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夏摇摇头,舔舔嘴角。
她的唇型本就小巧精致,因为食物的热度平添了一层烟火气,透着最纯最正的艳色,惹人垂涎。
陆寻这才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可他不知,这秀色可餐的一幕,正好也入了从包间里走出来那人的眼。
他就远远站着,身姿修长如竹,眸光复杂难测。
直到包间里的人唤了声“叶书记”,男人才回了眸,舒展轻抿的嘴角,可那一回首时,眼底分明闪过厉色。
却很快,消逝得无影无踪。
在轻握门把转动时,叶时迁看向包间内的同僚,又是那个笑意若春风,淡漠薄情的上位者。仿佛那抹红唇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稍微荡起了他心底的涟漪,又仿佛陆寻对姜夏的殷勤,不值得他计较。
可陆时迁却在心底,悄悄把陆寻和戚生归到了同一类别。
这让他仅存的那点耐心,越来越消磨殆尽。
怎么办呢?小野猫太招人喜欢了,该怎么办好呢?
·
是夜,万籁俱寂。
叶家,心意已决、破釜沉舟的叶绮罗终于用雪白的刀刃划破了手腕,她就静静躺在床上,感受着体温和血液一起流走。
没有畏惧,甚至没有丝毫其他情绪,只有一种想要得到的,近乎疯魔般的心态。
好像叶家的人,骨子里都有这种血性,叶家那位少将,叶绮罗的大舅舅,也曾因为一个女人疯魔。
哪怕是别人的未婚妻,他也抢了过来,锁在身边,相爱相杀。
叶绮罗安安静静想着,等待着总会习惯般来看看自己的小舅舅。
很奇怪,她明显能感觉到,叶时迁其实不是夜深人静时偷偷来看她,更像是透过她这张脸,去看另一个人。
意识越来越疲惫,叶绮罗已经无心去计较了。
在合上眼的最后刹那,她如愿等到了叶时迁,等到了以往总会暗暗凌空描摹她容颜的小舅舅。
“啪”地一声,灯亮了。
淡淡的血·腥味不假,很快让叶时迁意识到问题,并做出反应。
他稍稍抬眸,便见雪白的床单上血色成片,像盛开的一朵雏菊,毫无章法,渗得到处都是。
却也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然而,叶时迁只是淡淡拧了拧眉,朝外唤了声:“吴妈,联系医生。”
这声线平淡薄凉,像是久经风浪的人,此刻不过被雨水打湿衣袖般从容。
他也确是如此从容。
优雅走上前,拾了张新床单,就往叶绮罗流血的腕子上锁,连眉都没皱一下。
很快,家庭医生就来了。
叶绮罗除了脸色苍白点,并无大碍。可这一闹,却实实在在吓坏了老人家。
叶司令夫妇便是对她百求百应。
及至叶绮罗提出要入娱乐圈,想和陆寻在一起时,老人家也是只微微怔了怔后,便无奈地答应了。
兜兜转转,这件事又交代到叶家如今掌大局的叶时迁手里。
在问题到来之前,他始终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比月光还要淡如水,而在得到这样的结论后,男人只是揉了揉太阳穴,清清冷冷抬眸,仿佛洞悉一切。
叶绮罗的心终于不安了几分。
可那个她始终摸不着底的男人却说:“好。”
这声好,让叶绮罗心定了。
却觉得,不是为了她。
·
天色微微亮,姜夏醒了,耳边似乎还有细碎的响声。
她想去客厅喝杯水,下意识光着脚走近,那细碎的响声便越来越清晰。
悄悄走了几步,姜夏就停下了,她捂着唇,瞳孔微张。
只见客厅开放式的厨房里,那背对着她的少年正佝偻着腰,一捧一捧白色的药片往嘴里塞。
他的手是微微有些颤抖的,看得出是极力克制了,可还是有白色的药片滑落到地,便是姜夏之前听到的细碎响声。
而那白色药片,止疼。
她清晰看见,戚生无可挑剔的侧脸上冷汗密布,合着他苍白微翘的唇角,还有眼底隐忍绝望的神色,就像一只孤独的小兽。
姜夏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这疼融在心底,化作了眼底的水光,很轻很浅,十分压抑,却让意识到有人而回过头来的少年僵在了原地。
那白色的药片便从戚生手中滑落,洋洋洒洒掉了一地,衬得苍白高瘦的少年有种濒临地狱的美。
