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去,反而添乱。我问你,你送天珠的时候,当着多少人的面?”
“这种事情自然是私下里,我单独和一名唤作高虎的侍卫说的。”裴经武老实回道。
“这就是了,我们死不承认,他们也没有证据。在这我也已经和宋言致商量好了,这案子破了,他就不追究。”陆清清道。
裴经武点点头。
傍晚,知府张永昌那边传来消息,他对于自己外甥潘青山的死很震惊,叮嘱陆清清一定要为他的外甥伸冤,快速破案。
三日后,晌午。
陆清清午饭后惯例小憩,刚躺在榻上快要入睡,忽然被唤醒了。
夏绿:“姑娘,宋御史找上门来了,说要讨案子的结果,人就在侧堂等候。”
陆清清没精打采地睁眼,一听是“宋言致”,本能挥手不想听,这个名字这两天在她脑袋里已经徘徊得够久了。
“姑娘,约定的三日时限已到。”夏绿提醒,“而今他若真参本上去,那姑娘好容易花大价钱弄来的官怕是真要做不成了。”
“对了,我叫你们查宋言致的来历,可查到没有?”睡眼惺忪的陆清清这会才算彻底精神了。
“奴婢叫人暗暗查了,不过得到的消息并不多。说他刚晋升没多久,什么家世不知,但听说很有才华,颇受圣上器重,这官就是圣上钦点。”夏绿边总结边无奈地愁苦道,“所以说姑娘若还想继续当官,这人咱们还不能得罪。”
陆清清点了头,穿戴整齐后,有用冰水擦了擦脸,精神一下,这才去见了宋言致。
长乐县县衙公堂之上,不及宋言致开口,陆清清就啪地一下,率先狠敲惊堂木。接着,陆清清直指着宋言致的俊脸,“你,就是杀害潘青山的真正凶手。”
所有人都怔住了。
“你还好意思来。”陆清清又补充一句。
第4章
“我看陆大人很清醒,那就继续,我听着。”宋言致表情没什么波澜,反而坐下来,越发淡定。
陆清清翻起桌上的案卷,从上到下把纸张倒腾了几遍,这才算整理完了。
宋言致则紧盯着陆清清,公堂内气势逼仄,令周遭氛围都随之压抑和紧绷。
陆清清忙于对照仵作的验尸纪录,对那边的宋言致完全无视,然后她就边看手头上的东西边说道:“仵作就用了酒醋熏蒸尸体之后,尸体上果然显出一些隐藏的伤痕,在尸身的后背、手腕和膝盖处都有淤青。脖颈处索痕的粗细也与悬梁的绳子相合,说明凶手就用上吊的绳子先把死者勒死,然后再悬于梁上。而且根据尸体身上的淤青判断,死者在死之前应该是跪着,被人从背部控制,擒拿了手腕,接着勒颈。整个过程速度很快,所以尸体上的淤青痕迹才会很轻,以至于开始发现尸体的时候,单从表面根本看不出来。”
陆清清放下仵作的记录之后,又拿起一张纸,“再有潘青山在死之前,有目击者证实他是于四日前的傍晚来到在长乐县,当时他正是前往驿站所在的方向。”
“继续。”宋言致道。
陆清清:“我叫人问过驿站的人,四天前你刚好在黄昏的时候到驿站,用了饭之后,人就一直在房间里呆着不曾出来。宋大人身边共计带了二十名随从,住驿站的时候,守备松外紧。而且随从的功夫都是一流,五招内就可以制服长乐县最有名的武夫。”
宋言致配合地点了点头,相当于承认他身边的人的确武功不错。
“驿站内当时只住着你一名官员,没有什么闲杂人出入,你身边还有守备,这些人都不可能近身你的住处。重过百斤的成年人,突然出现在驿站,被利落地弄死,挂尸于梁上,而不被你和你的高手随从们察觉,可能么?有时候事情其实就是眼见的那么简单,这桩凶杀案的真相,就是你让人杀了潘青山。”
“陆县令的意思是说,我领着一群身强力壮的高手属下,杀了人,却懒得把尸体处理掉而挂在隔壁?”宋言致再次将陆清清纳入眼中,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观察她的机会。
“听起来确实不合理,可如果这人就是聪明过头了呢,就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偏去做大家觉得不可能的‘傻事’,令自己看起来没有怀疑。”
宋言致轻笑了下,眯起了眼睛,没作任何回应,但在场的众人皆觉得喘不过气,如芒在背。
“据说两军对战的时候,战胜的一方都会把对方将领的头颅挂在自己的城墙上。一方面是鼓舞自家士气,一方面给敌方以震慑。或许宋大人悬尸在自己住处,也是想对你的敌人警告什么。”陆清清根本无所谓于宋言致那张冷脸,坦率表达自己的怀疑。
宋言致伸手去取茶,垂目闻香。
