解释更多。
她刚刚说的这些,就是对罪犯的初步侧写;而通过侧写找到手机,就足以说明侧写的准确性。
人会说谎,但人留下的痕迹不会。她所有的推测都源自于对细节的分析和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在这一点上,她的出错率很小。
熟悉童言的人也都知道,在案情的初步勾画中,童言侧写的准确率几乎能达到100%,这便是她的可怕之处。
听到后面,董任峰眉眼渐松,心中竟升起一丝对童言的好奇,想起今天傅航对童言的评价,也许并不是夸大其词也说不定。
想着,他在桌上堆积的文件中抽出两张纸来,是一张类似简历的文件信息。
如果童言看到,也许也会有些惊讶,纸张右上角那个带着浅浅笑意的照片,主人公就是她自己。
这份档案是童言在路边翻垃圾的时候,董任峰找上级要的资料。
过去经历那一栏寥寥几行字,履历的华丽程度却足以让人咋舌。
毕业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先后任职于新泽西州犯罪心理研究中心和FBI行为分析小组,在刑事调查分析上多次帮助FBI破获多起疑案,还把当年那个以关爱弱势群体闻名的政客巴蒂亚拉下了台。
这样的经历,在美国前途无限,怎么会这个时间选择回国?
董任峰职业病犯了,疑心顿起,刚刚对童言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跌至原点。
但他的疑心病并没能维持多久,就让傅航的一个电话给终结了。
童言找到的手机上获取到的指纹和死者的指纹相匹配,已经被确定为死者的手机了;但就如童言所说,手机上并没有采集到第二个人的指纹,犯人的确没有留下破绽。
死者名为辛雨晴,23岁,是临远市幼儿园的一名老师,目前独居在子堂街湾里巷,父母亲戚都在老家。从手机里的通讯记录来看,联系最为频繁也是死者死前最后一个联系的人,是疑似死者男友的秦典。
手机在几分钟后被送来了刑警队,秦典接到通知后没多久也出现在了警局。
一身随意的休闲装和匆忙的步伐是他给童言的第一印象,秦典来的时候眼眶微红,紧握住手机的手也止不住的颤抖,一进门就抓住了正准备去洗手间的邓明凡。
“我是辛雨晴的朋友,刚刚接到了通知电话,她现在在哪?”语气中浓烈的悲戚与难以置信十分明显。
邓明凡对这样的亲属已见怪不怪,但还是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又指了指连栩的方向,沉声道,“先去那边登记一下,后面会安排给你做笔录。死者的尸体还在刑侦队那边,要等监护人过来才能领走。”
听到邓明凡口中的‘死者’二字时,秦典的动作明显有一瞬的僵直,他胡乱点了点头,迈步朝连栩的方向走去。
一系列对话都没躲过童言的眼睛,直到秦典已经在连栩跟前站定,她的视线也没离开过这个表演痕迹过重的男人。
桌前的董任峰给一旁的杨新打了打手势,杨新会意,起身走向秦典,和连栩一同将他带到了质询室。
童言立马起身走到董任峰跟前,“董队……”
“你也进去吧,”董任峰打断她,自顾自说道,“记得等老杨问完再问。”
她飞快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就跟了过去。
童言进门的时候谈话已经开始了。
杨新是队里最会观察微表情的人,并不因为他学过这方面的内容,全凭经验。
“姓名年龄和与死者的关系。”他语速不快,话里却带了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感。
在场的只有连栩知道,这是老杨的惯用伎俩,不管是碰上什么样的证人,这样的语气最能让人产生庄严感,胆子稍微小一点的人就会在杨新面前无所遁形。
但很显然,至少在连栩看来,秦典并不属于胆小一类人的范围。
秦典口齿清晰地娓娓道来,仿佛一点都没有受到杨新的影响,“秦典,24岁,我和雨晴是大学同学,当初一起从老家来临远找工作,她去了一家幼儿园当老师,我去了一家培训机构,除了她同事,在临远她就我这么一个朋友。现在她就这么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她父母交待。”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中就带了些哽咽,童言眉心一动,又来了。
从一进警局到现在,他浓重的悲怆情绪就一直没断过,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杨新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问他:“我们在辛雨晴的手机里看到她和你的聊天记录,案发当晚,也就是11月12日晚十点左右,你约辛雨晴去了板桥路的RAMA喝酒对吗?”
“对,”秦典点点头,面部出现一丝变化,下耷的嘴角和目光的闪动都表现出他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昨晚九点女朋友和我吵架闹分手,我一气之下就答应了,就想叫雨晴陪我出来喝两杯聊聊天。”
“事后你没有送她回家?关系这么好,你让一个女人凌晨自己回家?”杨新步步紧逼。
秦典微愣,似乎没想到杨新会这样问。
“我昨天是约了她出来,但后来女朋友来我家找我……”他顿了顿,“我就跟她打了个电话说不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