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完,便见云翼将手上的一只小玉瓶往桌案上一丢,转过身来看着琳琅。
琳琅被吓了一跳,只觉自己浑身都汗毛都炸起来了,全以为云翼那厮会给她来个黑虎掏心,顺带撒个含笑半步癫啥的。
只是这次琳琅却是猜错了,只见云翼转身看了琳琅片刻,似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小夜这次入京,不是只为来看你,想必你也察觉到了。”
“是,我知道。”
“那你可知他这次入京是为什么?”
一身白衣的琳琅站在云翼的对面沉默半晌,只觉云翼似乎要说出什么惊天的秘密一般,让她心下生出几许不安来。
见琳琅不说话,云翼也不强求,只微微抿了抿唇,继续道:“小夜进京,不过是为了做一件他觉得必须做的事。”
琳琅有些懵,呆呆接话道:“什么事?”
“复仇!”
琳琅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炸的疼,声音不觉的尖了一度:“复仇?什么仇?我刚上山的时候,陵越师兄说……”
“说你小师父的仇已经报了,对不对?”
呆呆点了点头,听着云翼略带讽刺的话,琳琅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
云翼微微叹了叹,似是有几分无奈:“你听到的那些,都是小夜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你这个跟他朝夕相处十年的徒弟竟是也一点都察觉不到么?”
琳琅的脸有点红,那个十年里她一直在依靠的男子,她似乎没有关心过他,甚至在她走时,连伤害也给他给的那般决绝。
嗓子里被一口气压的极不舒服,琳琅默了半晌,才抖着声音问道:“我小师父他……他,到底有什么是没有跟我说过的?”
云翼微微转头看向门外,细碎的雪花飘洒的不甚浓密,只是冷风吹的厉害。最终,他缓缓开口。
“小夜他,其实是先皇的孩子……”
仅仅这短短的一句话,却让琳琅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小师父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身世,却原来……他也是皇室之人?
云翼没有管琳琅心里的惊涛骇浪:“小夜五岁被师父带上山,勤修苦学,七岁时,便能打败练了近十年武功的陵越他们三人,十三岁时,他下过一次山,疑是报了仇,对否?”
琳琅点头,这些的确是陵越告诉她的,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么?
云翼声音微微凉了凉:“小夜十三岁的时候确实下了山去报仇,可是,他没有完全成功。”
琳琅有些呆,如果不是云翼告诉她,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云夜的身份。
云夜是先皇醉酒后与一个宫女的孩子,那个宫女因着一夜承欢,又有些姿色,被抬为后妃,得了一段时间的宠。
只是,后宫女子若是没有家族势力作为依仗,纵容色无双,却也终究不会好过。云夜的母亲在得宠后不过三年便失了宠,失宠之后的日子极不好过,总被各宫妃嫔欺辱。
小小的云夜跟着母亲一起浣衣洗碗,也会被新得宠的小主使唤着做这做那来换一点口粮。好在云夜自幼便懂事,不吵不闹,只是有时候远远的看着自己的父皇抱着别的孩子,会隐隐露出几分羡慕。
云夜的母亲看着小小的孩子那殷切期盼的目光,总会泪水涟涟的说自己无用,吓得云夜到最后连羡慕也不敢了。
大约云夜四岁的时候,宫里的皇子总会得些怪病,然后药石无医。云夜的吃食是他母亲亲手做的,也总会在吃了之后才给他吃,所以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还是健健康康的成长着。
于是,宫里就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说是宫里那么多皇子都会生病,却偏偏这个失了宠的妃子的孩子好好的,这其间内幕,不言自明。
这些闲言,那时候的云夜是不懂的,也没放在心上。只他母亲整日里愁眉不展,越发的瘦的脱了相。虽然如此,他们总还算安全。
但是,在云夜五岁生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那日,他母亲因着他说想喝鱼汤,便偷偷去御花园的池子里捞了一条小鱼。可是云夜眼巴巴的望着鱼汤还没喝到嘴的时候,一群凶神恶煞的内宫巡卫便猛的踢坏了房门涌了进来,不由分说的将云夜的母亲抓走了。
顺带,还踢翻了那碗热腾腾的鱼汤。几片剔了刺的鱼肉洒落在地上,显现出几分惨白的苍凉来。
那时候,小小的云夜以为是自己贪嘴要了鱼汤,才让母亲被抓走的,他哭喊着拽着那些巡卫的衣袖认错,却被他们狠狠的推倒在地上。
母亲一直没有再回来,他也出不去这座像冷宫一样的大殿了,不管他怎样拍打门扉,拍的手都肿了破了,也还是没有人理他。
等他终于从那个大殿里逃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的正午了,他想亲自去向自己的父皇认错,他想哪怕他自己以后再也不吃鱼汤了,他也要求他的父皇,求父皇不要惩罚他母亲。
可是,他还没走到父皇的寝宫,就先浑浑噩噩的走到了皇宫之内有专门处置后妃的地方,然后,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他的母亲被押在一个小小的圆台之上,身上穿着的印着一个大大的‘囚’字的衣服将他的眼灼的生疼。
母亲也看见了那个站在树荫下呆愣的孩子,她不敢出声,只固执的偷偷做了口型让他走。
小小的孩子觉得自己要疯了,那么柔弱又温淡的母亲啊,竟被这样对待。
他已经看不到母亲的口型了,只是疯了一般想要冲过去放开自己的母亲。那时的他不明白,不过是一碗鱼汤啊,不过是一条小鱼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挣扎和愤怒没有任何作用,却惊动了坐在屋里的一个华服女人,小小的云夜看着那人涂了丹红豆蔻的指甲指向自己,轻蔑的吐出了一句让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抓住他,让他亲眼看着。”
于是,那么小的孩子,被几个彪形大汉押着跪在地上,亲眼看着那个临死还在苦苦哀求屋里的华服女人放了自己的女子,被一把大刀硬生生砍成两段。
那是酷刑,腰斩!
