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看着李梦,面露难色:阿哥宿在这儿,身为格格,不但不服侍阿哥就寝,还自己先呼呼大睡过去了,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要不要想个法子叫醒主子吧?
胤禛吩咐了,见翡翠愣头愣脑地还站在原地没动,抬头带了几分不耐,冷冷扫了她一眼,翡翠被他看得吓着了,立即低头道:“奴才这就去给格格准备洗漱的热水。”,说着行了礼,倒退了几步赶紧转身向外走去。
胤禛低头注视着李梦一会儿,臂膀上一用劲,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心道这小丫头最近确实吃得挺多,连人都重了几分,虽说能吃是福,但下次也不能让她这么整天瞎吃了。听翡翠说,主子每天除了早中晚三顿,还不停地吃点心,晚上有时候还加夜宵。
他一边绕过屏风,向床榻边走去,一边低头偷笑着,欣赏李梦流口水的脸,待到了那披挂着八宝金丝如意缠云纹床帐的床边,胤禛慢慢弯下腰,先让怀中人的背着了床,然后才轻轻将她整个身子伸展在了床铺上,因着李梦脚上还着了平底绣花鞋,一时便没有放上床。
他低下头,有如注视着稀世珍宝一般看着李梦的脸,半晌,伸出手摩挲在李梦的右边脸颊上,大指在她的小鼻头上轻轻按了按。
他俯下身子,轻轻亲了李梦额头一口,正要给她盖上被子,想到翡翠还没带丫头来服侍主子擦洗,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就手在床头边坐了下来。
李梦的眉间有汉军旗女子特有的温柔婉约。白日里,当她嬉笑打闹之时,便满脸活泼俏丽之气。只有当这种安静睡着的时候,那种深藏在骨子里的温婉的气质才显露了出来。
胤禛微微一笑,心里忽然想着,若是过了十年、二十年之后,待到小梦儿的稚气褪尽,真正的成熟起来之后,她的面容之间,是否会被岁月打磨出历练过的温婉从容呢?
那时候,她也应该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吧?
那时候,他又会是……
胤禛心中微微一荡,告诫着自己谨慎,猛地收回心神。
不一会儿,几个小丫头抬着半人高的木桶、木盆、皂角、香脂低头走了进来。热气腾腾地一溜儿在床前铺排开。
翡翠上前,正要给李梦解开衣裳,胤禛皱着眉,压着嗓子斥道:“糊涂!你们主子睡得正香,简单擦洗就是了!”。
脏就脏吧,总比吵醒她好。
翡翠急忙道:“是!四阿哥。”,她立即回头,做了手势让那几个小丫头出去,自己用热水浸湿了软毛巾卷儿,上前轻轻地先帮李梦将脸和脖子擦洗了,又换了一块毛巾卷儿,将李梦双手擦了擦。接着是换了毛巾擦擦洗脚踝和双足。又上前轻轻将李梦发髻打散,好让她不至于头皮紧绷,可以睡得舒服。
胤禛弯腰给李梦盖上了被子,翡翠连忙抢上前讪讪道:“四阿哥!这些活让奴才做便好!”。
胤禛猛地一抬手,意思是让她闭嘴。又嫌她在这儿碍手碍脚,对翡翠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因着屋里摆着冰盆,怕凉气外泄,便窗户紧闭,故屋内无风。
屋里的烛火点得多,火苗大,火苗儿纹丝不动,结了灯花,簌簌地自己脱落下来,摇曳了一下,又自然亮堂起来。
他想了想,怕李梦热得慌,一会儿发了汗,活活被热醒。便掀起了被子,只留一个角担在她肚子上,那又担心的是夜里凉气重,受了寒。
原来,对自己心尖儿上的人,竟可以动用这么多细密琐碎的心思,他自己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房里烛火多,熏得热气便重,加上方才一会儿抱李梦时用了力气,胤禛微微觉得身上发了汗,他推开窗,有夜风穿石榴林而来。
凉风有意邀人去。
“先让你们主子歇下,不要叫醒她。”,四阿哥跨出门,只觉衣袖盈风,他对翡翠叮嘱了一声,大步向花园里走了去,苏培盛连忙跟上。
翡翠苦着脸进了里屋,把李梦的床帐子放下,听着主子睡得正香,是一点心事都没有的轻松样子。不由得心里打着嘀咕:那这……四爷今晚到底是宿不宿在咱们格格这儿啊?