脆弱,又苍凉。
随着他紧握的手心翻来覆去。
终于——
他抬起眼眸,张了张干燥霜白的唇,强忍万箭穿心的痛,宠溺笑着,说:“早上好。”
不同于许多许多次那样,这次的戚生,格外温柔。
连根根分明的睫毛,都随他眸光起伏,温柔在骨子里。
戚生想,也许是最后一次,也许不是,那“东西”实实在在扎根在他心底,让他的命运不能自主。他很害怕,害怕不能再留在姜夏身边,所以想把那些温柔,一次付清。
那些曾隐忍的、藏起来的,那些早就想给她的。
那些怕来不及的。
可同时,他又觉得自己自私,明明不知有没有明天,却还痴心妄想,想让她明白心意。
两种想法交织着,戚生矛盾又挣扎,这种煎熬,终于让他从心口溢起的鲜血,沿唇边涌出,蜿蜒而下。
☆、女金主的小奶狗(13)
温热的鲜血刺目惊心。
姜夏下意识想要替戚生擦去,少年却始终含着笑,猝不及防往地上栽去,刚好靠在赶来的姜夏肩上,失去意识。
他那样高,直接把姜夏一齐压在了地上,却无辜地紧紧闭着眼眸,没有半点气息。
姜夏不知道,“万枯骨”到底有多厉害,她更不知道,戚生有多能忍耐,正是因为他心志坚定,至纯至善,这“东西”才没有喧宾夺主,占了戚生的身体。
可它也出不来,只能在夜里诱哄戚生,拿着他唯一那点欲·求,那点对姜夏的心意诱哄,想使少年入魔,与之同流合污。
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一次次碰壁,那少年仿佛有着这世上最坚韧的心,刀枪不入。他疼了,用药片止,他有执念了,自己堪破。
从头到尾,沉默无言。
也不是没有动过占有的心,只是一想到这些,戚生就无比清醒,因为他的心意,始终凌驾在私·欲之上。
这样的爱,绝不会被污染。
于是“万枯骨”急了,想另觅新主,哪知那聪明的少年隐有察觉,更是舍身取义,自己死,也要拉着这“东西”死。
其实戚生本不该这么快了无生息,只不过,他吞的大把药片里,除了止疼,还有过量致·命的隐患。
自从那天起,隐隐感觉到这东西起,戚生就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倒不是有多大义,只是一想到这东西离了他,便有可能就近钻到姜夏身体里,戚生就决定,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种可能性发生。
哪怕他是学数学的,哪怕他天赋超群,也不敢冒这万分之一的险。
这样的戚生,注定不会和“万枯骨”同流合污。
可他却不知道,姜夏的血液正是克这邪物,她不会有事。
此刻,眼看着戚生倒在自己怀里,姜夏含在眼角的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得粉碎。
她毫不犹豫,随手拿过长剑,往手腕动·脉上划,也不觉得疼,只是不要命地把鲜血往戚生嘴巴里喂。
侠女的血不是驱邪吗?姜夏想试试,以己命,换他命。
不仅仅是恪尽职守,她做这个决定,首先想到的不是任务,不是任务说要保护男二。
而是作为姜夏,想保护戚生。
却也不是喜欢,是情义。
直到失去意识,姜夏才终于松开握着长剑的手。
也看了,戚生最后一眼。
·
三月后,天气转凉。
电视屏幕上却仍旧大热地播放着新剧,当红小生陆寻的新剧。
是那个关于落魄公子步步称帝的故事。观众却发现,里面那个女三号演技倒退了,她以前可不是像现在这样瞪眼,灵气得多,更是“眼技派”。
说起来,因为这场大热的新剧,演女三号的“姜夏”被更多人知道,同时也丢了不少老粉丝。
人还是那个人,可说不上来,现在这个就像刻意模仿从前那个一样,能打80分,却差远了。
可她确确实实和姜夏长得一模一样,粉丝也只好接受演员油腻了这个理由,转粉其他。
大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姜夏”,是叶家的大小姐,叶绮罗。
这一世,反而是她做了侠女的替身。
这也是…她与叶时迁达成的协议。——从此她做姜夏,和陆寻剧组搭戏,而姜夏,做她叶绮罗,与小舅舅永不分开。
至于演技这个东西,叶绮罗毕生的努力都花在了那一次上。
哪一次呢?