高奇、高虎等侍卫跟在宋言致身后,皆同时攥紧了腰间的挎刀。高奇那张脸还有些扭曲,让在场人心都跟着哆嗦起来。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陆清清继续道:“我们还发现潘青山的指缝里有一些黑色的绒絮,该是在被勒死时,挣扎抓到凶手身上衣物所致。这恰恰说明凶手身上的衣料并不算太好,至少不会是锦缎,是棉麻之类,且是黑色。”
陆清清说完就看向了高奇身边的另一名与他眉眼有点相像的侍卫,唤作高虎。从名字可知二人应该是兄弟。
高奇、高虎俩人双双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其中有一个愣了,脖子有点僵硬,另一个看完就抬起头来。
“宋大人简朴,着衣普通,随从自然不能越矩,只好穿得比你更差。有些棉麻衣裳的料子做工不好,就容易掉绒絮。前段时间我们陆家布桩就低价处理过这样一批布料,看起来就跟高奇、高虎等侍卫身上所穿的一样。”
陆清清说罢,就打发留了指甲的衙差在高虎身上抓一把。
衙差虽然有点怕,但还是去了。
高虎意欲反抗,被陆清清一句“别心虚”堵了回去,只能老实受着。
衙差在衣袖上抓了一下,果然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有少许黑色的绒絮。
衙差马上给陆清清瞧自己的指甲,转而惊讶地看着高虎,万般不可思议地叹道:“凶手竟然真的是他!”
“准确的说杀人的是侍卫之一,唆使主谋是宋大人。”陆清清看完高虎,又看宋言致。
高虎怒目圆睁,难掩脸上的不自在,他想说话又不敢说,等候自家主人发出命令。
“宋大人可还有话要说?”
陆清清已经在心里开始琢磨着,一会怎么把宋言致绳之以法。
“人是我杀的。”
陆清清恍讶异地望着宋言致,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杀了人还这么淡定,看来是有理由辩解了。
陆清清等了会儿,见宋言致没有交代的意思,狠狠拍了下惊堂木,高声命令,“来人,收押宋言致!”
“谁敢!”高奇立刻出刀,凶神恶煞地挡在宋言致前面。其余侍卫也在另外三个方向护住了宋言致。
得令冲进来的衙差们见状,也抽刀出来与之僵持,样子是摆出来了,但手有点发抖,估计是被高奇高虎兄弟那副样子吓到了。
宋言致早品出手中的茶是上等的南山鹤顶春,倒有些留恋,便没有出言,继续又饮了一口。
夏绿瞧宋言致那副斯文喝茶的样子,心里慌了,忙悄悄地去拉陆清清的衣袖。她记得姑娘以前曾说过,喜怒不形于色的才叫人物,而今这位只怕是个大人物。
陆清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示意众人先不必动手,看向宋言致:“案子我已经按照宋大人的约定破了,宋大人若是没有恰当的理由解释,也请按照朝廷律法的约定,带着你的一众属下伏法。”
“陆县令是个人才。”宋言致把茶盖落在了茶碗上后,感慨一声,起了身。
陆清清:“这种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说了,还请宋大人早作解释,不然的话,你便是身边的带了多少高手,我也照抓不误。”
“你觉得你能抓得到么?”宋言致反问。
陆清清对上宋言致的眼,轻轻笑了下,“我的这些属下不中用,但外头总会有人为了挣钱中用些。朝廷不是有悬赏缉拿罪犯的法子么,我可以无偿加价到三十万两,请江湖人来办。”
果然聪明。
宋言致免不得就多打量了一眼陆清清。这姑娘长得倒真是白净激灵,爱笑,看着可亲和气,像很单纯,实则却藏着无数精明,手段也不一般。这一身绯色官服穿在她身上倒是合适,衬她肤色,显出几分英气,也造福了长乐县的百姓。宋言致的目光不经意滑落到领口的那截白嫩,皱了眉。
宋言致快速收了目光,抬首打发走公堂内所有人。
衙差们本不该听他的话,但宋言致有种天然自带的不怒自威的架势,让所有人忘了身份乖乖顺从而去。
屋子里随即静了下来。
高虎掏出一块黄玉,送到陆清清跟前。
“何意。”陆清清看了眼玉佩,雕刻精美,上面有十分精致的龙形花纹。
裴经武在旁瞟见这令牌,吓得立刻跪了,哆嗦着嘴唇,嗑巴地跟陆清清道:“这是先斩后奏令,朝廷下发的令牌图鉴里就有这个!”
