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寒也颇有些无奈,世子的脸沉了一日了,比外面这雨下得还沉,连他都受不住了。
苏风暖不多时便穿好了衣服,拿了伞,出了房门。
千寒见她出来,松了一口气,二人一起,从后门出了苏府。
晚上的雨比下午下得更大了些,雨珠细密,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街道上已经积了不少的水。二人步行,沿着街走着,这样的雨天夜晚,街道无人,自然也就没遇到什么人。
来到容安王府,叶裳的屋子里漆黑一片,没亮着灯。
苏风暖偏头对千寒问,“他是不是睡下了?”
千寒摇头,低声说,“世子不可能睡下,晚饭都没吃,天黑下来后,也不准我掌灯,便一直在床上干躺着,今日连九连环也没玩。”
苏风暖想着这个祖宗愈发脾气大醋劲大性子大了,她来到门口,伸手推开门,入眼处,屋子黑漆漆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她顿了一会儿,迈进了门槛。
千寒自然没跟进去,伸手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苏风暖来到桌前,摸到火石,掌上灯,屋中顿时亮堂了,她回头看向叶裳。
只见叶裳背着身子躺在床上,被子也没盖,只穿着单衣,从东湖画舫沉船遭遇谋杀到如今,他瘦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这样的雨天,屋中清清冷冷,雨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作响,更显得屋中冷清安静。
这副样子,十足十地让她不忍看,看了便不忍心疼。
她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暗骂,这个无赖,如今做这副样子,就是拿捏她会心疼刻意做出的吧?
她抬步走到床前,伸手去板他身子。
叶裳身子冷梆梆的,十分僵硬,一动不动。
苏风暖用了些力气,才将他身子板过来,见他死闭着眼睛,一脸的暗沉,这张脸举世无双,容冠天下不错,但生起气来,还是照样让人胆颤。她想着怪不得孟太医提起他总是哆嗦,她伸手戮戮他的脸,又气又笑地说,“你这气的是什么?”
叶裳睁开眼睛,死死地瞪着她,没说话。
苏风暖觉得若是眼神拿下刀子的话,自己估计能被他下个百八十刀。她又戮戮他的脸,“好,我老实交待,总成了吧?”
叶裳依旧瞪着她,没说话。
苏风暖撤回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了想道,“先从林之孝说起吧。”话落,便将御林之孝在王大学士府佛堂里说的话与叶裳复述了一遍。
她说完后,叶裳依旧盯着她。
苏风暖看他这副样子,继续道,“事关林之孝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再说说许云初。”
话落,她将在宫里发生的事儿,太后如何与她交谈赏了她些首饰,以及遇到了淑雅公主如何打发,以及被小泉子拦去面见皇上,许云初进宫请旨,在皇上面前撞破身份,以及他随她回了苏府,被苏夫人念着对苏青的救命之恩挽留,热情招待了一番的事儿又复述了一遍。
叶裳全部听完后,面色依旧不见好,盯着她问,“你确实是这么说的?”
苏风暖举手,“千真万确,要不要我立个誓啊叶世子?”
叶裳瞪着他,“那为何我听宫里传出闲话,说你在皇上面前调戏小国舅?”
苏风暖咳嗽了一声,“你觉得我对他说的那些话,你听起来,我是在调戏他呢?还是在调戏你呢?别人不会分辨,叶世子,你来分辨分辨呗。”
叶裳看着她,一把拽住她的手,他的力气用的大,苏风暖遂不及防,被他拽趴到了他身上,他看着她的眼睛,眸光暗暗沉涌,“你从来没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便时时刻刻患得患失,既然你在别人面前都能说出这么一番又一番的情话,不如如今就对着我的眼睛再说说,让我好好地分辨分辨。”
苏风暖心砰砰地跳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五下……还有继续跳下去的势头,她红着脸瞪着他,恼道,“用这么大的力气做什么?又加重伤势了。你这伤还想不想养好了?难道真想在床上一辈子废着?”
“你若在意,就该日日陪着我,你若不在意,我躺一辈子又何妨?”叶裳盯着她,声音低沉。
苏风暖觉得自己走南闯北,天下都玩遍了逛遍了,也算是看过春花,赏过秋月,知晓风花雪月的人。甚至,曾经女穿男装,与一帮子男人喝过花酒,逛过青楼,调戏过美人……风月之事,见识过不少,也自诩不会有被难住的一天,没想到如今,却觉得栽在了叶裳的手里。
让她对着他再说一大番情话?
她还哪里说得出来?