叶时迁约陆寻谈判那次。
他把她完全打造成姜夏的模样,从眼神,到举止。
事关陆寻,叶绮罗分外努力。以至于在叶时迁那双毒辣眼睛的挑剔下,终于像足了几分。
却也只能维持短短几个小时,便再装不下去。
可这足够了,足够在陆寻面前以假乱真,给他下套。
叶时迁约了陆寻,告诉他:姜夏才是真正的叶家的大小姐,只不过想入娱乐圈,这才起了艺名。
而家里那个,才是假的。因为叶司令夫妇不同意晚辈入娱乐圈,这才万不得已,想出一个两全的方法。
他这样说,是想让陆寻同意交易,叶家扶持陆寻的演艺事业,而陆寻,心甘情愿做叶家大小姐的情人,说难听点,就是被包养。
但是,光前一个条件已经让陆寻心动,在燕京,权势至上,演艺圈子多多少少也得看那些上位者们的脸色,同意叶时迁,这无疑百利而无一害。
是十分诱人的交易。
然而,陆寻还是有些风骨的,可后一个条件,直接把他这些风骨碾成粉末。
那是姜夏啊,哪怕没有交易,他也心甘情愿。
少年不禁想,难道她是害羞,所以要让小舅舅来这样说?
还记得那一次,姜夏忽然凑近他眼前,说如果他以后娶的人是“和他眼底倒影着一模一样”的人,她就把剑给他。
以至于,陆寻真的彻底误会了。他以为……姜夏同样对他有意,再看看对面,坐在叶时迁身旁的女孩子,那样明艳,眼底隐隐含着情思,蜻蜓点水般,掠过少年的心湖,蛊惑着他答下那个“好”。
一音落定,叶时迁笑了,那双仿佛揉进时光与岁月的眸浅浅漾开,光华流转。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小侄女的问题,又悄无声息地干掉一个情敌,而此后,他会让叶绮罗代替姜夏活着。
而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子,他会留在身边,做“小侄女”。
叶时迁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就像以前许多次那样,可他千算万算,漏算了姜夏也会死。
为了救戚生而死。
他再见到她时,是在燕京最大的医院,戚生守在身边。
这是叶时迁第一次正视这个少年,十分漆黑的一双眸,玉石之质,干净纯粹得让他也心惊。
此刻戚生脸色苍白,那黑就更加浓重,如一口古井,深不见底,却再波澜不起来。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抠出的殷红鲜血还在往地板上滴,一只手却紧紧捂着姜夏那截手腕,失血到如细瓷般苍白脆弱的手腕,上面包着纱布,纱布渗出血色。
又是割·腕……
可这一次,叶时迁却慌了神。
他尽可能扬起唇角,不让自己的脸色丧得那样难看,这里不是叶家,他不能丢脸于人前。
可终究,那位燕京高高在上的副书记失了魂,丢了魄,艰难地将眸光从变成直线的心跳监控屏挪开,苦笑起来。
那笑里含着泪,真真正正悲凉到极点。却无人懂。
而戚生,仍旧如石像般,就僵在那里,没有悲喜。
直到医生护士过来劝说,这少年才回过眸,竖起修长的食指在唇边,仿佛在嫌他们吵到了姜夏。
而做噤声的动作时,少年始终眉眼温柔,笑意宠溺。
这般场景实在诡异,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说:“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
戚生十分平淡地开口,眼底是洞悉世事的通透,他说:“我只是舍不得。”
只是…舍不得她。
我以为,死的会是我。
·
再后来,姜夏又回到了叶家。
戚生肯让,是因为叶时迁承诺——他有让尸·首不腐的方法。
这位副书记也确实做到了,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他在叶家宅邸下,修建了古·墓。
也请来了寒玉棺。
甚至其他古法,只要能保尸·身不变的方子,他都用上了。
里面的气温极低,躺在棺材里的姜夏面容生动,栩栩如生,只是长而翘的睫毛上沾染了风霜,却再不会化开。
这样也好,叶时迁想,他再也不用担心年龄的差距,他和姜夏之间的八年…已经因为生死彻底抹平,也不用担心这只小野猫被人觊·觎,她如今,完完全全,只留在他身边。
可夜深人静时,男人还是会落泪,背靠在寒玉棺前,抱着膝盖,仿佛像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物。
直到失去,叶时迁才明白,姜夏不是玩物,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只小野猫。
她是他爱的人。
不是喜欢,是爱。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就像好朋友局长说的:叶时迁精心织了个网,以为天·衣·无·缝心里美滋滋,然后就等着扫除障碍,姜夏那姑娘往里跳,可人家不玩了,直接就飞走了,叶时迁却把自己算计进去了。
到头来,作茧自缚。
但局长说错了一句话,既然是茧,就还有破茧成蝶的一线希望,叶时迁始终没有忘记那晚,忘记那晚姜夏制服邪物的本事。
这样的本事,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年代,按理说迢迢历史长河上,早就该失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