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奇一怔,半晌,他才回话:“那请吧。”
高奇出了县衙之后,就牵着自己的马等待,本以为陆清清坐轿子,却发现她出来后,跃身就骑上了一匹鬃毛油亮的红枣骏马,挥鞭就走,动作利落潇洒,一点都不输于男儿。大齐民风开放,近些年京师也开始盛行女子骑马上街,但能骑得起马的都是大户人家。所以高奇所见到的骑马女子多数都是随从在前牵马,慢吞吞地前行,有时甚至比走路都慢,碰到有军令急事儿传话,这些人横在路中间很挡路。以至于高奇对骑马的女子一直很有偏见,今天他倒是有所改观了。
到驿站后,高奇引陆清清到了屋门口,长乐县的驿站跟普通客栈差不多,来往官员所住的地方是栋二层楼,二层共有四个房间可住。下层则是大堂,供吃饭歇息所用。随从等则会住在后院条件一般的小房子里,且是五六人一间。
“我家大人喜静,不喜太多人叨扰。”高奇引陆清清到大堂之后,就请陆清清独自上楼。
跟在陆清清身后的夏绿闻言瞪圆了眼,张嘴要说,却被陆清清用眼色拦了回去。
陆清清扬头往二楼瞧了瞧,问高奇是哪间房。
“中间的。”
陆清清看眼随她来到大堂的众人,一步步上去。
高奇转身就请众人都退下。
陆清清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转头往下面看,刚刚等候在大堂候命的人竟然全都走了。她眼睛里闪烁出紧张,手也有些发抖,张了张嘴想喊,却知道场合不合适。手不可抑制地开始打颤,陆清清忙双手互相紧握,抿着唇,极力控制自己恐惧的情绪。脑袋里拼命地想着这楼里还有人,至少监察御史在。那监察御史肯定需要人伺候,所以还会有随从在,所以这屋子里的人数肯定不止一个。
陆清清深吸两口气,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保持端庄。她快速踱步到二号房的门前,赶紧敲了敲门,前所未有的希望对方能快点看门。等了片刻,没听到回应。陆清清再敲门,还是没回应。
“长乐县县令陆清清前来拜见。”
“进。”
听到人声,陆清清立刻松口气,表情放松下来,推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檀木圆桌、高几等普通的外间摆设,没什么特别。最要紧的是屋子里并没有人,陆清清的恐惧瞬间到了极点。
“吱——”
“吱——”
有东西擦蹭她的乌纱。
陆清清抬头,眼睛倏地睁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清清飞快地从屋内退出来,紧抱住旁边的柱子,眼睛有点不舍的看着屋子里挂着的那具尸体,但整个人有很害怕,把柱子抱得更紧了。
这时候楼外面的随从们都喊着要冲进来。
陆清清听到人声后,稍稍镇定不少。
“放手。”男声低沉,有些闷。
陆清清怔了下,抬头,正对上一双深潭般地眼睛。
是个人!陆清清激灵一下,然后迅速松手退后,意识到自己刚刚抱得根本不是‘柱子’而是个男人,眼睛不自然地闪躲到一边。她表面看似镇定毫无波澜,内心已经相当尴尬了。
陆清清一手挡着额头,另一手指了指屋内,试着转移自己的尴尬,“死人了。”
脚步声起,男人踱步到房间里看了下,然后“嗯”了一声,并且“嗯”的还挺好听。
“您是宋御史?”陆清清扬眉打量他。
宋言致点头,也同样在审视陆清清,不过他的眼神却更冷一些。
“宋言致。陆大人,久仰大名。”
高虎和夏绿等人此时都冲上二楼。夏绿尤为紧张,感激用手抓住自家姑娘的胳膊,低声问她有没有事。
陆清清摇了摇头,人多了,她就更淡定了,去看尸体的脸。陆清清认得他,是长乐县前任县令的长子潘青山。
“潘青山怎么会死在你们这里?”陆清清问。
“对啊,这屋子好像是御史大人的房间。”夏绿应和一句。
高奇忙解释:“这不是我家大人的屋子,我家大人的在隔壁。刚刚怪我没说清楚,忘了中间屋有两个,这是二号房,我家大人在三号房。”
陆清清扭头看向刚刚被她抱的“柱子”。
‘柱子’一身青色布衣,通身衣着普通,没什么名贵配饰,但头上的檀木簪却很精致,木簪不值钱,但簪头雕琢的花样做工精巧恰当,且细致至极,不似普通民间工匠的手笔。这男人的模样也算清俊,陆清清经商这么多年,算见过最好看的一个了。不过看人不看长相,看气势。这个人通身散发着的气派,不简单。京师里的官,可不是个个都会如他这般。
大齐虽民风开放,但还没到女子可以当众和男人搂抱的程度。陆清清就刚刚自己的‘失手’是有些尴尬,而且见了宋言致本人后,陆清清也确定裴经武贿赂一事是个败笔,说到底她理亏,遂立刻和宋言致道歉,“刚刚失礼,望宋御史海涵。”
“陆县令客气了,海涵谈不上。”宋言致道。
陆清清心里咯噔一下,宋言致这是警告自己,他会和她算账?
