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琪本是看着车窗外出神,闻言挑了挑眉很是新奇:“薛家七小姐已六岁之龄便罢了,程家的小小姐不是才四岁吗?轩儿竟是能同她投缘,这孩子倒是耐心见长啊。”
白雪给陌琪奉上银耳红枣羹,笑着回话:“今儿孩子多,很是热闹,于福郡王殿下却是难得的很。”
陌琪轻叹一声,轩儿一贯清冷今儿这般却是难得了,她吃了两口银耳,轻声问道:“轩儿可是回皇庄了?”
白云恭谨回道:“是,明安护着小殿下回去了,现下当是出城了。”
近来京中事多,顺王被贬黜流放,平王被禁足,局势紧张,今日镇国公府喜宴,因着此前薛夫人遇袭之事,齐晔不便前往赴宴,轩儿倒是无虞的,翻年轩儿便是七岁之龄了,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轩儿以福郡王殿下的身份在京中行走,慢慢融入京中的生活。
陌琪吃完点心,取出锦帕擦了擦嘴角,笑着同白雪白云玩笑:“今儿娘亲竟是能彻底的撇下我,说是要同慧姨再多聊会子让我先行回府,你们不知,当时可把我给惊着了。”
白云白雪想到夫人这些时日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小姐身边的模样,便都觉得今儿实在难得,见小姐心情宽愉,便也同她开起了玩笑:“当时倒是结结实实的把奴婢们给吓着了才是,看来这位吴二夫人倒是比之小姐要得宠了。”
陌琪嘟着嘴轻哼一声,故作伤心:“唉,不若我去寻轩儿好了,这世上便是他最是爱我了。”
白云白雪闻言,俱都笑得揶揄,陌琪见她们这等模样,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一直匀速行驶的马车忽的缓缓停下,陌琪眉心微蹙,待看着陌一的神情时不禁心中一停,她顺着白云白雪相扶的力道下了车,看着眼前眉目肃正的嬷嬷,心中叹息,轻声同身后的一众人开口言语:“你们都回去吧,让四爷莫要急着寻我。”
白云白雪一惊,知晓陌琪语中深意,不敢太过造次,只得伸手扶着陌琪急声劝道:“小姐,就让奴婢跟着小姐身边伺候吧。”
陌琪好笑同她们言语:“小姐得贵人相请,是多大的荣光,哪里就会缺了伺候的人,你们便放心回去等着小姐就是。”
那嬷嬷看着陌琪同身边人言语来回之际,看向陌琪的眸色越发沉冷,神情冷肃语调平板:“奴婢劝沈三小姐还是快着些同我等回去,让主子等着怕是不妥得紧。”
白云白雪见嬷嬷如此言语,心中越发惊慌却又阻拦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陌琪独自一人跟着那些人离去,而隐在暗处的人马,则是分路而行,着人向着各自的主子传信而去。
陌琪安安静静的跪于冰冷沁寒的青玉砖石之上,四周寂静无声,她恭谨的低着头看着眼前繁盛华美的青玉石面纹饰,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暖意,这里是四爷从小到大生活着的地方,这里也是轩儿幼时生活过的宫殿,自己跪着的砖面许是都留着四爷同轩儿的痕迹呢……
皇贵妃手中捂着暖炉,神情懒怠,从内殿缓缓踏入正殿,看着阶下跪了一个时辰依然身姿挺直的陌琪,眸中划过一抹锋锐。
陌琪额上冷汗连连,从膝盖处传来的冰凉令她身上发寒,伤处的不适正在叫嚣着要吞噬自己,陌琪却始终未动分毫亦不曾开口言语一句,只是安安静静的跟着进宫,安安静静的跪着,安安静静的候着……
皇贵妃优雅从容的端坐正位,居高临下的看向沉静无声的陌琪,面容冷淡,眸色冰冷。