她趴在他胸前闷了半晌,闷声说,“这一箩筐的情话,如今不都当着你的面给你倒出来了吗?我说的都口渴了呢。”
“这怎么能算?”叶裳不饶她。
苏风暖试图躲过去,对他道,“你想啊,情话这种东西,要应时应景。我与那个林之孝,还有许云初,说这些的时候,一个是在佛堂,给佛祖烧了无数我抄录的经文,一个是在皇上面前,当着九五之尊的面。正所谓,天上佛祖,地上帝王,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如今嘛,外面下着雨,下得人心冷身冷,这情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啊。不应时不应景。”
叶裳闻言松开手,“脱鞋上床。”
苏风暖乍然被他松开,闻言愣了一下,“做什么?你不会还让我留在你这里过夜吧?”
叶裳看着她,“躺在床上,被子里,我给你暖暖你的身子你的心,在夜雨之夜,**帐暖,便应时应景了。”
苏风暖闻言连忙后退了一步,红着脸断然道,“不行。”
叶裳瞅着她,“为何不行?”
苏风暖伸手指着他,羞愤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你给我……暖身子暖心?还是……躺在床上……**帐暖……你这简直……居心叵测!”
叶裳看着她一副你休想的模样,顿时被气笑,怒道,“苏风暖,你脑子里成日都想的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没娶你,便想禽兽地与你玉成好事儿吗?若是想要你,那日在西山猎场,荒草之地,没半丝人烟,以天为被,以地为炉,那日风和日丽,应时应景得很。”
苏风暖一噎,顿时捂住额头,片刻后,好笑起来,嗔着他道,“谁让你说的话这么有歧义?难保我不多想想。”
叶裳瞪着她,“还不快上来?别说昨日今日留你在这里过夜,我不能下床的这十日,你都要留在这里过夜。”
苏风暖跺了一下脚,“祖宗,上辈子你一定是我的祖宗!”
叶裳被气笑,“你的祖宗在燕北,可不是姓刘,也不是姓叶,是姓苏。”
苏风暖一噎,伸手脱了外衣,脱了鞋,上了床,动手将被叶裳踢到脚底下的被子扯上来,盖在了他和她的身上,躺了下来。
叶裳伸手过来抱她。
苏风暖立即伸手挡他,“别,我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凉,给你过了寒气。”
叶裳不理会,拿开她挡着的手,将她拽进了怀里,抱着她娇娇软软纤细玲珑泛着淡淡香兰草香味的身子,这两日因为林之孝和许云初惹出的郁气才算泄去了,舒服了。对她道,“不许睡,我将你的身子你的心暖热了,你就给我说彻夜的情话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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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结发不移
彻夜说情话?
苏风暖无语,不理他,沾到他的身子,被他抱在怀里,闻到熟悉的味道,本就困乏,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叶裳抱着她暖了一会儿,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低头一瞅,顿时被气笑,“真是属猪的,猪也没你睡的快。”
苏风暖一动不动,手搭在他胸前,微微回搂着他,已然进入了梦乡。
叶裳见她眉心确实倦怠,想到今日一早她便被太后叫去了皇宫,又被皇上留在宫中下棋午膳,又与许云初周旋,又与孟太医论了半日的医术,想必确实累了。舍不得再将她折腾起来,便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手熄灭了屋中的灯。
窗外的雨一直下着,直下了一日夜,依旧未停。
第二日还是阴天,清晨的雨小了些,但依旧零星地下着。
苏风暖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后,神清气爽,偏头,便发现叶裳也已经醒来了,看那神情,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正懒懒地侧倚着身子,把玩她的头发。
她白了他一眼,扯回头发说,“我的头发又不是九连环,你玩的倒有兴致。”
叶裳见她醒来,顺势松开了手,见她将一头青丝拢过去,面容微带了丝笑意地说,“我哪里是在玩九连环,我是在练习‘结发同枕席,恩爱两不疑’呢。”
苏风暖先是一愣,很快就回过味来,脸腾地红了,暗想这无赖真是越来越会调戏她了,这样下去,她半丝上风没有了,于是,她不甘地调戏回去,“练习得如何了?”
叶裳笑意加深,“还需要多多练练,等我们大婚时,我才能手熟地系好。”
苏风暖眼珠子转了一下,坐起身,伸手掬了他一缕青丝,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对他道,“还等到大婚做什么?如今就能系。这种事儿呢,你就不必练了,我比你做得好。”
“嗯?”叶裳挑眉看着她。
苏风暖又掬起自己一缕发丝,身子微微前倾,和叶裳的那缕发丝缠绕在一起,然后,她手指灵巧地打了个结,之后,轻轻用手指一斩,打结的那缕发丝被她斩掉,握在了手里,她又把玩了一下,递给叶裳,多情地柔声道,“叶世子,从今日起,您就被本姑娘给定下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个同心发结就是见证,你且好生留着,放在香囊里,时时警醒,若是他日你敢变心,我就剃光你的头,把你扔去灵云寺做和尚。”
叶裳眸光乍然现出璀璨色,伸手接过同心发结,笑看着她,“剃光我的头?扔去灵云寺做和尚?这么便宜我?”
