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是。孟君叹气,让她去了。
萧如却不是记恩的人,阿漓的帮忙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此时他面色狰狞,想的是如何将害他的人揪出来弄死,如何报复回去。
因此,直到把牛都带回去,又找来兽医医治时,他才知道阿漓做了什么。
“伤势处理得很好,我再上些药,没有大碍。这几天就让受伤的牛静养,不要再牵出去了。”专门给大牲畜看病的兽医老胡上完药还忍不住夸赞了一句,“这是谁做的处理?我看可以给我当徒弟了。”
老胡跟萧如认识挺久的,知道他不会医牛。真有牛受了伤,这些老资历的牛倌更习惯一个春霖咒扔过去。这样好也不好,有时候骨头折了没对上,他还得再折断一次先正骨。
而这次,显然每头受伤的牛都细心地处理好了伤处,有骨折的地方也正了骨,用木头临时夹上。老胡真心想收个能帮忙的学徒了。
萧如沉着脸,三言两语打发了老胡,坐在牛棚里琢磨开了。
孟言担心的事暂时没有发生,三个明里暗里竞争的人并没有因此事公开撕破脸,萧如只是找了人,把笛子换了新的,从此再也不离身。
风平浪静地过了四日,阿漓已经把这事忘在了脑后,每天练气、练拳、纺织、放牛,小日子过得很充实。
秦浩还专门找她了解过情况,得知她吹了一曲将牛安抚下来之后啧啧称奇,当场让她演示了一遍,不过他也没听出什么特殊的来,只当是小姑娘在民间养牛摸索出的绝活。
这时他还想起来了,这小姑娘一来就安排做事,可不就是因为她是特招进来的养牛高手么。
于是把她一通夸,允许她用自己的方式指挥牛群,只要不出乱子就行。
所以这几天放牧,阿漓又用回了自己的笛子,往往先吹一曲,让牛儿们安份下来,再按放牛大哥做的那样,吹起另一支被她称为放牧曲的调子,让牛群自由地吃草消食,却不会离开她太远。
今天也是一样,阿漓吹完曲后就放心了地开始练拳。这套拳法虽慢,却不软,竹林男子打出的一拳一脚都带着虎虎风声。阿漓就不行了,虽然现在力气大得惊人,但她不会用。她的小胳膊小腿打出来的拳没甚力道,看起来又慢又软,已经被人耻笑过了。
阿漓这种时候只是笑笑,别人当她是在民间学来的,也不多问,像孟君还会劝她不要练了,多花点时间在练气诀上。
阿漓就不在人前练拳了,夜里在宫殿练,放牛时在牛群里练。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自己知道,这拳法对身体确实有好处。
起势,抬腿,直拳……正一板一眼地练着,阿漓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一抬眼,就见牛群在骚动。
阿漓愕然,她的牛怎么会这样?想到萧如的事,孟君告诉她是有人在萧如的笛子上做了手脚,定是为了争夺牛倌总管的事。
可她小小年纪,无亲无靠无资历,为什么也会遇上这样的事?
难道就因为帮了一把萧如吗?阿漓不及细想,短笛抽出,一曲奏出,安抚牛群。
但今天不知牛儿们被作了什么手脚,骚动稍稍平息之后,再度爆发。
它们不像那日楚如的牛群一样受惊乱跑,而是痛苦地踢打,奔跑,眼见得就要乱了。
怎么办?阿漓急出了一身汗,这些杂种牛似乎是被人动手脚受了伤害,现在痛苦的本能占了上风,安抚曲也不管用了。而她,并没有能治疗伤痛的曲子啊!
