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可以逃!以后你躲进深宅大院再不露面,我就远走他乡,咱们两边不得罪,也不偏帮谁,这趟活儿我们不接了成不成?”四喜难得清醒一回说道。
江离环顾酒楼,零散还有些客人。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个位置只能放下两张桌子,其余的客桌都分散得有些远。刚才与萧五的谈话应该没有人听到。
江离游目四顾,口里对四喜说道:“他们既然敢劫相府,要从护卫森严的相府里往外搬那么多东西,还要应付众多武功高强的护卫们的追杀,当然不会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既然要威胁咱们送他们走,肯定得盯着防咱们溜,只怕你想走也走不了。不若大方送他们走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咱们去给他们找船去?”四喜不知不觉中思路跟上了江离,却全不知完全忽略了她是个女子。
“不能用别家的船,省得害了人家。这次索性就叫你跟了崔海出船吧,事情不用瞒他,愿不愿意也随他。他要不愿意就让他休息几天,省得连他也害了。躲不掉的是你,事情既然你也有份,就让你把他们送走。这件事出了这酒楼咱们谁也不能说,你安排好,三天之后咱们再来。”
四喜一一点头应下,主仆两人起身下楼。
楼下的交易已经散了场。这些走私来的货物大多有长期固定的买家,货物一到讲究的是速战速决。江离在楼上头痛沉吟的那会儿功夫,偌大的燕子矶集市差不多又恢复了常态。
只看到从集市里进出的人群中突然多出些风尘仆仆的面孔,这些人或者喜笑颜开、或者愁眉苦脸,更有甚者一脸的悲恸,躲在嘈杂的街市一角嚎啕大哭!
江离的眼角余光一一从这些人身上掠过,猜测前者多半是这次走私来的货物卖了个好价钱;愁眉苦脸的自然是出了点事故折了货物,庆幸人还没出事。而表情悲恸的肯定是这次走私去的有人出了意外,没能活着回来。
心底涌起一丝恻隐,概叹无论哪个世道,下层的人们为了生活汲汲钻营,生活的都不容易。
可就这样不容易的营生,多少人靠着它搅扰一年的家计。跟着这些走私船跑活儿,成了一些寻不着出路的年轻人另一门养家糊口的本事。
宽敞的场地上横七竖八地摆放了茶桌,粗瓷的大碗、简陋的灶台,竖一支旗杆,黑乎乎一个大大的‘茶’字,这就是跑船归来的伙计歇脚的去处。
跑船的都是一些中年人,老年人跟少年人都是少数。这些人一个个皮肤黝黑,身体健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从面前走过飘过一路酸臭的汗水味、还有清新的江水味儿。
江离带着四喜从这些跑船归来的汉子们身边往集市外走,从梅庄带出来的车夫正在集市外头伸长了脖子等着他们。
一个着一身补丁袄子,儒巾束发的年轻人迎面走来,见到前面那些跑船汉子逐一地上前打着招呼:“大哥,请问你们船上还需要人吗?”
人群中有些人抬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有人大声地切了一声:“你这身子骨跟着我们跑船?!我看在江上遇到风大浪急,还不飘飞了你!”
“看他一个穷酸秀才,要文不文、要武不武,沦落到船上来讨生活!”人群中有人概叹。
江离大步地往前走,目不斜视。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但是连木材都分沉香木花梨木,还有朽木腐木,甚至拿来烧火都嫌火力不够的烂木头,人也千差万别,犯不着谁同情谁谁鄙视谁。
眼看着几步就要走出集市了,走过的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那个年轻人,喊道:“张小天!你不是租着江家的田地做你的庄稼么?这年头不太平,老实种田比跑船好!你小子文弱,将就在梅庄上当几年佃农,读书耕种,说不定过几年也能高中的!”
梅庄?佃农?江离的脚步慢了。
“呸!”着补丁的年轻人一口唾沫,“江家人刻薄成性,这梅庄我们一家是待不下去了!”
前进的跑船汉子中有人止了步,好奇地等着年轻人说下去。他们中的有些人也有家属,不少人家里现也租种着梅庄上的田地。这些人围了上去。
江离捡了张干净桌子坐了,回头怀疑地审视着四喜,心说这小子管理梅庄的田地不久,背地里恐怕干了不少好事,才惹得人如此说话。
四喜一脸的迷惘,也跟着凑了上来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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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修房造屋
前来讨生活的年轻人脸上一下子汇集了众人的目光,他气愤的脸上还有些腼腆。
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眉眼秀气、长相斯文,衣衫破烂、脸有菜色、一双手上布满老茧。就这样一个老实人做佃农都还要被人欺负?人群中有些人愤愤不平。
“快说江家人怎么的你了?”人群中有个中年人问,他脸色冷厉,看样子准备着打抱不平。
江离也想知道江家究竟怎么他了,让他声称自己在梅庄待不下去。尽管她感念着忠心的梅伯的好,梅伯要真做了出格的事她也不会姑息。
就听年轻人说道:“去年我们租着江家十亩来地,除去上交四成的租,剩下的也还能勉强够一家三口糊口。所幸我娘子和老岳母闲时做些刺绣活计,攒下些钱来供我读书,一家三口口粮全系在这十亩地上,日子还将就过得。”
四成?江离记得梅庄上收的都是二成。颦眉继续往下听。
“谁知今年早早地把租金粮食交过,不久,江家莫名地收回了土地,说是从今都不给我们种了,让我们另谋出路去!你说,我们一家子千里迢迢从边境逃来京城,只想凭双手挣口饭吃,原以为在梅庄当上佃农,也算是有一个暂时安身的家,就是以后我参加朝廷秋试也近些。现在江家忽然收回田地,这不是不给我们活路么?”年轻人说。
江离从中听出一些端倪,心头隐隐有些眉目,想到不久前刚收回了两公顷的田地。
“江家只收回了你一家子的田地?莫不是你平日里对江泼皮不够孝敬?”人群中有人问道。看来都是一个庄子上的人。
泼皮?江离心里咯噔一下下:上一世她也被人这么叫来着!
