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栩看着明显偏移的地图,无奈叹了口气,走近童言两步,伸出一只手将屏幕上的地图转了个圈。
“红色坐标是远城大楼,我们在这,”他指了指那个一直有小幅度移动的蓝色小球,又放大了些他们所在的位置。
童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刚想抬头打几句哈哈,谁知一抬眸,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连栩。
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看到连栩脸上的细小绒毛,鼻尖也隐约传来些男士洗发水的清新味道。
心跳失衡了一秒。
她很快将连栩的手拂开,又直接将手机塞到他手里,“你带路吧。”
连栩笑意满满,迈开脚步就往前走。
平时看起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在生活的细节上却总是这么迷糊。
很难想象在这之前她是怎么独自在美国生活的。
十分钟后,两人终于来到远城集团的大楼。
和想象中一样,远城就算在市中心最好的地理位置上,也是鹤立鸡群的一栋高楼。
光是站在外面,都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两人来到前台说明来意,前台小姐对警方的到来明显有些惊慌失措,只让两人稍候片刻,便手忙脚乱地给秘书办公室拨去电话。
不出片刻,电梯间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童言两人的注意力。
两人同时望过去。
来者一身还算考究的西装,只是步履间的急促和头顶隐约有些稀疏的头发无意中将他的形象拉低了不少。
他快步走到前台,向两人递上名片,“两位警官好,我是秘书处的徐俊。”
“你好,”连栩主动开口,“昨天江流客运站发生了一起命案,受害者是远城在坝田街工地上刚刚辞退的工人,例行公事,我们想找工地负责人谈谈。”
“行,”徐俊不假思索,很快点头道,“两位跟我来,我们上去说。”
说完还朝两人摆开手,给他们指明道路。
连栩和童言对视一眼,也省得客套,直接就像电梯间走去。
只是两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明白,他们会来的事情,远城应该早就收到风了。
徐俊这态度,甚至连演都不演一下,明晃晃地就是在告诉他们,他有备而来。
既然做好了准备,那么待会儿和工地负责人的谈话,有用的信息应该也不会太多。
童言甚至在想,就算他们现在手握搜查令,将远城翻个底朝天,也不会发现远城的犯罪证据和黑钱往来。
徐俊每天的事情也很多,直截了当地将两人带进接待室后就离开了,当然临走前还不忘让秘书给两人倒了两杯咖啡,以示待客之道。
等待的时间不算短,两人都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只是安静地坐着,也没有开口聊天的意思。
所幸这样的气氛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已经是司空见惯,毕竟那段冷战的时间,这两个人每天甚至连一句对话都没有。
孟子彦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沉寂的氛围。
这不寻常的气氛倒让他脚步一滞,不过片刻,他反应过来,向两人打招呼,“久等了,我是孟子彦,远城所有房地产工程的负责人。”
说着,他自若地拉开凳子,在两人对面坐下,“两位来找我想问些什么?”
他看了眼手表,“十分钟后还有个会要开,我们速战速决。”
“当然,”孟子彦笑了笑,“如果两位不介意,也可以等我开完会之后继续。”
童言嘴角边扯出一抹冷笑,这一进门就把话都说完了,基调也定的准确,他们如果真要等到他开完会再继续就成了不识抬举了。
连栩感受到童言突然变得不善的脸色,暗自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向孟子彦笑道,“孟经理贵人事忙,我们也不耽误你太多时间,十分钟足够了。”
不给孟子彦回应的时间,连栩睨了他一眼,“孟经理是孟总的……?”
“孟坤是我父亲。”孟子彦随意地笑了笑,对连栩的敏锐程度也不甚在意。
这在公司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也不需要隐瞒。
只是在童言和连栩脑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定。
房地产,也就是工地的开发都交给了自己最信赖的人,的确是孟坤这样谨慎之人的做法。
连栩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时间不多,他开门见山道,“孟经理知道昨天客运港发生的命案吗?死者叫林鸿,是你们坝田街工地上刚刚开除的工人。”
“刚刚老徐跟我讲了,”孟子彦颔首,“但说实话,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工地上的工人无数,我要是每个都能记住就奇怪了不是?”
