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那两位哥哥有多么安份,只是三位公子爱好不同。大房里大公子江皓、三公子江睿,正经娶有妻室,也不外出狎妓,见了府中稍有姿色的丫鬟就要下手,止几房妹妹屋里的丫鬟还不曾伸过手。
而这个二公子江安却是个长年在外飘留浪荡的主,寻花问柳吃酒赌钱打架闹事无一不沾,且不到身无分文不得归家,是个出了名的泼歪刺货。
二房里家主江宗文,也就是江安的父亲江离的二伯,朝廷里任做编修,虽也娶得几房姬妾,倒还讲究些礼法。二伯父时常叹息自己前生作孽,生下个孽子今生现世报应。每每要管教,彪悍的二伯母珍氏必定不依,久而久之便也放任不管了。
就是这样一个骂名在外的二哥,平日里与江离完全没啥交集来往的堂哥,今天突然造访,江离可不相信他真的是来叙兄妹情的。
绿萝一边唠叨一边服侍着江离梳洗。挑了件浅色云涛裙,家常一件同色云锦宽袖长袍给江离穿上,拾掇得差不多了,小香出门,吩咐门上蔡老婆子去外间请二公子进来述话。
新买的四个小丫头早在外间客厅里备好了茶点,江离手上一杯热茶刚啜上半口,蔡老婆子引着那位二公子进了院子。
朗声一笑,一个身材高挑肩宽臂长的青年男子一脚跨进了后院。一边左右打量着院子里的景致一边高声了说:“我这九妹妹架子真大,二哥这么远巴巴地跑来看望你,不亲自出门来迎也就算了,这二哥都进了院子了也不迎出来吱声。”说着话,小丫头迎着一路穿过花径冲客厅行来。
江离打眼一望,一身云锦同纹的儒生袍,内罩娟白描银花的宽腰衣,高髻用蛇形金簪束了,脚蹬雪暖云靴,看着颇有几分风流潇洒的世家公子样。五官还好,只一双滴溜溜转的桃花眼,看着让人不舒服。
这时江离只得起身到客厅外,轻福一礼,笑道:“二哥哥此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躲债来的?”
江安面皮一紧,看着江离的样子一脸的讶异,嘿了一声又笑开了:“大伯母回家里说九妹妹病好过后一张小嘴好生利害,家里还没人相信的。都说一个大声说话都脸红的丫头,又是一个文文弱弱的性儿,能一下子利害起来?今日一见,连我都不相信这话是我原来的九妹说的。”
说着欢欢喜喜地进得门来,大马金刀地在主位上坐了,抖动着一双长腿,拿起茶杯来也不动口,一双桃花眼往客厅里四处打量,口里笑道:“我巴巴地赶来看看九妹妹,如今看到妹妹比以前越发长得好看精神,可见是真好了。二哥我也就放心了。”
“哦?这么说二哥哥这段时间还往家里去过来?那倒是真难得。现在又专程赶来看我,九妹是真感动。”江离半笑不笑的神色显然是不相信,这么个时辰,也不像是来探病的。
“二哥说是来探病,却两手空空的来,又是这么个时辰,莫不是来时走得急,礼物都被人撵丢了?”江离话一出口,屋里几个丫头都掩了嘴笑,这个江安被追债的人撵也不是第一次。
江安却是面不改色地打着哈哈:“你知道二哥比不得妹妹有钱,二哥想妹妹这里什么没有,只缺个亲人看望,带不带礼不要紧,心意到了罢。”
“这人也看过,心意也到了。这个时辰正好用过了饭再回,我叫丫头们备饭去?”江离盯着江安的脸问。
江安干咳了两声,摆手道:“我来说两句话,看看妹妹就走,不用备饭。”
正事来了!江离心说,看你能撑多久。江安一开口却出乎她的意料:“范家上门提亲了!我今天回去陪过客,怎么没人通知妹妹回去?”江安笑嘻嘻地问。
“你这话问得好笑,这种事情自有府里的家长出面待客。男客女客都自有人陪,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少了我还成不了席么,横竖也不关我事。”江离一脸置身事外的轻松。
江安讶异道:“你也不问问订的是谁?”
江离浅笑,没有开口。
“是江敏!”
“哦?是吗。”江离回答得漫不经心,神色没半分变化。
管他订的是谁,只要不是自己就行了。她倒不是对范家公子范思诚有偏见,仅仅儿时玩伴而已,怎当得夫妻?她不能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草率,她未来的夫婿,她得自己慢慢挑。
江安没看到痛苦失望的表情有些泄气,他来时还准备着安慰江离,然后等着给她牵线,毕竟他和范家公子套着近乎,打了包票能让他们见上一面的。不过这事不成没关系,什么事都没他自己的事要紧。
想想开口说:“我以为妹妹也对范公子有意呢,看来倒是多虑了。江雅为这事可是跟亲妹妹闹翻了,听说范公子也有些不痛快,那天在江家差点让他父母下来台——”
“没想到男人家也喜欢八卦!”江离听不下去了,不想再兜圈子,“二哥哥要没什么事的话,留在这里吃过再走?”