陆清清:“我知道。”
宋言致:“知道就好,这就是理由。”
“但这也不是你随便杀人的理由,便是先斩后奏,也该是以对方有罪犯错为前提。”陆清清质问宋言致,“我要的是你杀人的理由。”
裴经武在旁赞同点点头,陆清清所言不错,即便是手拿了先斩后奏令,但也要有理有据的杀人才行。
“潘青山该死。”宋言致简单回道,“具体原因为何是机密,不能和你讲。还有,真正杀他的并不是我们,他脖子的勒痕是有一道高虎所为,但当时他并没有死,只是晕厥而已。”
“那他是怎么死的?”
宋言致斜睨陆清清:“许是他自己觉得走投无路,晕厥后醒来,畏罪自杀。”
“不对,他是死后才上吊的。勒死后再上吊时,脖子上对应绳子的勒痕比较浅,潘青山上吊时绳子对应的痕迹就很浅,符合这一特征。不过我见他勃颈处绳子的勒痕有三处交叠的痕迹,看来是他晕厥之后,又有人进了他的房间,将他勒死。”陆清清琢磨完后,就对宋言致道,“但案发时驿站没有外人出入,说明凶手还是你们之中的人。”
宋言致听完陆清清的分析之后,蹙了眉头,眼底随即闪出一抹幽寒,“这案子你不必再查了,就算你破了。今日晾此令牌与你,不该你问的东西你就不要问。”
“行吧,既然是秘事,那我也不多问。所谓君子一眼驷马难追,希望宋御史记得自己的承诺,我把案子破了,你就不会上书革我的职。”陆清清特意加重最后一句。
宋言致自然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从陆清清的额头一溜扫到脖颈,随即才点了头,带人走了。
第5章
“大人,我还是不放心。”裴经武担忧,“这位宋御史从一开始就针对大人,不然也不会提出三天让大人破案的话。明明他自己就参与进了案子里,但却没有跟大人说。”
陆清清点头,而且她还发现当她一说凶手就在他随从之中后,宋言致好像就意料到了什么。但令陆清清想不通的是,潘青山从小就在长乐县长大,一直都不曾出过汝宁府,他人品的确很小人,但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不至于傻到去招惹京城而来得宋言致。到底是什么事,非让宋言致要命令手下用绳子勒他?而且宋言致身边的人似乎也不是很可靠,竟还有人背着他去杀了潘青山,目的到底为何也是蹊跷。
陆清清问裴经武,“我记得你认识几个江湖人。”
裴经武讪笑,“是认识几个,都不入流。”
“不入流最好,请两位‘梁上君子’看着他,价钱随意,但定要做到不能被人察觉,不然没钱拿。”陆清清嘱咐道。
裴经武应承,立刻去办。
夏绿有点担心,“姑娘,我看那宋御史可不好惹,身边的还都是高手,咱们就弄两个毛贼去,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别说长乐县只是一小地方,就是整个汝南道恐怕也难找到能跟宋御史身边人可匹敌的高手。再说我也不是要打人,只要爬墙上房闹不出动静的就好。”
“姑娘英明。”夏绿忙佩服称赞道。
裴经武立刻附和:“这是自然,也不瞧瞧你家姑娘是谁!”
……
陆清清刚处理完宋言致那边的麻烦事,清静两日,就又来了一桩麻烦。
汝宁府知府张永昌来了。
张永昌一向对外甥潘青山照顾有加,而今听闻噩耗悲痛不已,坐等几天后,仍不见陆清清破案的消息传来,就亲自来长乐县问个究竟。
张永昌见了陆清清便发威,勒令她一定要查清他外甥的死因。
“必须给我找到凶手!碎尸万段,绳之以法!”张永昌生怕陆清清散漫,警告她道,“陆县令,你可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就等着挑你的错处,革你的职。以前我瞧你乖巧讨喜,女儿家巾帼不让须眉,很不容易,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而今你长乐县出了这么大一桩凶案,你若不能整肃态度,好生破案,便休怪我今后对你不客气。”
张永昌说罢,就背着手转身过去,冷哼了数声,足见他有多生气。
陆清清笑了,“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公平了,论起汝南道诸多县令,其中有那个政绩能比得上我?我若不够格,谁也别想够格。”
张永昌噎了下,愣愣地看着陆清清,随即态度缓和下来,对她赔笑道:“瞧我,一着急口不择言,你是小辈,就当让着我,别见怪。”
“我了解知府大人的脾气,不会见怪的。”陆清清嘴角一扯,笑得恰到好处,却也不多一分热情,她端庄抬手,请张永昌饮茶。
他品了茶,发现茶的味道还不错,可谓是极品,知道陆清清待他还算诚心,表情又柔和了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一朋友送的春茶,味道还不错,可惜就是产得少,一共就八两,回头我就叫人全包给大人。”陆清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