“能理解,”连栩也点头,“那你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开除林鸿么?”
孟子彦皱了皱眉,“不清楚,开除几个工人而已,这种事工头就能直接做决定,我基本上不会过问。”
连栩淡淡地在笔记上点了点,“据工头所说,是因为之前远城的命案有人在工地嘴碎,才会一连开除了大概十个工人,林鸿就是其中之一。”
“有什么问题么?”孟子彦依旧皱着眉头,展露出自己的不解,“还是说警官想让我表达一下对这十个工人的同情?”
这句话里的□□味就有些引战的意味了。
“我们调查过这十个人,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共同点。”连栩脸色不变,话里却带了些笑意,“就是这么巧,这十个人,都是跟了远城不止一个工地的工人。”
孟子彦眉心一松,跟着连栩一道笑,“很正常啊,这些工地的老人知道的事情最多,姿态也比别人高,他们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乱传话,当然要一起开除。”
童言忍不住将中指放到了自己的食指上,下意识摩挲着,眼睛一瞬不晃地盯着孟子彦。
这个人年纪和孟泽希相当,单说话这滴水不漏的功夫,却不止高了孟泽希多少个段位。
难怪能接手如此重要的业务板块。
像是为了印证童言的想法,后面的对话依旧是连栩和孟子彦的一问一答,孟子彦见招拆招,竟是一丝口风不露地过去了十分钟。
十分钟一到,接待室的门被人敲响,从外面走进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应该是孟子彦的秘书。
女人先是礼貌地对童言两人点了点头,才对孟子彦道,“孟经理,开会时间到了。”
不卑不亢的语气,也没有隐瞒两个不速之客的意思,倒是送客的意味昭然若揭。
没等连栩说话,童言率先站起了身,“那我们就不打扰孟经理工作了。”
连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也顺从地点了点头,“还是要感谢孟经理的配合,那我们就先走了。”
孟子彦显然非常满意两人的识时务,也起身笑了笑,“应该的,Lily帮我送送两位。”
“不用了,”连栩摆手,“下个电梯的功夫,你们忙吧。”
孟子彦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不再看两人,兀自走了出去。
那姿态,显然也不是真的想送两人的意思。
电梯间里,连栩看着若有所思的童言,终是忍不住开口,“有收获吗?”
童言很快摇头,“他们知道我们会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一清二楚。”
不过……
还是那句话,人的表情和动作不会骗人。
虽然孟子彦和连栩的对话没有任何问题,但脸上偶尔的迟疑或阴郁,却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他很聪明,选择了最贴近事实的说话方式,他的话里大多是真话,但也掺杂了几句谎言。
比如说林鸿的死,和林鸿李捷的毒品联系。
他显然早就得知了。
电梯里安静下来,两人似是都在整理着脑中的思绪,没有更多的对话发生。
“叮——”一声,电梯右上方的红色数字变成一楼,电梯门也应声打开。
下一秒,童言和连栩纷纷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孟泽希。
*
孟泽希显然还没有忘掉电梯里两人的脸,至少,他没有忘记童言那双能看穿一切的双眼。
尽管童言之前对孟泽希的名字不太记得请,但人脸记忆却不知比连栩强了多少。
她看清电梯外的人,一下没反应过来,许是最近提到孟泽希此人的次数多了,她像老熟人似的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孟泽希挑了挑眉,显得有些诧异,“这话不该是我问你们么?两位,这是我叔叔的公司。”
童言一梗,好像确实是这样。
还是连栩看到马上就要阖上的电梯门,一把将童言拉出了电梯,对孟泽希笑了笑,“远城工地的工人发生命案了,按照流程,我们要过来做笔录。”
“又发生命案了?”孟泽希似乎有些疲倦,声音也懒洋洋的,“多事之秋啊……”
童言蹙了蹙眉,孟泽希这幅模样,和上次去队里表现出的兴致截然不同。
连栩也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唇,“来开会吗?”
“是啊,”孟泽希轻轻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股东大会一个接一个地开……”
他一愣,收回了更多抱怨,“你怎么知道我来开会的?”
