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岚咬了咬牙,甩手离开办公室,课本往腋下一夹,冲两人说道:“你们自己聊吧,我不管了。我就一个要求,课下练,不允许上课请假。”
陈玉怕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被高老师的黑脸吓跑,拉着她简单说了几句,约好课外活动,也就是晚自习之前去音乐教室练习后就匆匆赶她去上课了。
上课时,高岚点了两名同学回答问题,答错后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两人大气不敢出,胆战心惊坐下后老老实实做笔记,一刻不敢开小差。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教室里总算有了一点小心翼翼的响动。
陆景行低声问戚茹:“叫你做什么?”
“就是乐队的事,有老师来找,说是还差一个二胡,我就去了。高老师可能不太高兴,不过他没骂我。”
“练多久?”
“一周吧。之前找到的学生已经开始练习了,我算是半路进去融合的。听说国庆之后就举办入学典礼。”国庆只给学生放三天假,离十一还差四天,正好一周练习。
陆景行想了想,才一周,于是说:“我也去。”
戚茹低呼一声,见没人关注这个方向,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你想死吗?本来是想让你一起的,但你看班主任的表情,我们班再出一个人的话,估计他就要疯了。而且这事只有我知道,他不得以为是我撺掇你啊,我还要不要在班上混了。”
陆景行不在乎老师的态度,也不怕被人穿小鞋。自身的实力摆在那里,考试成绩谁都抢不走,只是练习一周而已,哪里有老师说的那般可怕。
周怡离得近,听见戚茹一巴掌拍在陆景行胳膊上,那响声听着就有些肉痛,没想到陆景行居然面不改色。
“我要去。”
陆景行只是扔了三个字下来。
戚茹拿他没办法,只能出主意道:“那你别和他说。反正我们是课下练习,你跟着我一块去音乐教室,到了上自习的点就回,他应该发现不了。”
除非他吃饱了撑的去操场点人头。
可不充满意外的人生怎么能叫人生呢。
练习第一天,高岚就因为心气不顺去操场点人数,想把同学们都赶回教室自习去。这一报数,就发现少了两个,还是一男一女。
高岚首先就阴暗了,不知道具体是谁之前,还以为两人趁课外时间去小树林了。
“是谁!班长,你说,哪两个人没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情,少不了要请一回家长。
“报告,女生里戚茹没来,男生里陆景行没来。”
高岚脸色缓了缓,“哦,戚茹我知道,不过陆景行去哪了?”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同桌默默举起了手,“不,不知道,不过我看到他拿着笛子出去了。”一根长长的东西,上头都是孔,应该是笛子吧。
高岚感觉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血压在隐隐升高。
“是不是跟着戚茹一块走了?”
同桌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好,好像是吧。”没记错的话,他们两是在大家准备去食堂时一块不见的。
高岚提脚就往音乐教室走,压了一腔怒气,眼看肚皮就要撑起来。
成绩一般没有特别出彩的戚茹被外借也就罢了,但陆景行在他眼里可是金疙瘩,是一张行走的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
上课提问题就没有他不会的,物理化学实验从来没有失手,还能给老师担任助理,英语能和留过学的老师一较高下,班级小测时录音机坏了,是他和老师两人轮流念的听力材料。即使语文成绩不大好,可一手漂亮的楷书就给人加了不少印象分。
这样的同学,怎么能耽误一两周去练什么校歌呢。
也没见上头那位退下来之后对家乡有什么贡献,抱着这点子传统不放做给谁看。
音乐教室离三栋教学楼有些远,离学生宿舍很近。这一栋是一中的实验楼,物理化学实验和机房都在低层,最不重视的音乐就被放在了顶楼,反正平时也没几个人上去。
陈玉和另外三位老师在给同学们做指导。
“琵琶进的快了点,二胡的尾音没收完不要急着加入,古筝则是进的太慢了,没轮到你时也不应该把手放下。”陈玉环顾一周,看了看大家的服装,又说,“是不是袖子问题,下次来记得换个方便练琴的。”