既然无法达成‘和气’的共识,陆清清自然要先发制人,对宋言致先发难:“作为一方县令,这刑名之事再在我负责范围之内。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劳烦宋大人先解释一下,这潘青山为何会死在你的隔壁?”
“陆大人也说了,他死在我的隔壁,又不是死在我房里,我为何要对此负责?”宋言致当即就反驳了回去。
“宋大人就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么?”陆清清问。
“你还是先确定死亡时间,再来问我。”宋言致冷冷看一眼陆清清,转身就去了。
陆清清窝火目送宋言致的背影,转即喝令手下备笔墨,“将屋内各处距离摆设都记录清楚,所有摆设与尸体之间的距离也要测量记录好。随后再搬运尸体,剪掉绳子,务必不能动绳结。”
驿站的房间并不隔音,宋言致回屋落座之后,听到陆清清这些吩咐,拉长了嘴角。
待尸身放下来后,陆清清就蹲在尸体旁边,仔细观察尸体的情况。
尸身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做工精良,胸口的绣纹还用了金线,腰间配饰也值点钱。手掌伸展,右手的指甲缝里有很少量的黑色绒絮,头发散乱,锁痕浮浅而色淡,颈上的皮肉有几处轻微的抓痕。
“潘青山早就搬到汝宁城住了,怎么会回到长乐县,还死在这里……”
验尸之后,衙差们议论起来。
高奇也惊讶,“这人我也认得,昨天下午他还活得好好地,给我们大人引路。”
陆清清立刻抬头,看向高奇,“那他跟你们一块来了长乐县?”
第3章
“没有,这人聒噪得很,走到半路我家大人实在受不了,就让我打发他回去了。可真奇怪,他怎么会死在这。”高奇看着地上倒着的凳子,又叹:“那这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明显是他杀。”陆清清肯定道,然后又看向高奇,“那隔壁屋吊着个死人,你们宋大人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察觉到异样么?”
“没有吧,反正我没听到大人说过。”高奇回道。
陆清清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了,先让仵作验尸,仵作初步检查潘青山的尸体除了脖颈的勒痕外,并没有其它地方的淤伤。至于其它的进一步检查还需要耗费时间,陆清清就打算回衙门等消息。这时候却被高奇叫住,说是宋言致要见她。
陆清清二话不说,就来见了。
宋言致正坐在房间里闲淡品茗,见陆清清来了,一双眼透着犀利,开口便质问陆清清:“陆县令对于凶手是谁可有头绪?”
“尸体才发现,哪里会那么快就有头绪。不过仵作推算死亡时间应该昨天午夜的时候身亡,宋大人如果不失眠的话,应该就在屋中睡觉,可听到什么响动?”陆清清问。
宋言致摇头。
陆清清怀疑地看了眼宋言致,最终没说什么,不信地点了点头。
“想必高奇已经和你说了,这潘青山是张知府派来给我引路的,我既然受惠于他,而今他人就死在我隔壁,我岂能坐视不管。再者说长乐县就在汝宁府的管辖之内,潘青山和知府的关系想必你也清楚,这案子你当加紧调查。”
“是。”陆清清应承。
“以三日为限如何,若是陆大人查不出来此案的真相,便递辞呈。”宋言致抬了眼皮,如鹰的目光紧抓着陆清清。
陆清清嗤笑,“我为何要答应这种无端的要求?破案耗时的长短又并非我个人所能控制。”
“你是长乐县的地方官,审案缉凶乃是你的分内之事。若这点本分你做不到,又何必占着县令的位置不放。到时你不想请辞也可以,我上疏请圣人革你的职便是。”宋言致说这种事的时候语气闲淡从容,似乎对他来说,令一名官员革职就跟喘口气一样简单。
“明人不说暗话,宋御史这是在故意刁难我?”既然对方已经如此,陆清清也没必要假装客气,不如把事情挑明了,这样旁人还有个见证。
“陆县令做了失职之事,而今又不想尽本分?”宋言致字字相逼,冷得深不见底。
陆清清听懂了,宋言致是在暗示她之前让裴经武贿赂他的事。她斟酌片刻,回头把人打发了,随即对宋言致道:“我若答应你,前事可了?”