因为李梦屋子里格外亮堂,此时走进花园里,便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深邃幽暗下来,仿佛忽然进了另一个世界。
池塘里的莲花大多已经颓败了,叶儿却是更加的丰茂厚实,透露出一种沉浊的浓绿出来。挤挤挨挨、高高低低地在一处,黑夜看来,竟是有些阴森之意。
也有那莲花稀少的地方,水面疏阔,像是罩了纱。有小蜻蜓儿低低挨着水面飞着,偶尔点一两下水,泛出一点涟漪,风一吹便晃晃悠悠开去,很快便如春梦无痕,只化入这夜色的沉寂里了。
胤禛随意走了走,不知不觉间却到了那九曲水榭边,便听见隔岸不远处一个女子声音带了几分愠怒道:“原说是日落之前便能成的,偏偏是到了现在,都加快一些!”,语音中自有一种不耐与焦躁,正是福晋声音。
只是因隔着水与团团莲叶,两人之间尚有一些距离。胤禛在这边微微提了声音,淡笑道:“福晋好雅兴,晚上不抄经书,出来这是做什么呢?”,话音刚落,便听见池塘里“噗嗤”一声,便是水花溅落的声音,是鱼虾跳出了水面。
福晋猛地转过身来,她站在的地方,正是云开见月明之处,那一转身,满天的清水月光泼洒一般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见了胤禛,似乎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张大了眼,旋即反应过来,浅浅福了一福,颤声道:“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身边奴才们早已经一地扑了下来,跪的跪,蹲的蹲,齐称给四阿哥请安。一时间院子里声音闹腾了起来。
四阿哥点点头,道:“都起来吧!”,又见福晋衣裙微有凌乱,诧异道:“是在做什么?”。
福晋嫣然一笑,道:“爷!待妾身过来和您解释。”,说着将手交给身边婢女,踩着花盆底正要过来,那院子里是白石铺路,夜晚上了露珠,又甚是滑腻。四阿哥看她行走不便,便摆了摆手,道:“你站在那儿罢!”,说完带着苏培盛从小桥上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才见那回廊下处处悬挂着梅花形状的花灯,一直通到了八角四方凉台上。
那花灯形制大小各不相同,颜色都是喜庆的嫣红色,下面垂着银线编制的流苏穗子,穗子较长,夜风拂动之下,轻轻摇摆,便更添风韵。
嫣红明艳,但略带了几分扎眼的俗气,用这银色穗子一压制,就是恰到好处的清艳。
原来方才那些跟在福晋身边的奴才们便是一个个或站在围栏坐凳上,或踮脚,在这里挂着这些灯笼的。
胤禛一时不解,抬手道:“这是……”。
福晋微微一笑,上前福了一福,柔柔婉婉地道:“妾身有罪,请爷恕罪。”。
四阿哥扫了一眼福晋,淡淡道:“说事情。”。
福晋脸上掠过一丝受伤的表情,但就如拂过水面的涟漪一般,很快便消失得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微微一抿嘴,挺直了脊背,用一种明亮而志在必得的目光注视着四阿哥,道:“妾身擅作主张,先让奴才们布置了这些,是为了给爷的贵人庆祝生辰。”。
胤禛一愣,心道离李梦的生日还有六个月半啊!
第17章 梅灯夜宴
原来,福晋口中所说的“贵人”指的是怀着四阿哥第一个孩子的宋格格。
过个十来天便是宋格格的生辰。
只不过,胤禛从来都记不得。
巧的是武氏虽是新入府,但因着常常和宋氏一起去福晋那里请安,说了年岁排序,便发现武氏生日和宋氏只差一天。
“宋格格现在怀着爷的孩子,额娘也说过,这妇人有孕,心情愉悦是最重要的,对腹中胎儿也有好处。”,福晋絮絮道。
她抬头看了一眼胤禛脸色,掂量着继续道:“妾身想着,今年宋格格辛苦,便想为她在花园里半个生辰小宴,难得武格格生辰和她只差一天,也是缘分!便给两位妹妹一起办了罢!”。
说完,她不等胤禛接话,邀功一般走到那梅花灯旁边,随手托举了一盏,银色流苏流水一般从她指缝间泄下。福晋笑吟吟道:“宋格格的闺名里有个‘梅’字,又喜欢梅花,妾身便让人这几日赶制了不少粗纱梅花灯,挂在水榭里,等到晚上点亮起来,宋格格必然喜欢!”
苏培盛在旁边垂头弓腰地听着听着,就微微一皱眉,他扶了扶帽檐,末了偷觑了一眼四阿哥脸色,就觉得恐怕福晋这事儿做得有些吃力不讨好了。
果然胤禛微微一笑,面上也不流露出什么,只道:“依然如此,就照福晋的意思办吧。”,福晋听他语意淡薄,也听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欢喜的意思,一时只怕自己又拿捏错了胤禛的心思,就有些惴惴不安了。人虽还是站得笔直,气度却是先退缩了几分。
胤禛说罢转头欲去,想了想,又回头道:“福晋操持府里,也是辛苦,有什么事,让奴才们去做便是了,像这样大晚上出来事必躬亲地打点,却是不必了。”。
福晋愣了愣,待反应过来胤禛话中之意时,他已经走得远了。
。
远远地,还没走回李梦那小院儿,便看见窗纸上透出晕黄的光,屋里还有婢女走来走去,那走动的黑乎乎的人影,剪纸一般映在窗纸上,被烛光的光晕拉得分外颀长,几乎有些怪异了。
李梦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听见四阿哥回来的通报,便赶紧迎接到了正屋门口,蹲下身自刚要行礼,胤禛赶紧伸了手了,托着她的肘部不让她蹲下,李梦一笑,两个人牵着手进去了。
胤禛看她睡眼惺忪,是刚醒不久的样子,心中柔情弥漫,用力捏了捏她手,带着她在堂屋里八角紫檀如意桌旁边坐下,捏了捏她的包子脸,道:“刚才睡那么香,怎么就醒了?”,说完看了一眼翡翠。
李梦连忙道:“她们没吵醒我!”,说着扯了胤禛的袖子,带了几分撒娇,歪了头软软地道:“是我自己……没有爷在身边,就是睡得不踏实。”。
胤禛在烛光下凝视了她半晌,摇头了然道:“没说实话。”
这家伙生性乐天,从来没心事,哪天不睡得跟一头小猪一样?
