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若相信民女的师傅,最好还是出宫一趟让师傅看看;或者将他召进宫里来,为娘娘诊断一下……”
雍若轻笑一声:“你说得倒是挺玄乎。可这些年,为何太医们从未发现我的脉象有异?”
李瑶对答如流:“娘娘有所不知。师傅给娘娘搭了这五行九宫桥之后,娘娘的脉象就会与常人无异。太医们自然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路郎中在我身上下针的事,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师傅说:他怕暴露了自己的医术节外生枝,下针之前就将娘娘迷晕了。娘娘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而已。”
雍若有些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他倒是为善不欲人知。那现在呢,你为什么要进宫来告诉我这些?不怕惹祸上身吗?”
“因为……因为民女等人对娘娘有所求。民女的师傅本名陈艾,原是……枯荣阁的人……”
李瑶开始向雍若讲起了本名陈艾的游方郎中判逃出枯荣阁的事。
因为被枯荣阁追捕,当年她师傅才隐姓埋名隐居京城,认识了雍若一家。也因此,行事才那样神秘。
这些年,她们师徒几人东躲西藏,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师傅年纪大了,漉漉师姐也成了婚,便想以救娘娘的功劳、枯荣阁的一些药方讨一道恩赦,让自己以后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当了皇后,又是怎么想到来找我的?”雍若问。
李瑶恭恭敬敬地说:“娘娘民女出身,还曾因父亲的冤狱而三餐不继,最终却成为了皇后。这样的传奇,早已轰传天下。民女等人自然有所耳闻。
“不久前,我们回到京城一打听,才确定了娘娘就是漉漉师姐当年的故友。思之再三,师傅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你师傅他们现在在哪里?我想派人去看看。”
“娘娘恕罪!京城是枯荣阁的势力范围,他们在宫中也有颇多耳目。师傅等人的下落,民女只能悄悄告诉娘娘,免得消息走漏害了师傅他们。不知娘娘可容许民女上前禀报,或者……暂时摒退众人?”
雍若想:这是李瑶第二次试图让自己摒退众人,也是她第二次试图接近自己。
她说了这么多危言耸听的话,是为了……挟持自己?刺杀自己?
“你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歇一歇。别的事,我要考虑考虑。”
雍若吩咐赵嬷嬷等人将李瑶带到毓秀宫去休息:“李姑娘身边时刻不能离人。也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等李瑶告退之后,凤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深有忧色。
雍若朝旁边让了让,给他空出了半个座位,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凤寥与她并排坐在宝座上,勉强地朝她笑了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愁眉深锁,欲言又止。
“你们都到外面候着,我有话单独对皇上说。”雍若吩咐道。
等殿中的侍卫和宫女、太监都退出去之后,她直接告诉了凤寥:“这个李瑶根本就不是路郎中的弟子。她在胡扯!”
凤寥一呆:“你怎么知道?路郎中说你子嗣艰难,这事没有外人知道吧?还有那首叫《萤火虫》的童谣,她也会唱的。”
雍若道:“子嗣艰难这句话,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听说的,还是纯属胡诌却偏偏歪打正着了。
“至于《萤火虫》这首歌,我正想问问你……我在汤泉山时,你在宫中没少唱这首歌吧?”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凤寥脸上露出一点不自然的神色。
他轻咳一声,视线有些游移:“那……那时候我想你嘛……有时候小酌两杯,就会唱两句。”
雍若心想:果然如此。
她又说:“路郎中的手腕根本没有受过伤,至少我认识他时没有。可我随口问路郎中手上的伤,她竟然顺着我的话说完全好了。
“当然了,这一点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因为路郎中可能在离京后受过伤,却没把受伤的时间跟她说清楚。
“可你想想她用来证明自己身份的那些‘旧事’,桂花树、桂花饼……哪一件不是流传颇广的?我和漉漉、路郎中之间许多旁人不知的小事,她怎么一件不提?”
凤寥脸上的凝重之色一扫而空,绽放出了由衷的笑意:“所以,她那些什么奇经八脉异常、要么小产要么流产的话,全都是胡说的?”
“自然是胡说。”雍若道,“我之所以没有当面拆穿她,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这个李瑶有可能是枯荣阁的人。”
凤寥略想了想,恍然大悟:“对了!那卷手稿!她是把那卷手稿当作信物拿来的!她为什么有那样的自信,觉得那卷手稿能‘证明’她的身份?