他跪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尸体,几乎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只剩下一串串不连贯的哀嚎,被午间的阳光灼的淡淡的听不甚清楚。
再后来,他被那个女人下了狱,然后在里面呆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他会在牢里过完一辈子。
直到某日他吃了一个包子之后肚子痛到让他没有办法呼吸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的一辈子,不过就那么长而已。
可是,事情总是还有转机。
那日晚上,他迷迷糊糊看到一个给自己和母亲送过吃食的中年太监抱着自己偷偷摸摸出了牢房,然后又凭着一个腰牌出了皇城,一路逃亡奔波。
再到后来,带他出来的中年太监也在保护他的时候被杀了,于是这茫茫天下,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他。
☆、第147章 逃出
听着云翼没有波澜的声音淡淡讲述着小师父的事情,琳琅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地方似乎凿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呼呼的寒风几乎直接吹进了她的心底。
之后的事情,琳琅几乎能猜到,五岁的孩子在侥幸逃过无数次追杀围捕之后,终于遇见了墨云宗的老宗主,于是被救了回来。
而他十三岁下山去报的仇,或许不是他的世仇,而是为救了他的人报仇。
琳琅心里又惊又痛,惊的是自己十年时间竟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痛的是小师父那般谪仙似的人啊,怎么会有那样悲惨的过去。
身后的寒风固执的往屋里钻,漫过琳琅裙角的时候,几乎让她觉得这个身子都被吹凉了。
半晌,琳琅的唇微微颤抖着,轻轻问道:“那个……华服女人……是谁?”
云翼默默看了一眼,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仿佛看尽了世间一切,尔后唇角轻轻一勾:“琳琅,你其实知道那个人是谁,何必再问。”
风刮得越发的厉害了,琳琅雪白裙摆处那朵绯红的芍药花几乎要活过来一般,随着衣袍在风里卷起一朵朵绚丽的花朵。
琳琅微微瑟缩了下,脚下一个踉跄,却是慢慢转了身出去朝着自己的屋子而去。
刚走至玄关处,便闻云翼难辨情绪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对了,我听说,天子赵捘,两日前崩了。”
琳琅呼吸一窒,步子微微顿了顿,垂于身侧的玉手轻轻一握,尔后又松开手慢慢去了。
有调皮的雪花越过廊檐落到琳琅发间,再融成雪水掉到她的衣襟之上,她却是丝毫不知。
这二月的倒春寒,让琳琅的心似乎也跟着凉了一截。
回了自己的房间,琳琅甚至连门也未关,就这般和衣卧到了床上。
早先她就怀疑过小师父入京的目的,他与睿王几乎同时进京,又兼行迹飘忽,还有那晚那个沙哑的声音,所有的这些,都让她心神不宁。
如今,她总算知道了大部分的事实。
那年云夜看到的那个华服女人,很有可能,就是赵捘的生母,后来这个女人失宠,连带这赵捘也被派去了戍边。
现在,云夜复仇归来,想来,不过是要夺了当年那个女人辛辛苦苦要为赵捘谋的江山。
而如今,赵捘死了?
琳琅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突的疼起来,小师父要报仇,所以在帮睿王谋取江山,可是睿王他,又是自己灭门的仇人。
所以,她和小师父,是……仇人?
还有萧玄,他废了自己四成功力,到底是为了哪般?
