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起勇气抬头出声喊了一声:“世子,您看……”
陆睿鬼使神差对江舒望问了一句:“那对父女是谁?”
江舒望一愣,顺着陆睿目光看去,眯着眼辨认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哦,那应该是李家八郎吧。那是他闺女吗?都这么大了。”江大人见这位世子爷对别人感兴趣,自然知无不言:
“李家八爷李崇,父亲是国子监李博士,说起这个李崇,也是大兴府的名人。他小时候,别人都说他是文曲星转世,十六岁的解元,咱们大兴府头一份儿,可谁知好景不长,许是中了解元之后,就懈怠了功课,三年之后会试竟然连个二甲都没考中,落地的解元,这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自那次会试不中之后,他整个人就消沉了,抛开圣贤书,终日饮酒醉酒,这些年越发不成样子,今后估计也就这样,没什么出息了。”
李崇……
这名字陆睿倒是听人提起过。翰林院的先生至今都没忘记曾经出现过李崇那样的神童,而他们在国子监念书时,也不时听人提起李博士家的儿郎,不少人为之扼腕可惜,居然因为一次会试不中的打击,就从此意志消沉,不思进取。
作者有话要说: 李崇:嘿嘿,想当年,爹爹我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男主:嘿嘿,这章我出现了吗?
第18章
李莞在背后追了李崇一路,也没能让李崇回头理她,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李莞不死心又去拉李崇的胳膊,被李崇一甩,撞在门前的石狮子上,李莞手腕给磕了一下,瞬间擦破了皮,李莞倒是没叫,李崇却转过身来看她,李莞把手腕递到李崇面前,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李崇看着李莞手腕上沁出些许血珠子的伤,似乎有点触动,却碍于面子没有上前,李莞放下胳膊,用衣袖藏了起来,摆了摆另一只手:
“没事没事,不疼。”
然后对李崇扬起一抹甜甜的笑。
李崇依旧冷着脸,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李家大门。李莞见李崇进门之后,赶紧回头找了找,果然看见阿成鬼鬼祟祟跟在他们身后,也回来了。
李莞对阿成招手,阿成小跑过来:
“姑娘,爷说什么了吗?”
李莞摇头,从荷包里快速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阿成:
“别管他。你现在就去长风镖局,把这银子交给计镖头,他们从谭家私铸坊出去以后,现在应该回去了,你给银子的时候,顺便问问冯掌柜的情况,然后告诉计镖头林刀他们还在衙门里,我已经出来了,自顾不暇,没法把林刀他们也弄出来,但林刀他们最多是付从罪,计镖头走镖这么多年,肯定有法子把他们捞出去的。我接下来这些天肯定出不去了,让他们别着急,有伤养伤,等我出去,一定找他们当面对道谢。都记下了吗?”
李莞对阿成快速的说了一长串,阿成是个机灵的,全都记了下来,把银票折叠,妥帖收好,埋头拢袖,贴着墙根儿办事去了。
看着阿成离开,李莞才提着裙摆急急忙忙的跑进了门,就见李崇正沉着脸色,站在门内等她,李莞慌忙收住脚步,放下裙摆,规规矩矩两手交叠腹前,低头缓步走过去,李崇沉默以对,不知道在想什么,父女俩站了好一会儿,李莞试着对李崇福身:
“爹,要是没什么事儿,女儿就回去反省了,谢谢爹,再见爹。”
说完这个李莞就转身想溜,可刚一转身肩膀就给人从后面扣住,几乎是被拉着去老夫人院子里的,李莞一路也挣扎过,也劝说过。
“爹,这事儿要给老夫人知道,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您不是都救我回来了嘛。”
对于李崇,李莞是不怕的,因为知道李崇拿她没办法,但老夫人那儿,李莞很是怕惧,不为别的,只因老夫人真舍得打她。并且她这回的事情做得确实相当出格,没听说过谁家的姑娘把自己给闹进衙门里的,老夫人最终名誉,要被她知道了,以她对李莞的厌恶,扒李莞一层皮可能都是轻的,恨不得挫骨扬灰吧。
李崇却坚持带李莞过去请罪,李莞挣扎无效,给正义凛然,铁了心要坑女儿的爹按着跪到老夫人的厅里去了。
老夫人宁氏听人禀报,从内室出来,就看见灰头土脸的李莞,问李崇:“怎么了?”
李崇在李莞身边跪下,将今日去衙门的事情跟老夫人简略的说了一遍,尽管略去了李莞做的那些事情,只说是官差误伤,饶是如此,也让老夫人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指着李莞的手都是颤抖的,厉声责骂起来:
“我就说这是个丧门星,你们非说不是。今儿总算惹出了大祸吧。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被人拘到衙门里去了,这事儿要传开,让我李家如何做人,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宁氏的反应一如李莞所想,非常激烈,李莞和李崇都低着头跪在那里。
“去请家法,请家法,今日我若再不教训这无法无天的臭丫头,我李家家风将荡然无存!百年声誉,都要毁在这个臭丫头手里!”