李梦嘻嘻一笑,收回扯着胤禛袖子的双手,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不说话了。
两人安静了片刻,胤禛低着头,李梦便很撩拨地伸长了脖子直到他脸下,去看胤禛脸色。
胤禛淡笑一声道:“还不招供?看爷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李梦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她最怕在堂屋里说这些,立刻道:“爷!我是自己饿醒了!”。。
胤禛忍俊不禁,放下婢女递上来的茶盏,用热毛巾卷儿擦了擦嘴角,扔回盆子里,这才笑道:“那我等会儿,也要沾小狗儿的光,有点心可吃了。”。
李梦推了推他的手背,很严肃地道:“爷!我从今天起,可再不吃夜宵了,你看我,胖得小肚子都有了!”。
说着她站起身,拿起胤禛的手,往自己的腹部摸去,果然不似从前窈窕。
李梦张开双臂,仿佛大鹏展翅一般在原地转了个圈儿,好让四阿哥看清楚,同时口中道:“是不是?所以怎么也得忍忍,不能再胡吃海塞了!”。
她说完就想转身往自己座位走回去,四阿哥眯眼一笑,很敏捷地将她胳膊一拽,直接扶着她的腰坐到了自己腿上。
伺候着的几个奴才顿时低了头,跟着翡翠的眼色退下了,苏培盛很有眼力见儿地猫着腰上来,把那椅子上一边的扶手软圆垫儿抽走了——好给两人留下更大的空间。
胤禛用两只大手扶着李梦的腰部,口中煞有其事道:“果然是!再胖下去便可以送去外面菜市卖猪肉了!卖小猪喽!”,一边说一边作势要扛起李梦。
李梦嘻嘻一笑,软在胤禛身上,撒娇耍赖地眨眨眼,道:“好呀,只要爷舍得!”。
四阿哥低低一笑,伏在李梦耳边,道:“爷舍不得!这么乖的小猪哪儿去找?”,就觉得怀里一个珠圆玉润,香香软软的小东西笑嘻嘻地抱着自己蹭来蹭去,只蹭得自己满心柔软。
然后这一晚上,两个人基本就到三更天才入睡。
早上的时候,胤禛神清气爽地起了身,本是要让李梦多睡一会儿的,没料到李梦也嚷嚷着跟着起来了,四阿哥捏了捏她脸,想着昨天福晋给宋格格过生日准备梅花灯的事,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李梦。
然后,他就瞅着她脸看。
李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拍手笑道:“好呀,好久没有热闹过了,要是弄个梅灯夜宴,也挺好!”。
胤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不像是有心结的样子,倒像是听见有新鲜事物的小孩儿,一脸兴奋期待。
他心下了然:李梦在乎的问题只有他的心在哪里,至于福晋要抬举谁,用谁的高衬谁的低,她是全然无所谓。
或者是太蠢,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四阿哥就直接把她搂进怀里,伏在她耳边低低道:“没事,这次让她们去做梅灯夜宴,等你生日的时候,爷亲自给你布置安排!”。
李梦搂着四阿哥的腰,顺手玩着他腰上玉佩的流苏穗子,抬头一眨眼道:“不敢,不敢!怎么敢劳动四爷大驾!”。
胤禛轻轻打了打她屁股,道:“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府里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宋格格生日,夜宴设在晚上,因着梅花灯点起来才更好看,那蜡烛里又是掺了花香料,点燃起来的时候暗香阵阵,合着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一盏盏梅花灯,一时间只觉人间天上,夜放花千树,香如雨。
因着过生辰,宋格格着了一件紫红色常服,面上胭脂水粉一样不落,是着意打扮过了,也显出几分喜庆的艳丽来。挺着的大肚子分外扎眼。一旁的武格格也是换了一件平常不常穿的橘红色常服,衬得肤色分外明艳,连带着整个人气质都活泼了几分。
从宋格格落座到坐定,福晋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宋格格的肚子。
眼巴巴地看着。
但唯一遗憾的是,四阿哥没有太配合,一早就有事进了宫,直到小宴开始,寿星都上了桌,还没有出现。只让苏培盛传话来,说是让福晋主持着先开始,不用等的太久。
福晋听了苏培盛的话,脸上不还带着笑,嘴角已经有点勉强的僵了。
翡翠上前给宋格格递了一只小金锁,只道是李格格给宋格格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礼物,只等到将来孩子出世,便可以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