陌琪听到阶上传来的动静,压下身上的不适,稳下心神缓顺气息,恭谨跪伏叩首向皇贵妃行礼问安:“民女沈氏陌琪叩见皇贵妃娘娘,恭请娘娘金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贵妃微眯起双眼看着陌琪纹丝不动的发顶,眉间闪过一丝不悦,原本守于陌琪侧方的两名宫婢当即向陌琪行来,将手中铜盆里的冰水猛地泼向了端正跪伏于地的陌琪身上。
陌琪只觉得猛然间如坠冰窟被冻得连心都麻了,又好似被沉溺水中,两耳轰轰发鸣,令自己瞬时失了五感,心口发疼闷得喘不上气。她慌了一瞬,只很快就回过神来强行压下惊惶,向皇贵妃的方向跪正极力忍着耳鸣抖着声回话:“民女叩谢皇贵妃娘娘垂询恩慈,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陌琪在入宫之时便被脱了斗篷,身上能御寒的只留了一件小毛厚袄,如今那袄衣又被浸湿同里衣黏在身上越发的冰冷难耐,平嬷嬷看着陌琪在如此境况之下竟是还能如此沉稳,不由得心中叹息,眸色清凉。
皇贵妃眉尾轻挑极为优雅明艳,她缓缓开口,声音极为动人:“你倒是稳当,怪道能入了晔儿同轩儿的眼,实则他们两个孩子啊,都是如此,自小便较常人沉稳,不论遇到何事,总是能先忍着受着,处事老成稳重,就是有时会固执些罢了。”
冰凉的水滴顺着额角流入了陌琪的眼中,陌琪忍着眼中刺痛,泪水便和着那冰冷水气一起流向了青玉地面,倒映出她青白倔强的脸庞。陌琪极细微的吸了口气,轻咬舌尖令自己保持清醒……
皇贵妃看着全身止不住轻颤的陌琪,笑得凉薄:“你以为救了轩儿得了晔儿轩儿一时的喜欢,便能如何?你以为本宫会承你的情吗?”
陌琪轻微的喘了两口气,跪伏着恭谨回道:“得遇福郡王殿下是民女之福,郡王殿下待民女之恩,民女铭感于心。”
皇贵妃看着滴水不漏的陌琪,眼中微厉,另两名宫婢立刻上前面无表情的又泼了陌琪两盆冰水,陌琪瞬时被激的软倒于地,又当即极为艰难的撑起身子跪好。先前两名宫婢立于陌琪左右,一把挽起陌琪的衣袖,看着那在冰冷寒意之下越发狰狞的伤口,陌琪终是变了脸色。
皇贵妃冷冷的看着唇色青紫的陌琪言语冰寒:“珍姐儿平日里虽是娇惯任性了些,可即便她入了齐王府,以晔儿轩儿的心性,你以为她能撼动轩儿分毫吗?又何须他人出手断绝她的后路。我安国公府之事,又岂是尔等可以随意插手言语的。本宫原本想着难得能有晔儿同轩儿看得入眼的东西,即是你得了他们的意,他们愿意将你养在身边,那便随着他们就是。只是不想你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竟是有如斯野心,带着身上这等丑势,竟是胆敢肖想入主齐王府。”
陌琪浑身颤抖全身冰凉,她艰难开口一字一句缓缓答道:“民女同齐王殿下乃是真心相依,民女对福郡王殿下乃是倾心相待。”
皇贵妃缓缓起身,越发的高不可攀,她语气寒凉眸色狠厉:“你一个受了屠户羞辱的女子,竟然还有脸对晔儿轩儿谈真心,你好大的胆子。”
陌琪闻言瞳孔骤缩,神色青灰,只觉得从头顶再次倾灌而下的冰凉都抵不过心口的刺骨寒意,她缓慢的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皇贵妃,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缓慢的无声说道:“我爱四爷,我爱轩儿。”
皇贵妃眸色一震,看向那个鬓发散乱全身湿透形貌无比狼狈,眼中却无比虔诚无比执着的卑贱女子,双眼微眯……,皇贵妃贴身宫婢当即上前一把将陌琪的头按下,沉声斥道:“放肆,竟敢直视皇贵妃娘娘,实乃胆大包天。”
陌琪眼前一阵晕眩,却是轻轻笑了两声,她强撑着力气顶着头顶压力硬生生抬起头来看着皇贵妃缓声言语:“娘娘,给四爷同安国公府赐婚的圣旨至今还放在圣上御书房,娘娘以为如何?”