旁边的嬷嬷对望两眼,不敢忤逆老夫人,便下去了。
李崇抬头辩解:“娘您息怒。菀姐儿确实有顽劣之处,但请念在她初犯,饶了她这一回吧。菀姐儿,去跟老夫人磕头赔罪。”
李莞抬眼看了看盛怒老夫人,还没开口,就被老夫人给瞪了回来:
“犯下如此大错,磕头赔罪又有什么用。既然顽劣,那便不得不教训。”
老夫人院子在闹腾,崔氏连同大房夫人吴氏和二房夫人罗氏也闻讯赶了过来,老远就听见老夫人的怒斥声,两人代替身边嬷嬷,一个扶着老夫人坐下,一个为老夫人顺气。
吴氏那双八卦的眼睛,一会儿瞥向李莞,一会儿瞥向李崇,嘴里说着话安慰老夫人:
“您老这是干什么,菀姐儿这又是犯了什么错,惹您这般生气。”
崔氏将老夫人扶着坐下,给她递茶:“老夫人仔细身子,有话慢慢说。”
宁氏把崔氏手里的茶摆在一旁,连同崔氏一起训斥:
“你知道她干了什么?还有话慢慢说?要我再不说的话,这个家都得毁在那臭丫头身上。你身为嫡母,不思管教,你也有错。”
崔氏被训,不敢多言,侧手而立:“是,媳妇有错。老夫人教训的是。”
“家法呢!家法呢!”
宁氏拍桌子对外喊,两个刑堂的婆子也跟着过来,一人手里托着一根酒杯口那么粗的藤鞭,看起来有些年头,李莞悄悄用眼睛瞄了一眼,感觉身上的皮肉已经开始疼了,这要一鞭子下来,非得皮开肉绽不可吧。
真希望宁氏只是把这东西请出来吓吓她,但很显然,这个希望还没冉冉升起就已经彻底落空。
宁氏看见家法藤鞭之后,居然一改刚才快要被气死的状态,指着李莞对两个刑堂的婆子下达命令:
“给我打。重重的打。”
刑堂的婆子,就是专门行家法的婆子,直接受家中最高长辈驱使,惩处一些犯了家规的子孙。
吴氏和罗氏对看了一眼,罗氏心有不忍,跪下替李莞求情:
“老夫人息怒,菀姐儿还是个孩子,她哪能受得起这样的家法,我们虽然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错,但恳请老夫人看在她尚且年幼的份上,打几下手板子,抄几篇经书,哪怕是闭门思过也成啊,这要打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罗氏平日里木讷,对宁氏的话言听计从,很少有忤逆之言。原以为动家法只是老夫人吓唬孩子的办法,没想到真的要动手,她实在看不下去。
宁氏恨惨了李莞,连一刻都不想忍耐,不管不顾道:“犯了错就该受家法,谁要求情,一并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呀!”
两个婆子知道犹豫不得了,其中一个去按住李莞,另一个拿着家法走到李莞身后,高高举起藤鞭,李莞跪在那儿紧闭双眼,等待裂骨之痛来临。
忽觉手臂一紧,整个人被往旁边拉去,后背给人包裹起来,藤鞭如期而至,却不是打在李莞的背上,而是打在了李崇背上,而李莞被李崇护在怀里。
生生替李莞挨下一记藤鞭。
乱糟糟的厅里顿时安静了。
崔氏从地上爬起来,惊愕的看着李崇,宁氏也愣住了:
“你干什么?”