情急之下,阿漓吹起了她掌握的第三支完整曲子。
大青在长角之前喜欢听;白虎喜欢听,喜欢到跟着她们走到了元山深处;金毛猴子喜欢听,喜欢到把她们强留下来,夜夜要她吹奏。
她现在只希望,这些牛也喜欢听,喜欢到能克服痛苦,听她的话。
古怪的曲调在草原上飘扬,幸好她只负责一百头牛,勉强还能让它们听见。阿漓不顾危险,在牛群间穿梭来回,尽量让牛儿们都能听见。
渐渐的,有些牛停住了动作,接着越来越多。
阿漓心中稍定,这曲子她现在也不过能连着吹奏七八遍,光是这么来回跑了一圈,就已是重复吹了三回。若是要吹上几回才起作用,她也无法了。
那百头牛实是被人动了手脚,现在个个腹痛如绞,这曲子落在牛耳中,并不能稍减痛楚,却引得它们潜藏的血脉隐隐有活跃之意。
进化乃灵兽本能,这些牛儿不约而同的忍着肚痛,停脚倾听这神奇的笛音,感受体内从未有过的变化。
阿漓勉力吹奏了八次,又强自开始了第九次,第二声便破了音,只得放下短笛,紧张地看着周围。
她已经跑进了牛群,若它们再发疯,她可就糟啦。
牛群却没再发疯,刚刚吹奏时,远处的牛就向她靠拢,一度还为了离她更近争斗起来。只不过后来可能是发现争斗反而误了自己,这才又罢了手。现在百头牛姿势一致,头朝里,尾朝外,以阿漓为中心,拢成一圈,安安静静,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暗中下手之人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若是上百头牛都被毒死了,上面定会派人彻查。下的药不过是引起腹痛,让牛跑散,负责的牛倌自然要吃挂落。而牛找回之后,药效早就过了,查也查不出名堂。
这时,牛儿们确实也都好了。
阿漓舒了口气,换了天璇宗给的笛子,指挥牛群往回走——还是得回去找人检查才放心。
老胡检查了一通,什么也没查出来,只根据阿漓的描述,认为可能是在饲料里掺了白藤磨成的粉末。这种草药连灵植都算不上,微毒,吃了之后除腹痛外没别的问题。世俗界闹饥荒的时候,还有不少人靠它度日,腹痛之后再拉一场就没事了。
阿漓一听便觉得大事不妙,果然这一晚上她就没休息。上百头牛轮流拉一泡,她收拾到天亮,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今天你们可别闹了啊,我吹曲子给你们听,让我休息休息好不好?”方漓给一头长得像大青的青色母牛顺着毛,轻声细语地说话,连秦浩进来也没发现。
秦浩沉着脸,自己上手把牛检查了一遍,然后将牛倌都召到了一处。
“我知道你们有人盯着我这个位置。我秦某人明年就走,谁来坐这个位置都与我无关。但是今时今日,秦某还管着这牛棚的事务一天,就不允许有人在牛棚闹事!再有下次,我定然上报,绝不轻饶!”
不少人都暗暗地去看萧如,萧如却恶狠狠地看向王庭远和张肖,方漓看不懂这其中的暗潮汹涌,事后去问孟君。
孟君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也就在她这个年幼的同性别牛倌跟前,她才不是座冰山。
“你被害,大家都看出来是萧如做的。至于萧如,他之前却是被另两人之一害了。”
阿漓大惊:“萧如为什么要害我?”我刚刚帮了他呀,他害我做什么呢?
第17章 告密
孟君叹气,她也觉得这样很傻,但是萧如就是这么一个人,自以为是,横行霸道,仗着身后有小小的靠山,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做事手段粗暴得让人看不下去。
“你显露了一手放牛的绝招,萧如将你也看作对手了。”她告诉阿漓这个正常人绝对想不到的思路。
他们这些牛倌,也是跟萧如共事久了,才能想得到。
“再来,他刚刚被坑过,于是想坑你一把,显得不是他一人犯错。若秦总管今天不敲打他们,接下来几天,恐怕我就要睡在牛棚,检查饲料,看好我的牛了。”
阿漓除了目瞪口呆,也只有目瞪口呆了。
“嗯,说不定还有,他觉得大家都傻,想不到是他害了你。这样你便能被他笼络过去。等他当上总管,你这会养牛的小丫头,可不是他的好帮手吗?”孟言带笑揉了揉阿漓的头发,心想萧如说不定还觉得,自己这一石三鸟之计实在是绝妙得很呢。
可惜在饲料里下毒这种事,除了有个亲哥哥在那边做着管事的萧如,还有谁能办到呢。
就是不知道他兄长得知他办的这件蠢事后,会不会气得吐血。
孟君想着这些事,唇角微微上翘,却又更添了几分烦恼。
这种蠢人,比聪明人更麻烦,谁知道会突然抽什么风,给你挖出什么坑来。
“最近小心点总没错的。”她提醒着方漓,“你的本事确实不错,尽量显露出来吧。在天璇宗,你的能力越强,待遇自然越好。那些小人的伎俩就越难伤害到你。”
阿漓明白了,她想,她应该给她的牛儿们吹曲子听了。
虽然年纪小,见识少,但阿漓一点也不傻。
她知道放牛大哥的曲子不简单,能让洛国的上仙都为大青的变化动容。
但洛国那个上仙不知道这是她吹曲子给大青听的缘故,也没人知道。她原来也不敢说,她在方家村读书时听先生讲过一个词,怀璧其罪。
不过现在她想明白了,那离她太遥远。现在她卑小得好端端的就会被人陷害,就算有人想抢她的曲子,给他们就是。
这么大一个天璇宗,拿了她的曲子,也会给她补偿的。而且不管有多少人告诉他,仪国这些门派只是出于利益考虑才对百姓好,对女人好,但她就是受了他们的恩。
就当是报恩也不要紧。
前阵子是她想岔了,太过小气。
阿漓独自一人时,摸着那头大青的替身笑了,轻声问:“你会不会也长出新的角来呀?那可跟大青更像了呢。”
悠悠一曲飘荡在草原,牛儿驻足静听。
时间就这样悠悠流逝,小半年时间过去了。
方漓引灵入体成功,目前仍是一层功力,连个水雾术也还得孟君帮忙。但她自己已经很满意了,她能修炼,能进步,这还能要求更多吗?