还有赵捘那狐狸,当真死了?她不信赵捘在这种有准备的情况下还会被睿王得手,可是,他似乎真的有两天没有给自己来过信了。
越想越乱,琳琅觉得所有的事都乱成了一团麻,将她网的死死的,透不过气来,也找不到头绪。
想不出什么来,琳琅索性也就不想了,昨夜本就没有睡好,方才一番折腾,她着实是累了。
罢了,有什么事,顺其自然就好,反正,除了赵捘,所有人都不想她参与其中。
看了看门外飘飞的细雪,琳琅轻轻抿了抿唇角,袖袍一挥,房门应声而关,抖落几颗门楣之上的灰尘,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
云翼的院子里,一身白衣的云翼站在桌案前认真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其实此时,他早已神飞天外。
很多事琳琅不知,他却是知道的。睿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夺位,其实力自然可见一斑。他请云夜相帮,必是看中了云夜的武功,让云夜去做那极危险之事。
比如,刺杀帝王赵捘!
恰逢云夜心中有恨,是以二人达成共识。
只是,睿王那人,终究不是可信之人,只愿小夜不要吃什么亏才好。
……
琳琅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很晚了,她的屋里没有点灯,看起来很黑,很多东西模糊着看不甚清晰。自从她功力被废,视力也越发的差了。
在床上躺了半晌,琳琅听到自己的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起来,在这寂静漆黑的夜里格外明显。
爬起来为自己倒了杯水,琳琅慢悠悠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凉风灌进来让她清醒了不少。
不经意扫过院角,白天的那几个彪形大汉立得笔直,警惕的看向周围,一只昏暗的灯悬在一人的头顶之上,照出他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
目光绕过院角的几人,琳琅远远的看向皇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照亮了半边天,看着极为漂亮,黑天明火,溢彩流光。
不知怎的,琳琅的眼皮子忽的突突跳起来,冷风迎面吹过来,几乎叫她连眼睛也睁不开了,连带着,她的心里也生出一股子不安来。
一片雪花被风吹到琳琅的脸上,不过瞬间变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冻得琳琅一哆嗦,心里也越发的不安了。
望了望远处被灯火映的通亮的天空,琳琅猛的深吸一口气,扔了手中瓷杯,终于做了决定。
她要出去看看,看看外面到底情况如何,她不想再这般提心吊胆的等着了。
返身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又带好了药品武器,琳琅雄赳赳气昂昂的跳了后面的窗子,准备翻墙出去。
谁知前脚刚落地,便有一个彪形大汉挡住了琳琅去路:“姑娘,主子说了,尤其这三天,您不能出去。”
琳琅心里暗骂莫倾寒多事,面上却是一派无辜之色:“我不是要出去,我就是练练轻功。”
那大汉明显嘴角一抽:“姑娘,还请您回去吧,夜里天凉,莫要受了风寒才好。”
“好吧,回去就回去……”
那大汉心里一松,主子千交代万嘱咐,说这个小丫头片子不好对付,要他们千万小心,如今看来,这不是挺懂事的嘛……
还未想完,便觉一阵轻微的异香传入鼻端,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抬头去看时,正见那一身雪白衣裙上点缀着几朵鲜艳芍药花的女子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眉目如画,笑的温良无害,眼底却是分明的狡黠和得意。
大汉呆呆的呢喃出一句:“不要……” 便直直倒了下去,他想,这般漂亮的女子,怎的就这般难缠呢?
他想让她不要出去,可是,他终究还是说不出来了。
琳琅看着大汉倒下的身形,嘿嘿一笑,伸手扶住汉子,嘴里还不忘叨叨:“你别担心,你不会死的,就是睡个几个时辰,我呀,就是善良,把你放到隐蔽的地方好好睡好了。”
安置好被自己药倒的汉子,琳琅一路急行,如今她能想到的地方,就是那红墙绿瓦的皇宫了,毕竟,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琳琅的武功到底是被废了四成,行动速度大不如前,这让她心里甚是不愤,一边急行,一边还不忘叨叨着要将萧玄那厮挫骨扬灰。
当然,这也只是说说罢了,挫骨扬灰什么的,她自是舍不得的。
这细碎的雪花飘了整整一天了,纷纷扬扬的落下地面,积存不住,只是融成一滩滩水洼,反射着街角檐下的烛光。
琳琅正奔走急行间,忽见城北沧浪山的某处一只火红的烟花弹炸了开来,在半空形成一个别致的图案。
琳琅看着那烟花弹皱了皱眉,那般山林之中,怎的还有人放烟花弹,万一引了火灾怎么办?转念又觉得自己想的多,还是先去皇宫探探情况才对。
转回头来正待继续前行,忽见自己前面不远处的街角处有两个人影迅速奔了过去,身后的乌发随着二人的奔走飘散起落,无端的显现出几分飘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