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皇伯父教过我一些权谋之术,但我从来都是听过就罢,从来没有往心里去,更是从未对人用过。但现在, 我想试试用诡道来解决一些问题了。
“我希望将来, 我也可以像你这样聪明。不必再靠你保护、靠你相救,而是可以反过来保护你……”
雍若微微叹息:“遇事多想一想是对的。这样, 至少别人不能轻易害了你。但你也不要矫枉过正才好……若是因此而变得多思多疑, 那是更大的损失。”
“放心吧, 我明白的。”
他们睡到中午才起来, 吃过午饭后就往吴林县而去。
五虎峰的那些山贼被五花大绑着,押进了吴林县;那些被裹挟的流民,也被串成一串,一起带回了吴林县城。
凤寥借了吴林县的官衙,开始分别审问那些流寇。
他审问的重点不是刺杀案及幕后主使者,而是五虎峰的详情。
那些山贼中虽有硬骨头,但更多人还是怕疼怕死的。
再加上凤寥分别关押、隔离审理、挑拨离间等招数,没有费太多功夫,就问出了五虎峰的诸多详情。
随后,他将大部分山贼丢进了吴林县的大牢里,自己带着三个招供招得很快很详细的山贼,与雍若和护卫们快马疾驰薛州卫。
薛州卫的指挥使早已得到了凤寥的行文,早就在整饬兵马、安排斥候哨探五虎峰的情形。
到了薛州卫,凤寥直接以天子剑调了薛州卫的兵马,进剿五虎峰。
五虎峰的山贼本来就不算多,如今又损失了二十多个比较强大的战斗力,首领也不在,整个寨子里人心惶惶,丧失了大半斗志。
凤寥等人在带路党的带领下,很轻松就找到了五虎峰山寨,没费多大功夫就拿下了整个寨子。
剿匪成功,凤寥和薛州卫指挥使联名向皇上报捷,又将一干人犯全部押送到薛州府受审。
这一次,凤寥没有再亲自审那些山贼流寇,而是让薛州知府审案,他自己只在旁边听审。
关于山贼流寇作乱抢劫这一部分还好。
当薛州知府审到袁城等人设下圈套,想要谋刺凤寥时,审得自己冷汗直流。
然而,看了看旁边沉着一张脸的凤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使尽浑身解数,朝源头追挖过去。
袁城一口咬定:他并不知道指使他的人究竟是谁,联系他的是一个干瘪老头子,给的银子很多,却遮遮掩掩的不肯说明白。他也知道忌讳,怕把这笔生意搞砸了,就没有追查这个干瘪老头子是谁。
就算薛州知府动了大刑,他也不改口。
薛州知府问:“如果不知道对方是谁,你又怎能相信对方真有能力推动招安,让你们升官发财?你就不怕对方出尔反尔?”
袁城勾了勾嘴角,疼得满头冷汗:“这些鬼话,听一听也就罢了,谁还真信啊?反正我也正想反了他娘的,拿一大笔银子,再杀个王爷壮声势有何不可?
“若我们起事成功,不需要他来招安;若我们失败了,也不敢指望这样的阴险鼠辈救命……他们不来杀人灭口,就不错了。”
薛州知府还想再用刑逼供。
凤寥制止了他,让他改审别的山贼。
审别的山贼时,那个吴二却出人意料地供出:“袁城随身佩刀的刀柄之中,藏着一封书信,信上还盖了一个红通通的大印。这封信,或许跟刺杀的事情有关。”
吴二就是那个在马家村里,从地窖里爬出来行刺,却被苏名剑抓了现行又被逼供的山贼。
“你怎么知道那封信跟刺杀有关?你看过?”
“是看过!”吴二似乎想通了,不想吃皮肉之苦了,招什么都招得又快又彻底,“小的原以为袁城藏得那样严密的东西,必是他那些产业的秘密,比如田契地契之类的,所以找机会偷看过。
“小的连蒙带猜,认出了几个字,约摸猜到了那封信跟京城权贵有关,也就是跟刺杀之事有关,却不知道那封信究竟在说些什么。”
袁城的那把刀,已作为证物落入了官府手中。
薛州知府就找出了那把刀,当众拆开了袁城的刀柄,取出了那封信。然后他十分机灵地直接将那封信呈给了凤寥,自己并没有打开看一看。
凤寥打开信一看,嘴唇轻轻抿了起来,眉头也深深地皱着。
这封信的字迹,很像是他二哥凤实的;信末加盖的大印,也很像是英亲王的王印。
这封信,只字未提行刺之事,只是说:
他知道袁家当初的案子是受了冤枉,将来若有机会,必定替袁家洗冤。
劝袁城早日回头,弃恶从善,不要再做山贼了。倘若袁城愿意带着五虎峰的山贼归顺朝廷,他愿意从中斡旋,让朝廷招安……
这封盖着英亲王大印的信,就是给袁诚的保证。
这封信,证明不了袁城行刺是凤实指使,却可证明:凤实与袁城交情匪浅。
但这种模棱两可的证据,却更容易让人相信:幕后指使者就是凤实!