“不作叨扰,我这马上走的。”说着却不动身,把眼瞅着江离嘻嘻笑道:“我来还有另一件喜事要通知你,我要成亲了!”
又有些出乎意外。
江安收有几房姬妾,还没正经娶过亲,所以正室的位子一直空着。
江离道声恭喜,说:“这样的喜事,只要使个人来通知一声就行了,不用亲自送喜贴来。”父亲不在,三房的这份礼该自己出。
江安期期艾艾半天才说:“喜帖暂时没有,妹妹这份礼可不可以先出?”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江离心知他这份礼要的可能不轻。表面平静地问:“二哥哥准备让九妹出多少的礼?先说好了,大伯母出多少我出多少,我总不能比她多了惹她嗔怪不是。”
江安发急道:“才刚我来没多会儿,多少人都说你好话。便是蔡老婆子一个守门的也夸你对下人大方,怎么一到二哥身上,你就成了这样子呢,说话又酸又呛的,开口便像是怕二哥上门打劫的!”
那天大奶奶来梅庄,江离刻意叫人多备了一桌,赏了下人吃过又每人另赏了一两的银子,门房两个婆子是五两的银子。给了绿萝小香十两,绿萝不要,被小香抢了去。没想到蔡老婆子倒还记着。
听江安说上门打劫,江离也笑了,便问他要多少。江安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也恁贵了些!”江离咋舌。她记得大房里两个庶姐出嫁,二房三房送了多少份子钱来着,反正不超过五十两。
江安摇头:“一百两我还用提前给你要?我是说,一千两!”
还说不是上门打劫来的!小香跟绿萝对视一眼,绿萝在江离身后轻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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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有钱亲兄妹(一)
江离气笑了:“二哥哥,这婚姻大事的开销,自有祖母同你亲生父母商量着给你办的,自然是从公中出。我一个堂妹只不过凑些份子钱,一百两已是有余了,这一千两怎么说得过去?”
“我父母不会给我办的,他们不同意!”江安泄气地说。
“既然他们不同意这亲事也办不了,那我这份子钱更不必出。”江离道。
“九妹妹,咱们府里谁不知道三房里最有钱。如今三房钱财在九妹手里掌着,一千两银子对九妹来说还不是伸伸指头的事。”江安有些发急,也顾不得继续卖关子了,“实话对你说罢,府里的人我不敢张口,外面都找人借遍了,若不是实在凑不出来,也不会来打搅妹妹。”
“你又欠人赌债了?”赌债她可不会管。
“不是赌债,是情债。”江安心内患得患失,神情一下子有些失魂落魄。看向江离的眼神满是哀求。“一千两,妈妈说没有这一千两给她赎身,三天之后她就成了别人的人,哥哥我也不想活了!这救人性命的事,九妹就当行行好罢!”
一屋子的丫鬟神色都有些恻然,江离看绿萝一眼,绿萝颦眉不吱声。屋里这些人都听明白了几分:江安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还想用一千两赎她回来当正室。这样的事情家里自然是不同意的,恐怕也没有人愿意拿这么多银子任他胡来。
江离把眼瞅着一下子风度全无、神色惶惶的江安,忖度他这般作态有几分真情。上一世,她可是见识过太多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无赖骗子。若真是只为了人,她倒可以通融。
“一千两,普通人家都可以买上一处好的宅子了。是个什么样的人儿,怎么就值当这么些银子?”蔡老婆子在下首开口说。蔡老婆子看一江离,跟江离使眼色,是不赞成的眼色。
江安看在眼里有些恼怒,狠狠瞪蔡婆子一眼,差点就喝叱出口——这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有些没大没小。不过看江离神色不动,忍了下去。
只得开口说:“这女子是飞翠楼新来的头牌,琴棋书画俱通,百伶百俐一个妙人儿,且是和二哥哥投缘。临行前切切叮嘱,一定拿钱赎她出来,情愿一生为我作牛马。二哥想着能不能得到父母同意娶她进门是一回事,要紧是的把她从那种地方赎出来。这样的事对妹妹来说也算是一件功德,还请九妹成全!”
江离抬着打量着面前这个声名狼藉的二哥,见他此刻眼珠不错地盯着自己看,她在江当眼里望见自己小小的影子。江安眼神如此地焦急、眼光清澈坚定,她看着倒不像是在撒谎。紧防的心有一丝松动,为那个从没谋面、有心从良的女子。
江安补上一句:“这银子就算是我借你的,有钱了我一定还你!”
“好吧,明天你晚些时候来取银子。”江离说。
江安却有些惴惴不安,以为江离只是说的托口话。干笑道:“我就不信九妹偌大一个庄子上竟拿不出这一千两来?”