她养的这些牛,大概毕竟是养在青珑界天璇宗内的,比发放给百姓养的大青小灰那种牛要高级一点。大青当初过了半年,头上才肿起了个包,大黑和小灰更晚。
而她现在养的这些牛,这小半年下来,变化已经开始出现了。
有的牛皮上泛起金属的色泽,有的尾巴长着长着变了颜色,有的小牛直接长出了不同样的双角。
只不过变化细微,也没人天天盯着它们观察,除了阿漓之外还没人发现。
阿漓特别关照的青牛头上真的肿起来了,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青,无视它长得比大青还壮的事实——毕竟小青是生活在青珑界,由天璇宗杂役照看的牛,光目测就比大青要壮一圈。按孟君的说法,给农户散养的杂种牛,除了下脚料还能派点用场之外,肉也就给他们这些杂役吃吃了。小青这种牛,就是给食肉灵兽吃的,外门弟子隔三差五的也能沾光。
阿漓打了个寒颤,摸着小青的肿包安慰它:“快点长,长出角来,就不会被吃掉了。”
她给小青开小灶,给它吹曲子。这首大青长了角之后爱听的笛曲被她起了个名,叫大青曲,现在她能完整地吹出一半曲调了。
小青和大青一样乖,比大青还乖,头上痒从来不到处乱蹭,阿漓越来越喜欢它。
秦浩已经定下来三个月后离开,新的牛倌总管也定下来了,正是竞争的三人之一,王庭远。
萧如气得整天摔门骂牛的,说话都阴阳怪气。然而大伙儿也没受气多久,不到一个月,他就被调走了。
居然调到他亲哥手下,祸害那边的人去了。
大家额手称庆,也没添人,王庭远主动承担了原属于萧如的五十多头牛,张肖也分走了五十多,其余的大伙分一分,也承担得过来。
据说王庭远表过态,他不像秦老德高望重,当了总管也会继续亲自养牛,不会给大家增加负担。
张肖虽然和他竞争过,但两人面上都还过得去,一时间牛棚走了一个萧如,仿佛去了一个大祸害,风平浪静,安居乐业。
阿漓却不平静,王庭远总跟她搭讪,她觉得没啥恶意,但是也挺烦的。
她实是不擅长这些人情往来,每每低头听着,嗯嗯应着,弄得王庭远话都没法接了。
楚如手下的近三百头牛,除了王庭远和张肖分走了一百头之外,她也分到了五十头,是秦浩的主张。
虽然牛多了是负担,但在能力之内喂养得越多,收入就越高。原本因为她年纪小,只给了她一百头,现在多出五十头牛,倒也不显得多。
只是小丫头片子站在牛群间都看不见人,却受到这样的肯定,不免也是令人注目。
三个月后,秦浩离开,与王庭远交接,众牛倌随着二人,一处处巡视。
这是要确定他离开时,养的牛都没甚问题,将来出了事,那可都是王庭远的责任了。
这事其实也只是个过场。几千头牛呢,谁能一一看过去。王庭远虽然担着责任,不过最重要的饲料他亲自查验,其他有些小病小灾的也正常。真有人不长眼在这当口陷害的,他是不惜闹大也要把人揪出来,不会背黑锅的。
巡视了一遍,秦浩拍了拍王庭远,正要说几句场面话,从此回去组建家庭,好好过日子,牛倌中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王庭远的心先是一提,这时候最怕有意外的人就是他。
定睛一看,那人是牛倌中年龄次小的一个,今年十九岁的何白。
他也是青珑界本地人,十二岁时进天璇宗当了杂役,十六岁分来养牛,一直到现在。王庭远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平时不多话,不引人注目,今天不知道想干什么。
这时候秦浩还没走,他不便出头,只在一边听秦浩问话。
何白微微垂着头,声音平缓,却是告了一个人的状。
阿漓不自觉地张着嘴巴,满是讶异:她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冲着她来了?
“方漓养的牛出问题,她一直隐瞒不报,我实在看不过去了。”
何白的声音并不激动,好像真的是看不下去,才讲了出来。
但是他为什么不早点问我呢?阿漓想,那样我就会告诉他,牛没出事呀。
秦浩神色不动,看了看阿漓,看到方漓迷茫的神色,心中略安。
王庭远也在观察阿漓,她脸上没有恐慌,想来是无事的。只是这丫头年纪小,牛真出了事,她未必发现。
王庭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何白,这小子想得可真远呐,可惜,心机太浅了。
他看出来了,何白想的是几十年之后。年纪与他在同一批的只有孟君和方漓。孟君出了名的不惹事不出头,想来不会与他竞争,而方漓这个新人出手却不凡,会养牛的名声已经传开了。
何白这人,是想把她早早地踩下去,为自己以后铺路。
啧,却不想想,以后当着总管的自己,会不会容这么一个人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