“刚刚给孟子彦做笔录的时候他说的,”连栩拉过童言的手,“那你先去吧,我们先走了。”
孟泽希眉眼一挑,当连栩口中说出“孟子彦”三字时双眸闪过异样的暗光,“等等!”
两人驻足回首。
“这案子和孟子彦有关系么?”孟泽希笑得邪气十足,童言始终觉得,这个笑里带了满满的恶趣味。
“可以这么说,”童言轻启双唇,说话时双眸紧盯着孟泽希的面部表情,“毕竟孟子彦是工地的负责人,怎么了吗?”
孟泽希来了兴趣,索性放下了摁住电梯的手,向两人走近两步,“需要帮忙么?我也知道相当多公司的事。”
童言失笑,他并不是没有兴致,只是光是一个命案,还不足以提起他的兴趣罢了。
看来他不仅仅是个无所事事的二世祖,还是个喜欢搞事的二世祖。
孟泽希看清了童言眼中的戏谑,有些玩味地笑了笑。
这双会说话的眼睛,还真是百看不厌。
想着,他又走近两步,只是这次的方向明显是偏向童言的,“怎么样?毕竟这公司我也占了股份,我……”
他轻声道,“非常愿意做大义灭亲的事情。”
声音里,明显带了些意味不明的暧昧;眼睛也没离开过童言的双眸。
这掠夺性的眼神让连栩起了警觉,他状似不经意地向前一步,堪堪遮住了孟泽希的视线,“很高兴孟少爷这么明事理,但是……你不是要去开会?”
对上连栩,孟泽希就没什么耐心了,只随意地摆摆手,“我这种小角色,董事会也不差我这一票。”
语气中尽含对公司业务的不上心,这也侧面说明了他真的只是仅仅对案子……或者说,是对孟子彦拆台感兴趣。
带着侵略性的眼神仍看着童言所在的方向,仿佛穿过了连栩这堵肉盾,笔直射向童言身上。
童言岂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就算孟泽希不知道个中内情,但怎么说也是远城的内部高层人员。
而且……刚才孟泽希口中的“大义灭情”,明显是对他们的暗示。
而像现在这样案情陷入僵持的关键时刻,他们正需要像孟泽希这样的人。
她绕过连栩,走近孟泽希道,“既然不开会了,有时间去队里一趟吗?恰好我们也有些事想问问你。”
“当然……”孟泽希正欲一口答应,却突然看到连栩眼中的防备。
这种敌视的眼神,可不是面对取证者时该有的神色。
目光在面前两人间游移片刻,他读出了些别的意思。
原来如此。
他瞬间明白了刚才连栩护犊子似的动作,和现在看着他的敌视眼神。
想着,他改变了主意,反口道,“当然不能去队里了,这可是我的私人援助,”他一字一顿,“是,秘,密。”
“什么意思?”童言看向他。
“意思就是……私底下我什么都能告诉你,但我不会作证也不会当证人,毕竟是一家人,明面上我也不能做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孟泽希笑得随意,“你说是吧?”
童言理解他的意思,但就算如此,孟泽希提供的信息也至关重要,至少他们能通过孟泽希的信息去寻找证据。
但孟泽希却没有给童言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你说。”童言立时道,不管孟泽希提出再刁难的要求,只要是她力所能及且不违法的事情,她觉得自己现在都能接受。
毕竟孟泽希抛出的诱饵,诱惑力实在太大。
尽管童言答的爽快,但一旁的连栩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甚至觉得,孟泽希这个要求,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秒,孟泽希噙着笑开口道,“我只和你一个人谈。”
说着,他看了眼脸色愈发难看的连栩,“这种私密的事情,跟太多人说会让我没有安全感的,你能理解吧?”
童言不觉有异,想也不想就点头,“能理解。”
现在他说什么她都能理解。
孟泽希开怀展眉,煞有介事道,“当然,我说的话你只能用脑子记,不能写下来,更不能录音。”
“行,”童言一口答应,“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
连栩忍无可忍,重重咳嗽两声,想要唤回童言的理智。
但童言明显没有接收到连栩的信号,只看他一眼,“你在外面等我?我这边结束就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