弹古筝的是个漂亮女生,从二班来的富二代,穿衣风格有点过于潮流。蝙蝠衫和泡泡袖还没流行起来,她已经穿上了宽大如斗篷的蝙蝠衫和阔腿裤。暗地里有人嘲笑她穿老爷爷睡裤,她也不在意,我行我素,反正班主任不管。
“拉高胡的同学注意,你们的琴弦都松了,没有调紧,现在去调音。对了,第一位同学,你去换一把高胡,这把的琴码有问题,我们还没来得及调换。你们三要注意配合,至少姿势不能错,一个推弓一个拉弓,台下看起来十分明显。”
“笛子这一声部不够和谐,后面那位同学你气息太飘,杂音也多,前面那位你吹得很好,但要注意,这不是独奏是合奏,不需要过于出彩,你需要配合同伴。不过这才第一天,后续注意就行。好,我们再来一遍,看我指挥。”
陆景行捏了捏手指,有些后悔来陪戚茹。老师们水平很高,但学生们参差不齐的水平,高低相间的音,对于他一个相对音感准确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穿蓝衣服的同学注意,不要走神。准备,开始。”
陈玉在一旁看着,心里十分满意。她没想到这一届的学生中,反而是优生班的同学出色很多,人数比以往还略有提升。这说明他们并非死读书的学生,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一种好现象。
高岚气喘吁吁跑上顶楼之后,看到的就是二十多人合奏的场面,一派和谐。
他静静看了一会,等指挥收了手,音乐一停,他就想往里走。
刚走了没几步,里头传出陈玉的声音。
“大家再坚持一周就行,国庆三天假的时候大家不用过来,家里有乐器的稍微练练就行。校歌不难,比起考级还要容易很多,你们的水平我都看在眼里,第一天配合能有这个效果我已经很满意。说实话,只要这四十分钟努力去配合了,时间完全来得及。好了,将乐器放回原处,你们都回去上自习吧。剩下的我们来收拾就行。”
躲在外头的小老头哼了哼鼻子,在学生们出来之前下了楼。
如果只是一周的话,那就暂时外借吧。国庆……国庆布置一堆作业下去,当作补课好了。
于是等戚茹和陆景行回到教室,迎接他们的就是一本厚厚的一课一练单元练习。
高岚将一课一练拍在讲台上,对大家说:“这本一课一练不难,会了书上的课后习题完成它不在话下,但多做题才能加深印象,举一反三,本来我是不打算给同学们发这么简单的作业下去,但想一想,国庆有三天假期,并不短。对于你们来说,做这本练习相当于放松了,还能培养大家的自信。”
戚茹:“……”谢谢,这样的自信并不想要,她还要去公园看老大爷演出呢。
在同学们的怨念中,国庆就这样来到了。
陆景行知道戚茹最近在练习小提琴曲,特意给之前的同学发了邮件,让对方整理出一份初级曲目,然后下载在MP4中,准备趁他们去围观表演时送给戚茹。
可三人一汇合,陆景行就见戚茹脖子上挂着一副眼熟的耳机。不出意外,该是陆妙的。
陆景行偷偷把伸出一半的手塞回了裤兜,另一只手不好放,索性撑在了门框上。他腰细腿长,这个姿势一出,戚茹心里便漏了一拍。
该说不愧是美少男吗?
戚茹拍过几次封面硬照,海报也有,可因为身材原因一直自卑,也不敢凹造型。像陆景行这般无意识却能散发荷尔蒙的姿势才是摄影师们的心头好,抓拍出来更吸引人。
“看什么?”陆景行偏了偏头,把手往裤兜里又伸了几分,生怕她看出不对劲。
“没有,走吧。”戚茹跟在林老身后,从陆景行身上收回了目光。
秀水街后头的公园是临安一景,面积大,绿化好,十分适合散步以及中老年人做活动。这次的小型民乐展是徐宏的朋友牵头举办的,来表演的都是从乐队,乐团,剧团这些地方退下来的老人。徐宏给戚茹说了,戚茹又告诉了林老和陆景行。
林老答应做做面子,正好算是秋游,三人才一块出门。
林启光带着两人去公园,虽然不认识那些老人,一路上也收获了不少羡慕的目光。他不常出门,周围有些人家甚至不知道林宅中的住户姓甚名谁,可因为他带了两个孩子,有人便主动上前攀谈。
“老哥,这两个都是你家的?来看表演?”
他们来这边说的好听是演出,说的不好听就是一帮老人瞎闹。连个观众都没有,自家的小孩也不爱来。
林启光点头:“嗯,都是我家的。”一个是徒弟,一个是好友的孙女,都能叫他一声爷爷。
那人有几分羡慕,这边放眼望去全是老人家,就这么两个鲜嫩的少年,一时心头都有几分兴奋。
既然来看表演,就应该是对民乐感兴趣,说不定能拐回去做个弟子。
林启光微微一笑,对陆景行抬了抬下巴,“把东西拿出来。”
那人这才注意到这两人身上都背着不少东西。他眼睁睁看着少年从行李袋中拿出了三角架,摄影机,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嗯?这是要给他们录影?
不对,怎么还自带了笛子和二胡,这是要砸老人家场子吧!