“因为他们自以为已经查出了路郎中的真实身份。而他们手上,恰恰有这个人的手稿字迹。”
雍若点头:“她今天进宫,谎话已经编得太多。总得要在这连篇谎话里掺一点点真话,才勉强能够糊弄人吧?所以我认为,她说的关于陈艾和枯荣阁的那些话是真的。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瑶和她背后的人认为路郎中就是那个陈艾。”
凤寥接道:“所以,李瑶送来的这卷手稿,应该是那个陈艾的手稿。而李瑶能有这样的东西,结合她那些话,就可以猜出……她大约是枯荣阁的人?”
雍若朝他点了个赞:“没错。因为绝育药失效,枯荣阁的生意一落千丈,如今怕是坐不住了。他们或许想要搞点什么孤注一掷的事情好翻身……”
凤寥一边想一边说:“这个李瑶进殿之后,两次想要让你摒退众人,两次想要近你的身……她不会是想刺杀你吧?”
“有这种可能。骗子的伎俩通常是:先把人吓得半死,再趁人心慌意乱时把人往坑里骗。李瑶今天这一通胡说,大约都是为了吓我的。”
“倘若你心慌意乱让她近了身,就给了她下手的机会。”凤寥捧起了雍若的脸,重重地揉了揉,乐得撅起了嘴唇、皱起了鼻子,“还好我的若若聪明,不上她的当!”
雍若不甘示弱地在他脸上也是一通揉搓,说道:“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李瑶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她进宫是为了刺杀我,她为什么要刺杀我?”
凤寥在她嘴上亲了一口,笑道:“利用她的办法基本上有两条思路。
“一是:将计就计,按照她的套路走,顺藤摸瓜,徐徐图之。只是这种办法大约需要你冒险出宫去做饵,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二是:打草惊蛇,快刀斩乱麻,逼她狗急跳墙。咱们选这一种办法吧!”
雍若道:“怎么逼她狗急跳墙?”
“等一下你把她叫回来,当面拆穿她的假身份,看她有什么反应。如果她跳起来行刺,咱们就可以设一个大点儿的局,钓几条大鱼出来……”
他凑到雍若耳边,嘀咕了半晌。
雍若听完后心想:凤寥同学也会给人下套子了啊!
如果凤寥的计划成功,她就可以省很多事,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把枯荣阁的人抓出来了。
第109章 正文完
李瑶没在毓秀宫呆多久,就被叫回了坤德宫。
雍若和凤寥并排坐在凤座上。殿中的护卫又多了一倍,许太医和太医院院使等人也在殿中。
在李瑶跪下行礼时,雍若问道:“刚刚我忘了问你:漉漉身上有一个胎记。既然你是她的师妹,必定知道这个胎记在哪儿了?”
李瑶微微一僵,想了想,强作镇定地说:“娘娘说笑了。漉漉身上并没有胎记。”
雍若微微一笑:“果然是个冒牌货。你以为,我说漉漉身上有胎记是在诈你吗?”
她脸色一沉,大喝一声:“把这个冒牌货给我拿下!”
她话音未落,就见跪在殿中的李瑶猛然蹿起来,向着她和凤寥直扑过来。
扑过来的同时,李瑶伸手拔下了头上的一对鎏金簪子,一个转身,就十分敏捷地避开了两名护卫,继续向凤寥和雍若冲过来。
凤寥下意识地直接站起来,挡在了雍若面前。
苏名剑一个闪身,挡在了凤寥前面,直接拔出了剑,向李瑶刺去。
李瑶的身手极其灵活,根本不与苏名剑正面交锋,矮身跨步,就想从苏名剑左侧闪过。
苏名剑早有准备,直接一个扫腿,直接将她扫翻在地。旁边的护卫赶上来,或踩或按在她的脊背和手臂上,将她生擒活捉,拿走了她的簪子。
李瑶不甘心地看着雍若一眼:“你怎么看穿我的?真因为漉漉身上的胎记?”