宋言致点头,“三日内你能破案,权算是将功赎罪。”
陆清清点头,不服劲儿地对宋言致道:“好,我答应你。”
“既然陆县令没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谁失言谁是乌龟王八蛋。”陆清清说罢,转头就走了。
宋言致表情错愕了片刻,忍不住嗤笑一声,也起身去了内间。
陆清清出来后,就吩咐下去:“驿站附近的两条街,晚上的时候会有几个晚收摊的摊贩,也要问问他们。都给我记住死者的衣着和身量特点,问话的时候记得描述一下。”
衙差们立刻应承,私下作散,有序地去做事。
仵作那边已经开始搬动尸体,打算弄回尸房,用酒醋擦身熏蒸尸体,以便于查看潘青山身上是否还有打斗时留下的隐藏淤青。
陆清清看都调查的差不多了,再嘱咐一圈后就走了。
高奇在二楼的窗户处望着陆清清骑马远去的身影,又看窗下院子里挪动尸体的衙差,对宋言致道:“大人,这女县令不简单啊——”
“大齐首富。”
宋言致手里把玩着一块黄玉,随手就扔给了高奇。
高奇忙紧张地接住,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放回黄锦缎盒子里。
……
长乐县,县衙。
夏绿不爽地跟陆清清抱不平:“这宋御史欺人太甚。姑娘,我们该反抗。”
“怎么反抗?若有好主意就说来听听。”陆清清看向她。
夏绿使劲儿想了想,“找人打他一顿?”
“且不说京城来的人身手如何,就只说他身边那个高奇,你们光看他长相都怕,还敢打?”更何况陆清清早就发现,宋言致身边的那几名随从,个个虎口处长了厚茧,一看就知是功夫深的高手。
夏绿闭嘴不吭声了。
“那就威胁他娶大人!”半晌后,夏绿语出惊人。
陆清清讶异瞪她,“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夏绿害怕地退了两步,迫于自家姑娘的淫威,立刻跪在地上,坦白了之前她所见。
“在驿站的时候,奴婢没想到那高侍卫后来把我们都打发到门外了。奴婢担心姑娘一人在屋里会害怕,就绕到窗边偷看里头的情况,然后……就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
陆清清扶额,知道夏绿一定是看到了她抱“柱子”了。
“姑娘,他碰了你,那就是占了你的便宜,让他娶你。他总不能害自己的妻子吧,这问题就解决了,而且姑娘到了年纪,也确实该出嫁了,大爷都跟我念叨好几回了,让我好好留意。我瞅着那位宋御史长得还真不错,配得上姑娘。姑娘要是担心那个宋御史不想娶,我有办法,咱们人多嘴多,再不济我就回头雇人把白的说成黑的,就说他宋言致占了姑娘的便宜!”夏绿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越说越高兴了。
“臭丫头,长没长脑子,这些年我白教你了?这种事传出去只会影响我的名声,再说我陆清清嫁人,用得着逼么?”陆清清瞪她,随即让夏绿过来。
“是是是,姑娘说的极是,想娶姑娘的人能从京城排到汝南道了,不过这些人估摸八成都是图姑娘的钱。”
“夏绿!”
“奴婢知错,”夏绿抽了下鼻子,蔫蔫地躬身垂首,乖乖把脑壳送到陆清清跟前。
陆清清在夏绿的脑壳上狠狠地大了一记。
夏绿捂着头吃痛叫一声,连连赔罪。
午饭后,衙门来了个汝宁府传话的小厮。
陆清清奇怪,亲自见了此人。
“知府大人令小的传话给陆县令,定要好生招待宋御史,切不可行贿。知府大人说宋御史是个才华横溢,不可亵玩的清官,不好惹,千万不能惹,捋着毛来。”
陆清清缓缓吸口气,头疼地把那小厮打发走。
裴经武问消息后特意来问,“怎么有两个传话的人,这到底哪个是真的?”
“自然这个为真,我问过了,张知府就传了以此消息过来。而这次传消息的小厮我以前去汝宁府的时候就见过。再说我也瞧这位宋御史根本不像先前那个传话人所言,是个贪财的官员。估计是前面那条,是有人故意假传。”
“那宋御史的贿赂可怎么办!”裴经武慌了。
“走一步算一步,至少他之前没跟我提。”陆清清说罢,就让裴经武回去休息,不必操劳。
“这点小伤不碍事,我还是担心宋御史那边,是在太危险了。”裴经武说罢就想要去找高奇,把天珠讨回来,却被陆清清命人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