第33章
秀水公园的长廊中,聚集着近二十位老人,他们手中都拿着自己的乐器,按某种次序给自己排好了位置。
徐宏没有明确告诉戚茹大家为什么要聚集在一块,但林启光有他的消息渠道,这才带着两个小孩一块来。
戚茹和陆景行毕竟年轻,见识少,而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老一辈艺术家,是在剧团,乐团等严谨的艺术氛围中成长起来的,能听到他们的演奏,学到他们的一些技巧,对两人都有帮助。
戚茹远远看见师父和他的朋友站在一块说些什么,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并没有过去打扰。徐宏朝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让她在一旁安心欣赏。
很快,一个穿灰色长袍的男人拍着巴掌走到了最中心。
“各位朋友,想必大家都知道为何今天聚在一起。第三届华乐杯选拔赛即将开始,诸多音乐界同好决定参加,但有交流才有进步,不才厚着脸皮请大家一块交流对民乐的想法,希望能在华乐杯上取得一个好名次,将我们临安,将民乐传递给更多的人知晓。”
这不是一场正式的演出,最多算是私下交流会,场面不太严肃,主办人的话也显得不那么官方。说了两三句,他便打算介绍第一个准备参加华乐杯的选手。
征得所有人同意后,陆景行的摄影机已经摆好,准备等他说完就开拍。
“首先有请吹管乐组的展翔先生演奏一曲,《喜相逢》!”
拍摄按钮开启,戚茹就着摄影机的画面看。他们三人离的远,坐在队伍的最后排,反而直接看摄影机更为清晰。
《喜相逢》是北方民间乐曲,梆笛的代表曲目。名为展翔的男人并不多话,向众人点点头便开始了吹奏。
戚茹听陆景行吹过,光是听就觉得嘴巴疼。舌打音,垛音大量运用,花舌音好听是好听,但难度也高,一曲下来,舌头几乎是麻木的。
林启光一边听一边点头,陆景行抿紧了嘴,死死盯着老人的唇部动作,发现他一口气能坚持近四十秒,呼吸方法和他练习的不太一样。
一曲终了,换人的中途,林启光抓紧科普道:“临安是南方,梆子戏却是北方民间戏曲,景行学的多是南方曲笛的吹奏方法,吐音之类的重音不常用,泛音垫音多。你是不是认为他刚才的呼吸长度属于高水平了?其实用对了呼吸方法,可以达到更长。”
两人似好奇宝宝点点头,继续等下一个。
竹笛戚茹不熟,可她对于拉弦乐熟悉。下一个上场的便是她的老朋友,高胡。
高胡和二胡样式略有不同,琴筒较小,但原理和演奏方式相同,戚茹虽然一直用二胡进行演奏,因徐宏的收藏多,也尝试过用高胡练习。远的不说,最近练习的临安一中校歌便是用高胡演奏的。
但曲子却不是戚茹熟悉的。《雨打芭蕉》,粤味十足,与她一直在练的二胡考级曲目和小提琴初级练习曲并不是一个风格。
前奏一起,四下皆静。
大观园正值春季,群花开放,争奇斗艳,众少男少女齐聚一堂,以花为题作诗。周围是捂嘴低笑的丫鬟小厮,突然细雨斜侵,众人纷纷廊下躲雨。纤瘦的少女皱眉抚心,俊朗的少男细声安慰,细雨春|情交织,一派和谐。
音乐的共情效果实在太强,掌声响起她才从幻想中回过神来。
“太厉害了。”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原以为徐宏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却不想处处都有扫地僧。若是那位一直保持这样的水平,拉弦乐组的冠军非他莫属。
林启光仔细看了看那张脸,叹道:“不愧是希声乐团的前首席。”
希声乐团是G省三十年前最有名的乐团,那时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未吹满华夏大地,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匮乏,便有人自发组织了这支乐队。
乐队名气越来越大,常被人请去演奏,还上过报纸,受过省内嘉奖。乐队慢慢发展成乐团,但改革开放被所有人接受后,西方乐器大量涌入中国,专卖西洋乐的琴行层出不穷,电视电影行业蓬勃发展,希声乐团不再被人需要,辉煌一时的乐团沉寂下来,最终解散。
“继续听吧,这还只是个开始,更震惊的还在后头。”
等所有人演奏完,开始一对一或是多对一交流后,戚茹已经是面无表情了。
说好的民乐发展艰难呢?如此多的老一辈艺术家,独奏合奏信手拈来,随意吹个口哨都能用乐器奏出一模一样的音调,包装一下,根本不比国内的其他乐队差。
徐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小徒弟身后,似乎是知道戚茹在想什么,拍拍她的肩膀道:“哪有那么简单。需求决定供给,你之所以认为他们好,是因为你在这个需求范围内,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是不高雅的艺术,是难理解的,是不流行的,是不被需要的。钢琴音色伴奏百搭,除了一些古装影视会用到民乐的伴奏,民乐已经快要退出我们传统文化的舞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