皇贵妃心中一沉,盯着陌琪眸色森冷,却在此时宫外内侍匆匆进殿传话:“禀娘娘,吴太妃娘娘同曦郡王妃娘娘已到了淳华宫外。”
皇贵妃看向陌琪,冷笑言语:“竟是这么快就过来了,你这步步算计的德行,倒是使得炉火纯青。”
陌琪眼前发黑,眼见着皇贵妃娘娘越发模糊的身影,最终变得虚无。
天承帝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好不容易缓口气,顺手将锦帕丢于一侧。
王得福很是忧心的给他奉了热茶,帮着他顺气,口中殷殷劝着:“圣上,今儿又落了一番雪,圣上不若早些歇息,缓缓劲才是。”
天承帝喝了两口茶,松缓了些许,抬手揉了揉眉心缓声开口:“今儿老四可是还没回来?”
王得福接过茶盏,躬身回着话:“是呢,此回齐王殿下前去冬猎,算起来本是要明日里才能回皇庄的,只现下当是今儿晚上便能到了。”
天承帝轻哼一声,随口斥道:“他倒是尽心,为着给自己女人解寒,还想着去猎虎掏心,我看这回是真能用上了。”
王得福闻言将身子躬得更低,轻声回道:“那沈家姑娘已被曦郡王妃娘娘接出宫去了。”
天承帝看着殿门外白雪纷飞的景象,神色不明,轻声叹息:“这整日里没个正形的曦郡王妃,今儿倒是利索得紧。”
看来曦郡王妃这是摆明了态度了,王得福躬身扶着天承帝起身,天承帝轻咳了两声,温声说道:“原本以为老四还会同以往一般万事随意,只是现下看来为着护好自己孩子女人倒是各处都上了心。他得太子倾心教导,想要做的事,总是能做好的。”
王得福静静的扶着天承帝慢慢踱着步子,缓着身上的劲,天承帝眸色微转,:“只是不想他竟是真想要娶这沈家女子,却是不负老四睿智通达之名啊。”
王得福心中感叹,若是齐王殿下真同安国公府再次联姻,怕是终会彻底失去帝心。当年圣上同先皇后出身不高颇受天下诟病,终是要依赖高门稳住江山帝位,圣上努力了近二十年都没能平衡天下格局,如今严相爷的嫡女很快便要嫁于新科状元郎乔彦华大人,若是出身高贵的齐王殿下再筹谋得当娶了沈家女儿,那么对于寒门士子来说,便是极大的鼓舞,这便是往门阀世家掌控的时局之中撕开了一个口子,日后恐怕天下之势便再不会同往日那般密不透风了。
天承帝压抑的连咳数声,缓声问道:“老二那儿现下如何?”
王得福恭声答道:“平王这些时日立身持正日日在书房反省,很是……”
天承帝眸色沉沉,扬声斥道:“伸了不该伸的手,做了不该做的事,收不好首尾,到头来竟是连自己母族都保不住。他如何立身持正,反省又有何用。”
王得福想到昨儿福安伯薛锦晖传来的密信,心中一凛,胆敢朝镇国公府伸手,碰了圣上的逆鳞;再者,连自己母族都保不住的亲王……,看来平王此生怕是再无机会了。
天承帝缓了口气,倚着王得福状似无意的发着牢骚:“老六懒怠得紧,对朝政太不上心,整日里便想着要回府陪着有孕的安王妃,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这便是要着人护持好安王殿下了。王得福闻言笑得和融,言语和缓:“安王殿下初为人父,自当是极为用心的,真真是时时处处都小心得紧呢,同安王妃娘娘恩爱非常,在民间都被传为佳话了。”
天承帝闻言挑眉摇头失笑,见羽林卫总督林刚哲到了,便温声问道:“老九在外可好?”