因为任何人都会想:既然交情匪浅,那么背后指使者不是凤实还能有谁?不在信上提行刺之事很正常啊!那样的事,嘴里交待一声就行了,谁会白纸黑字写下来,白给人留一个把柄?
哪怕事情泄露,这封信落入官府手中,凤实也可以辩驳:我只是在劝一个人迷途知返,丝毫不知行刺之事。
皇帝可以因此而不待见凤实。但看在老英亲王的面子上,只要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他就不会把凤实怎么样。
这样一封信,对袁城来说是个保证;对凤实来说,也更安全。
这比一封指使行刺的信,更能保证双方的利益,也更合情理。
凤寥看了这封信好一会儿,看不出有假,心里沉甸甸的。
为了那个位置,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真这样处心积虑地置他于死地吗?
他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
那么,反过来想一想,这件事有没有鬼?二哥会不会是被人陷害的?如果二哥真是被陷害的,这件事最有可能是谁在幕后操纵?大哥?或是别的堂兄弟?
凤寥忍着眼睛里的酸涩,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将信折起来,收进了自己怀里,对薛州知府说:“你们都退下吧!让我的护卫守在周围,我单独审一审那个袁城。”
薛州知府正巴不得呢!他连忙答应了,十分麻溜地带着衙役们退下,退得远远的,生怕有偷听的嫌疑。
乖乖,那些王爷们争皇嗣之位,已经争到了这种地步吗?
苏名剑脸色凝重地带着人,守在了大堂周围。
被堵着嘴的袁城,很快被护卫们重新带上堂来,被护卫们强按着在大堂前跪了下来。
“按照吴二的供述,我在你的刀柄中找到了这封信。”
凤寥扬了扬手中的信,问袁城:“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袁城吃惊地看看那封信,又看了看那把刀的刀柄,满脸诧异:“信?什么信?”
凤寥默了默,后背向椅背靠了靠:“从你的刀柄里取出来的信。你不会是想说,你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吧?”
袁城默了默,缓缓摇头:“我的确不知道。我藏在刀柄里的东西,是我家里剩下的一点产业,是几张田契地契屋契。何时变成一封信了?”
凤寥看着他不说话,心中估量着他所说是真是假。
袁城也看着他,突然大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的刀柄里,田契地契屋契突然变成了一封信;而那封信,必定是有关行刺事件幕后指使者的,可对?哈哈哈……
“那把刀和吴二,都落在王爷手里好些天了。那封信,是王爷塞进刀柄里的吧?
“哈哈,王爷,你若想陷害谁,应该先跟我说一声啊!我为了少受皮肉之苦,肯定要配合一下的。让我在公堂上当众招出那个人来,才能算证据确凿……哈哈!”
袁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虽然是山贼,却也听说了一些朝廷里的事。听说,因为皇帝没儿子,京城中的王爷们都在挖空心思地争着、抢着要换爹?
“哈哈哈哈……换爹!为了荣华富贵,你们这些王孙公子,比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还不要脸啊!哎哟……”笑得太剧烈,挣到伤口,他又忍不住呻`吟起来。
凤寥还是不言不怒,冷眼看着袁城狂笑。
袁城喘息两声,放低了声音说:“自己生的儿子,如今却个个想认别人做爹,也不知道你们的亲爹对此是什么感受?为了换爹,你们还不惜勾心斗角、明枪暗箭、栽赃陷害,种种手段让人大开眼界!
“听说恒郡王的亲爹已经死了?如果他知道你们干的这些龌龊事,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哎哟,可笑死我了!”
站在凤寥身边的苏名剑越听越气,要不是规矩所限,他都想上去踹袁城几脚了!
行刺王爷未遂,又被王爷逮住了人、端了老巢,就想往王爷身上泼污水报仇?!真特么的刁恶之极!