雍若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反正,你不知道漉漉身上的胎记,就肯定是冒牌货。”
凤寥冷冽地吩咐苏名剑:“按计划行事。”
苏名剑一挥身,一名护卫上前塞住了李瑶的嘴,将李瑶五花大绑着带出了偏殿。
许太医等人上前,捡起那两根簪子仔细检查,发现簪头竟有一个小孔,小孔里有白色的液体渗出。
他们拿兔子试了一下簪子的毒性后表示:这种白色液体是一种剧毒,太医院没有解毒之法。只要被簪子刺破了一点皮,基本上就是毒发身亡的结局。差别只在于,伤者能够拖一天还是两天。
御用监的人仔细拆开了簪子,发现簪子里有个极其精巧的小机关,赵嬷嬷检查时就没发现这簪子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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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李瑶入宫,曹白功就在密切关注宫里和各方的动静,并焦急地等待。
李瑶入宫当天中午,太医院的院使、院判和多名太医就被急召入宫。
此后,他们就没有再回过太医院。
很快,承恩侯府来了两名太监和一队禁军,说是:奉太后懿旨,召承恩侯太夫人入宫问话。
比较奇怪的是,被带进宫的不仅有承恩侯太夫人,她的两个儿子也一起被带进了宫。
紧接着,隆庆公主一家三口也被召进宫中。
再之后,京城开始戒严,各大宫门关闭,只有持有太后懿旨的人可以从宁华门出入。宫门的守军,也比平时增加了一倍不止。
傍晚时,宫中又派出几名内侍传太后懿旨:召英亲王凤实、宗室亲贵、宗人府官员、六部五寺二院的朝廷重臣入宫宿卫,又令各府邸紧守门户,不得随意串连走动。
顺天府也接到了懿旨:皇帝身体欠安,今年元宵节的花灯会取消。
曹白功的一颗心砰砰直跳:这种种迹象,都是皇帝驾崩、皇位易主的前奏啊!
难道李瑶竟然完成了最高目标的任务,行刺皇帝成功了?!
他派李瑶入宫,最重要的目标是刺杀皇帝。如果做不到,就争取把皇后骗出宫。如果仍然做不到,就刺杀皇后。
现在,事情真的有了最理想的进展?!
他心里再一次婉惜冯保全等人——多好的内应啊!
如果冯保全的关系网还在,他就可以从宫中得到最确切的消息,哪用像现在这般只能通过各种迹象间接判断?
“吩咐下去,按计划行事!”曹白功强作镇定,脸色肃穆地吩咐手下的人。
他娶了兴安郡主之后,就从边军调职到了京营。
这三年中,他出尽手段,把手下那一千多人大致都笼在了手里,在京城总算是有一点自己的军力了。
除了这股禁军之外,他还有一批枯荣阁的杀手可以调用。
当然,培养杀手不易,也十分耗钱财,所以他只有四十多名杀手。这些人只能搞搞暗杀,派不上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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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凤实入宫宿卫的宫使匆匆离开英亲王府去别家传旨后,凤实就打算入宫宿卫。
中午就赶来找他的兴安郡主,却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孤身入宫。
兴安郡主脸色微微涨红,语速飞快地说:“我从太医院隐约打听到一点消息,说是皇上遇刺了,生命垂危。如今太后又连下这么多道懿旨,很可能是皇上已经不在了!
“谁会刺杀皇上?你会吗?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一定是凤宽那个贱种派人干的!
“还记得上次他陷害你谋害三弟的事吗?坏事是他在做,可最后他却要你来背黑锅。
“这一次如果让他掌握了局势,这行刺皇上的罪名他一定会推到你头上。到那时,英亲王府将不复存在。我们兄妹,我那些侄儿侄女全都不会有好下场……”
凤实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双手微微颤抖。
“的确要早作打算。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入宫看看皇上的情形。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兴安郡主啐道:“你别做梦了!京城戒严、宫门关闭、守军增加,现在又召宗室、亲贵、重臣入宫宿卫,连元宵节的花灯会都取消了……
“这分明是国丧的前奏!皇上肯定出事了!
“凤宽能在禁宫之中行刺成功,还不知道那座宫城里有多少他的奸细呢!指不定太后都已经被他劫持了!你孤身入宫完全就是送死,你知道吗?”
凤实咬了咬牙,怒吼一声:“不进宫送死,难道在宫外等死吗?到时候不用别人往我头上扣罪名,光是‘抗旨不遵’这一条就够我受的了!”
兴安郡主深吸一口气:“我当然不是要你在宫外等死!我已经说服了曹白功,让他带着手下的禁军护送你入宫。这样,不管凤宽闹什么妖蛾子,你都不怕了!”
凤实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立刻苍白起来:“率兵闯宫,等同谋逆!你疯了才出这样的馊主意!”
兴安郡主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你为什么输给三弟吗?就是因为你这优柔寡断的劲儿!
“三弟当年在鲁南,敢冒着生命危险,靠着两百多名护卫去平定流寇,悄无声息就消弥了一场民乱、摧毁了一个山贼窝。这是何等胆色?何等气慨?何等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