林刚哲躬身恭谨回道:“九皇子那儿一切安好,臣亦已加派人手过去,圣上安心。”
天承帝眸色微暖,浅浅笑语:“此回他外出倒是正好能避开京中局势,各处可是都安排好了?”
林刚哲沉声回话:“是,俱已布置妥当。”
天承帝看着殿外纯白天地,唇色清凉:“我倒要看看,他们会如何应对……”
林刚哲同王得福俱都安静立于天承帝身后,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思沉沉。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感谢小天使们对我的支持与鼓励,鞠躬感谢
第88章 挚 爱
陌琪悠悠醒转缓缓睁开眼睛,她全身僵硬冰凉知觉有些迟缓,只觉得自己好似要散架了般浑身上下无一处安好,半响方才感觉到自己耳边确有传来一些飘飘忽忽若有若无的哀泣声,她艰难的慢慢转动脖颈,看向声音来处,却是被床前跪着一片的丫鬟们给惊得清醒了许多……
杨姝沅端着暖茶进门正对上陌琪还有些恍惚的神色,啧啧两声毫不留情地挖苦到:“瞧瞧这哭丧的阵势可是满意,哎约喂,你们这主仆情谊可真是能感天动地了……”
陌琪眼角微微抽搐竟是无言以对:“……”
白云、白雪、白梅、白梨闻言猛地抬头看向陌琪,个个都是眼角通红,神情哀伤,见着自家主子醒了,正面色苍白憔悴的看着自己,顿时都顾不得礼数哭喊着扑向陌琪:“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奴婢们都要吓死了,奴婢……”
陌琪心中一惊,挣扎着想要起身,只身子无力又觉得身上很是沉重,不由得又软倒在床上,白云白雪当即顾不得擦拭眼泪,急急起身劝阻陌琪:“小姐万莫要起身,小姐现下醒了就好,小姐想要什么让奴婢们伺候着就是,万万莫要再累着身子了。”
陌琪缓了缓僵硬的肢体,吐了口凉气面色焦急:“我可是昏睡了许久,那今日是何时了,四爷同轩儿如何,我娘亲那可是有好生安排妥当?”
杨姝沅嗤了一声,横了陌琪一眼哼哼道:“你还想昏睡几天啊?看这嘴皮子的利索劲哟。你且放心着吧,你这三天两头的挨折腾,抗磨得很,今儿还没过呢,你这回也就晕了两个来时辰吧,醒的还挺早的。啧啧啧,看来今儿折腾的不够得劲嘛,还能再来几个回合。”
白云、白雪、白梅、白梨闻言齐齐倒抽了口冷气,又不能在杨姝沅跟前造次,心中又气又急五味杂陈,不由得眼角更红了,止都止不住眼中的泪水,满心悲伤难过。
陌琪看着杨姝沅眼中的红丝,心中暖融浅笑着揶揄回道:“今儿陌琪又让您凑了回热闹,只是看起来,却是没能让娘娘尽兴呢,是陌琪错了,便任凭娘娘发落可好?”
杨姝沅看着陌琪云淡风轻笑语嫣然的模样,神色微缓眸色渐暖温声开口同陌琪解释着:“你自打出宫到现在,身上便一直是冰凉的,不管怎么捂都捂不热,都给你加了几层的暖被绒毯了,这床上前前后后的暖炉都要塞满了,屋里还烧着地龙呢,都不管用,你就是那么冷冰冰的,便是连气息都是凉的,可不就把这些个丫头给吓坏了吗。”
白云白雪压下心悸小心翼翼地托着陌琪缓缓起身,白梅忍着抽噎手上利落的给她身后垫上绒毯软枕好让她倚靠得舒适些,陌琪拧着眉头很是艰难的靠躺着身子,乖乖张嘴让杨姝沅喂饮暖茶,她觉得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冰冷怕是将自己的五感都给封住了,只觉得那分明还冒着热气的暖茶喝进嘴里都是凉的,也品不出任何味道。她逼着自己喝完一盏暖茶,只觉得用尽了力气疲乏得紧,缓了好一阵子才稍稍松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