“信不信由你!我若不答应,索性也不叫你明天再来。”四喜出门办事,身上带着江离给他的一笔巨款,这些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那好,我明天晚些时再来。”江安起身执礼告辞。
江离送出客厅门口却突然想起一事,叫住江安:“二哥哥,还要麻烦你回家里给我向祖母打听一些事情。”
于是,就在门口把收租遇到江天赐赖帐不给,现在又口出狂言,拦着那些佃农不让租地的话,捡重点说了,且不说是她自己亲耳听见的,只说是梅伯的孙子四喜听来的。
江离的意思,是问清楚自己家里是不是有这么一门远亲,以后做事也好心里有个谱。
江安有求于人,这银子又还没到手,一迭声地答应下来,出门也不回飞翠楼,径直回江家去了。
且说江天赐江天一这两个村霸,这一日正在村口一小破店里聚一起喝酒。商量着要置办些礼物往梅庄上求个人情。
原来他们打的主意是拦住了别人,不让别人租地,他们自己承头租下来,只等着从中抽成渔利。至于跟京城里江家有亲的话,完全是信口开河。两个无赖舍去一张脸,什么样的话说不出!
只是话在众人面前说过了,他们对梅庄还是有些惧怕的,尤其是经过那一场官司,两人都忖度着梅庄上那位主子不如传言中那么好欺负。
要说真的跟京城里江家沾亲的话,那就是江天赐的堂妹嫁给了江家一个管事。那人姓林,现任着大房里管账的家人。江天赐因着这层关系对梅庄上的人事也略有耳闻,便借了这个由头在村里人面前装大。便是一个村的人都被他瞒过了,谁知他竟是充大尾巴狼的!
破败的桌椅、粗陋的土碗,两个人就着一碟花生米下酒。
村外的泥土路扬起一层沙子,一辆青灰色的马车渐行渐近,两人眯缝着醉眼,在看清车帘上一个大大的****后,酒醒了三分。
江天一较江天赐年轻上几岁,也不如江天赐行事狠辣,所以一应事都由江天赐出头,他只看江天赐眼色行事。
看着车进了村子,江天一疑惑地看一眼江天赐,奇怪道:“看车来的好像是江家人,莫不是梅庄上又出什么幺蛾子?”
江天赐没应,一双眼盯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欣长、一身锦衣的年轻男子。
车夫向旁边人家打听着什么,只见那人遥遥指向这一边,那位年轻男子头转过来,大踏步向小破店行来。
“嘿嘿,正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还想上梅庄求个人情的,不想在这里能碰到江家的人!这下好了,我们倒不用破费了。你跟他们沾亲,说不定还认识呢,正好跟他说说!”江天一还蒙在鼓里,指望江天赐攀上交情。
江天赐却看出来者不善,早就起身侍立着,点头哈腰地冲着走过来的年轻人陪着笑脸。
来人肩宽臂长、气度潇洒、一双桃花眼迸着怒火,要笑不笑地透着刁钻,把脚往江天赐身旁的一张椅子上一踩,年轻人开口冷喝道:“你们谁是江天赐?”
“他!”江天一也看出势头不对,开口有些畏缩,手指头向江天赐一点,身子向后缩。
来人眼光如蛇信子似地往江天赐身上上下打量,鄙夷地一声嗤笑:“你就叫江天赐?你可知我是谁?”
江天赐身子僵立住了,来人气势太汹,并不是他这种乡下泼皮见识过的那种蛮横,尤其是看他一身华丽衣装,江天赐莫名地矮了半截,闻言呆呆地摇头。
“我就是江家二房里的公子,江安的便是。听说你这位爷出门也横着走,连我见了你都要叫你一声爷爷的,我就想来看看,你这位爷爷长什么样子!”江安斜睨着面前这位瑟缩着不动的尖嘴猴腮的傢伙,一脸的不屑。
村口渐渐围了些人,远远地围观着这边的动静。江家的少爷,村里的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而江天赐嚣张惯了的人能一下子灭了气势,村子里的人更没有见过。所以大家都想见识见识,渐渐地人越来越多。
“不知你这话从何来?”江天赐一向是个欺软怕硬的傢伙,陪着笑问道。
“哦?你没说过你跟我们家老太平辈,我们家老爷见了你得叫声叔、我们家三兄弟见了你都得乖乖叫声爷的话?我今天就专程来拜访拜访你这位爷!”江安怒气冲冲地说。
受了江离的嘱托,他专程回了一趟家。今早起难得地去了上房,给祖母问安,问起梅庄附近可有江家的旁支朝远族,祖母回说没有。又仔细地询问过叫对江天赐江天一两个人可有印象,祖母还恐怕孙子在外受人了蒙骗,把管事的叫来仔细地查过,江家并没有这样两家亲戚。
这下江安心里有了谱,知道有人冒名撞骗。从府里出来,一心只想着那一千两银子的事,看看时辰尚早,便想替江离出了这口气,好藉此在江离面前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