李莞回头看李崇,只见他下颚紧锁,显然后背那一下不会轻松,脑子里一片浆糊,始料未及的震惊。
李崇深吸一口气,护着李莞的手臂却没有松懈半分,直面宁氏:
“菀姐儿有错,我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娘要打多少下,尽管打便是。”
“爹……”李莞开口喊他,却被李崇冷声喝止:“闭嘴。”手里却不松开半分。
那一刻李莞的心绪是难以言喻的,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李崇,印象里,李崇也没有像这样护着她过,她一直以为,李崇对她是冷漠的,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世界中,对周边事宜不管不问,两父女上一次面对面谈话,还是李莞提出要嫁给宋策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在李崇眼中看到了认真。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眼神而已。
难道她一直都误会李崇了?他对自己并不是冷漠,而是没有机会或者不擅长表达?想来是这样吧。上一世的李莞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很少犯错,规规矩矩一直到她出嫁。父女俩没什么交集,李崇醉生梦死,李莞忍气吞声,便是因为如此,李莞才没有机会得知李崇对她的感情。
被人抓进公堂时,李莞没有哭,被宁氏责骂时,李莞没有哭,甚至在要被打之前,她都没有想过要哭,可是现在在李崇的怀里,李莞却忍不住了,鼻头酸的厉害,眼泪止都止不住。
见儿子要替臭丫头挡,宁氏有点犹豫了。
“你给我让开。不是你护着她的时候。”宁氏拍桌子厉声道。
李崇不为所动,只默默的抱着李莞,态度十分坚决。
宁氏可以不顾李莞的死活,却不能不顾亲儿子,可若就此便宜那臭丫头,宁氏又忍不下这口气。
往两个行刑的婆子看去一眼,两个婆子会意,走到李崇身后,将原本要打在李莞身上的刑罚,转而打在李崇身上。
李崇抱着李莞,低头受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宁氏就是想让他尝尝这藤鞭的滋味,想让他后悔,可好几鞭下去了,他还不为所动,可见今儿说什么都要护着他怀里那臭丫头了。见他额前青筋毕露,咬紧牙关的样子,宁氏终究还是忍不下心。
“够了。”一声令下,行刑的婆子立刻停止动作。
李崇拧眉看向宁氏:“娘,菀姐儿知错了,今后绝不会再犯,您饶了她这一会吧。”
宁氏指着李崇,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你,还放不下她吗?”
李莞有点拿不准,宁氏话里这个‘她’指的是谁。
第19章
这个‘她’指的是李莞,还是别的谁。隐约嗅到了一丝异样,李莞很希望他们继续说下去。
然而并没有。
李崇把李莞放开,自己挣扎起身,崔氏过来扶他。
吴氏和罗氏在旁边给宁氏顺气,罗氏继续劝道:“母亲,打也打了,八叔得找大夫看看才行,可不能马虎。”
宁氏没好气回:“几鞭子死不了他。”
话是这么说,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关切的往李崇身上瞥去。看他身旁的李莞,见她垂眸而下,睫毛如扇在眼睑下方投下阴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五官生的越发灵秀,若是旁人家的孙女,生成这般模样,别提多喜欢,可宁氏看着李莞,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今日的鞭打你爹替你受了,你却也不是全然无事。去祖宗牌位前跪三个时辰,把女则女戒抄写十遍,十天之后背给我听,另从今天开始,一个月内不许出门,若有一样做不到,我亲自动家法,到时候你爹若是阻止,我连他一起教训,听见没有?”宁氏对李莞严厉的说。
“听见了。”李莞顺从回答。
被两个嬷嬷带去西面祠堂,她们把李莞送进去之后,就把门从外面关了起来,李莞抱膝坐到正中间的一块蒲团上,周围安静的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
整个祠堂里都是冷冰冰的。
抬眼环顾一圈,入目皆为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少说也有几百个,在最前面的是最新一代的,李莞一眼就看到了她娘的,李张氏素秋……
李莞对娘亲的印象就是这几个字,还有她留给李莞的那些钱财,其他就再无任何印象。脑中想象着她的模样,但无论勾勒的多具体,最终却都只是想象而已。
李莞觉得自己并不是个会看人的人,好比宋策,好比李崇。她以为宋策是个好的,可最为黑心肝的就是他;以为李崇是冷漠无情的,他却身体力行用行动证明了他不是。
回想人们口中说的李崇和她亲眼所见的李崇,他是那种因为一次会试不中就从此一蹶不振的人吗?而上一世他突然振作起来,真的是因为苏姨娘吗?
可如果李崇真的很在乎重视苏姨娘,为什么李莞现在连苏姨娘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呢?李崇腹中有才学,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没有才学,他不可能在后来考中状元。
而在他考中状元以后没多久,为什么又突然死掉了呢。
各种谜团在李莞脑中扑朔迷离的运转,却始终运转不出一个确切答案出来。
脑子里装着事情,三个时辰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
当李莞从祠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时,春兰和王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候在祠堂外,看见她走出,两人迎上前,春兰给李莞披上了披风,看她两只眼睛通红,李莞抓起春兰的手看了看,果然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问道:
“银杏呢?”
她出门时总是带银杏,如今连春兰都被打了手板子,可想而知银杏肯定也被王嬷嬷罚了,并且更严重。
春兰对李莞暗自摇了摇头,眼神往后稍稍瞥了一眼,意思让李莞不要多问了,李莞无奈,抬眼看王嬷嬷,只见王嬷嬷冷着一张脸,用十分严肃的表情盯着自己,李莞羞愧的低下了头,轻声说了句: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王嬷嬷大大呼出一口气,满腹的教训之言,在看到姑娘这狼狈模样时,王嬷嬷又说不出口了,只能叹息。
春兰扶着李莞,王嬷嬷亲自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祠堂这边到了晚上,树影斑驳,越发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