“便宜?”苏风暖瞅着他,在她看来,做和尚最没什么好的了,清苦不说,还要戒七情六欲。
叶裳幽幽地看着她,“自然是便宜我了,你想想,你从小便陪着我护着我,长达这么多年,我若是变心,岂能只是去做和尚这么便宜便能了结的?”
苏风暖好笑道,“说的也是。那你说说,我如何才能不便宜你?”
叶裳看着她,绵绵情意似乎要涌出他那一双眸子,“如何不便宜,我倒也说不出来,毕竟这颗心早就不是我的了,她在你手心里攥着呢,你说它要是变心,如何变?除非你不要它碾碎了它,否则,我觉得,至死估计也不会变的。”
苏风暖闻言猛地咳嗽起来。
叶裳瞅着她,含笑扬眉,“你不是惯会调戏人吗?怎么?这样的话都听不得?”
苏风暖咳嗽了好大一会儿,才无语地瞅着他,叶裳这情话比她说的可高明多了。她伸手敲敲脑袋,想着又作茧自缚了,在他面前,她的千层画皮脸根本就不够使,什么时候都能被揭个干脆。
叶裳看着她,笑意浓浓,似乎极其满意,将同心发结拿在手里刻意地在她面前晃,郑重道,“这可是你说的,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同心发结我自然会好好地留着,留个生生世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需记着,你是与我已经结了发的人,生生世世,都不能再跟别人结了。”
苏风暖放下手,无言地看着他欢喜的快找不到东南西北的脸,好半晌,才提醒他,“一辈子也就差不多了,你还整出个生生世世来?真以为我下辈子还这么倒霉遇到你啊。”
叶裳被气笑,“既然你这么不满意,下辈子换我倒霉遇到你好了。”
苏风暖彻底被噎住。
叶裳攥着同心发又抱着他躺下,“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
早?虽然外面下着雨,天色阴沉,但此时若是按照往日天晴来说,太难早已经大亮了呢。苏风暖伸手推他,“每日孟太医辰时过来给你诊脉吧?”
叶裳道,“千寒知道你在这里,不会让他来的。”话落,他哼道,“那个庸医,既庸又笨。”
苏风暖喷笑,“他尽心尽力地在这府里住着连家都没法回,更是被你指使得团团转,为了给你诊治,每日可谓是心惊胆战,怕惹了你这个世子爷大发怒火请了皇旨对他抽筋扒皮,人家容易吗?如今在你这里还落了个庸医和蠢笨,不得好处。别太过分叶世子啊。”
叶裳也失笑,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确实有些过分,因了怀里这个女人,牵连孟太医。难得他一把老骨头了,每日见了他就吓得不行。他闭上眼睛,道,“你若是乖些,我就没工夫理会他了。”
苏风暖想着昨日被孟太医缠了一下午论医道,都是拜他所赐,她虽然自认没不乖觉,但到底林之孝和许云初是个麻烦,惹到她,自然也就惹到了他。她自知理亏,道,“好,接下来,我哪儿也不去了,就陪着你。”
叶裳看着她,“别只嘴上说说,哄人谁都会,要做到才行。”
苏风暖一时又没了话。
二人便又在床上躺着,听着窗外零星的小雨稀稀拉拉,屋中再没了昨日的冷清,帷幔床帐内更是暖暖融融。
苏风暖想着若是就这样过上一辈子,当真是极好的。
半个时辰后,千寒在外面小声说,“世子,您醒了吗?”
叶裳闻言“嗯”了一声。
千寒低声道,“苏三公子来了。”
“嗯?”叶裳扬眉,偏头看苏风暖,同时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府里?可有什么事儿?”
千寒小声道,“苏三公子说来看看您,从您醒来,还没过来。”话落,又道,“他还提了一句,说苏夫人昨夜一夜未曾睡好,否则今日也一起过来了。”
叶裳蹙眉,“苏伯母为何没睡好?”
千寒摇头,“苏三公子没说,因为您还不曾起,便没带他来正院,管家将他请去了前厅。”
叶裳转头看向苏风暖,了悟道,“看来是伯母有事儿找你,特意让苏三兄大清早就过来,想必是急事儿。”
苏风暖点头,坐起身,“我这就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