凤寥看了袁城好一会儿,平静地对苏名剑挥了挥手:“将袁城好好带下去吧!好好看着,别让他死了。”
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幕后指使者,极有可能是他大哥——平郡王凤宽。
第79章 回京
凤寥回到薛州府后衙时, 雍若正坐在廊下喝茶乘凉, 一个小太监在旁边打扇。
“这天气热得,跟蒸笼似的, 能把人给蒸熟了!”他径直走到雍若面前,端起她那杯凉茶一饮而尽。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太监,十分机灵地拿着另一把大蒲扇过来, 给凤寥打扇。
雍若见状, 笑着拎起茶壶又给他盛了一杯,他再次一饮而尽。
两杯凉茶下肚, 凤寥才觉得舒服了些。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看看屋檐外的似火骄阳,忍不住叹息:“究竟什么时候才下雨啊?”
“这是老天爷管的事, 谁知道呢?”雍若觉得,再不下雨降温, 真的要热死人了!
要是有天气预报就好了。虽然前世的天气预报经常不准, 但聊胜于无啊!
好怀念前世的空调和冷饮啊!泪目……
虽然她现在享受着统治阶级的待遇,有专人打扇, 可这样的天气里,扇子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你若实在热得慌, 不如把外衫脱了吧!”雍若对凤寥说。这时代的贵族服饰,哪怕是夏装, 也至少两层。
好怀念前世的背心短裤啊!继续泪目……
凤寥迟疑了一下, 十分干脆地脱掉了外衫, 丢给了侍立在一边的小太监, 只穿着一件薄绸中衣,坐在了雍若的对面。
若是其他季节,他可以跟若若并排坐着,依偎在一起。
现在这天气……还是算了吧!若若还穿着两层衣服呢!别把她热晕了。
那个接了凤寥衣服的小太监,飞快地跑进屋里将衣裳放好。
凤寥又端起凉茶喝了半杯,才慢慢说起了今日审吴二和袁城的经过,想与雍若交流一下。
雍若就笑着问他:“你为什么会认为是你大哥凤宽,而不是你二哥凤实?现在,所有证据不都指向你二哥吗?”
她觉得:凤寥没有被表面的证据所蒙蔽,没有直接认定是凤实在幕后指使,这简直是一种质变啊!
“因为袁城太直接地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了。”
他开始把自己的思路分析给雍若听:“袁城和吴二的话是矛盾的,所以这两个人,必定有一个人在撒谎。从这段时间两人的表现来看,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袁城在撒谎。
“如果撒谎的是袁城,那么他就很清楚刀柄里的那封信,跟我这个受害者没有任何关系。他那样说,只是想拖我下水。”
雍若又问:“他为什么要拖你下水?”
凤寥点了点头:“对啊,他为什么要拖我下水?我觉得,这个问题需要这样看:把我拖下水以后,对谁最有利?
“对于袁城本人来说,这个时候如此激怒我,对他本人没有丝毫好处。所以最后得利的,只能是他背后的指使者。
“我爹是皇伯父的亲弟弟,而他只有三个儿子。如果两个嫡出的儿子成了死对头,一个指责对方阴谋暗杀自己,另一个指责对方栽赃陷害自己……
“鹬蚌相争,最后得利的就会是那个庶出的长子。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分析得有道理。”雍若点了点头,继续充当论文答辩的考官,“那有没有可能……袁城只是想维护英亲王,这才将你拖下水?他或许只是想否决掉这份证据的真实性,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凤寥道:“袁城能策划出马家村那样的杀局,能安排出环环相扣的流寇作乱,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如果他真心想要维护我二哥,在这封信被发现时,就不会直接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而是会拖吴二下水。他可以说:这封信是吴二偷偷换的,他一点儿不知情,然后让我们去拷打吴二。”
“把吴二拖下水有什么好处?”雍若反问。
凤寥的手指在茶杯上画着圈,一边想一边说:“一,可以报复吴二出卖他的仇;二,可以在我这里替我二哥争取到一些同情;三,可以让我意识到:有人在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争取让我和我二哥同仇敌忾……
“这样做,可比直接拖我下水更有利于我二哥。
“你想想看,将来朝廷对质,若有我这个受害者兼亲弟弟替我二哥说话,为我二哥担保作证,对我二哥的处境才会更有利吧?这可比我们兄弟俩疯狗似的互相攀咬,强太多了!”
“也许袁城只是情急之下,下了一步臭棋?”
凤寥慢慢摇头:“袁城不像是这样的人。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在落网之后,就应该想到那封信有曝光的可能,不会事到临头才来想招,自然也不会有情急之下的错误决定。
“而且,如果袁城真心想维护我二哥,就不会把那封要命的信藏在刀柄里随身携带。难道他想不到自己有失手被擒的可能吗?将信藏在一个远离风暴中心的安全之处,岂不是更加稳妥?”
雍若点了点头,真心觉得凤寥想事情比以前周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