“还要怎么着搓磨人呢,还不够‘孝敬’?我们那一块村子十来户从外地来的佃农,哪一家没有被他们刁难克扣过?!就说我吧,咱们后来,只剩紧挨着江天赐三四亩自留地。我一瞅那一段土壤肥沃,比山庄各处的田地都阳光充足,正是出庄稼的好地。我还忖自己后来倒还捡了个便宜,奇怪这样的好地同样的租金怎么能轮得到我。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年轻人咽了一口唾沫。
原来又是江天赐,却不是梅庄上的人。江离宽了心。
“我租来那几亩地不是紧挨着江泼皮的自留地么,每到一年春种秋收的季节,他都在地头候着你,瞅着你做啥就叫你把他家的地也一道做了。咱们租他的地也是收了重租的,这又平白摊上他家三四亩自留地的活计,做下来苦不堪言,不给他做,又怕惹恼了他,连这十几亩地也不租。你们说他家两顷亩地也请有好几个长工,长工难道不给工钱?俺们这可不比长工还便宜!我早寻思着不租他的地了,可一想一家的口粮也能勉强糊过去,也就忍了,可不想他竟先提出来不租了!”
“不租就不租吧,听说江泼皮这地也是从梅庄上租过来再转过手的,他提出来不租,肯定不是自己收回去种,八成是还给了梅庄上,到时你自去梅庄上讨来种岂不是更便宜,听说梅庄上租给人都只收两成租金,也不分外地人本村人,都一视同仁的。”
这些跑船回来的人,还没听说过梅庄上动用乡约保甲拿人的那场官司,不过说来都还八九不离十。
年轻人苦着脸,说道:“你们说的不错,他江天赐正是把地还给梅庄了,不过不是他主动还的,听说还吃了一场官司,被梅庄上逼着还的。为此,他憋了一肚子的气,不敢找梅庄上那位正牌的江家人麻烦,倒拿捏着我们要给梅庄那位主子难看呢!”
江离早把那天告官的事丢过了一边,拿回来的土地使用情况也没有过问,听说有人为此着了烦恼,还有人准备着给自己难看,便仔细地听着,看那个他们口中跟自己同姓的泼皮要怎么样给自己难看。
“怎么个拿捏法?”人群中倒有人帮她问了。
“江天赐江天一在村里也算两霸,他们从衙门里一回来就挨个上门通知,说这梅庄的地是府里江家三房的没错,可我们这些外地人住着的,却是他们这一支江家人祖辈传下来的村子。说三房里的那位主子既然不认亲,他们也要掰开了脸,让梅家的田地从今往后都租不出去!通知我们这些佃农,谁要是敢去梅庄上租地来种,他们就要让我们这些外地人滚蛋,让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年轻人说完,长长叹一口气。
梅庄良田千顷,其间并无农舍,单单中间十来亩梅林丛中建了座精致园林。那是有钱人家的私宅别院,江家时不时也有主子出来住一段时间。江家又不缺钱,不可能把园子往外租。梅庄上的田地就算有人愿意来种,也要有个安身的地方。
本地的土著村民都有自己的田地,不可能冒着得罪两恶霸的危险上门求租,而他们这些外来的流民只是暂时躲避边境的战乱,随时都可能回故乡去,梅庄上就算想租地给他们这些人,但舍得为这些暂住的外乡人起造房屋安置他们吗?
很多人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有人出了声:“梅庄要真是肯给这些人一个安身的地方,那大家还不挤着上门租地去啊。真要让外乡人都有地儿住,谁还去给那两个泼皮种地去。”
江离听到这里起身。四喜付过茶钱跟上,一前一后带着两个尾巴出了集市。
江离坐车,四喜骑马。
上车之前,江离慢悠悠地开口:“四喜,等你出船回来就找人去梅庄外选块地准备造房,我嫌梅庄太冷清,想多些人住热闹些。”
“啊?”四喜一张圆脸僵住,眼睛眨巴眨巴,又没跟上江离天马行空的思路。
“敢情你听了半天都白听了?”江离诈怒,“谁叫你收拾个无赖都不得力,让人一二再再而三地挑衅咱们!哼,跟我们斗?他们收人家四成我们收人家两成,傻子都不会去给他白出力。不就是给人几间破房子住么,还上门威胁人!我们梅庄有的是地,哪儿找不出块地来给那些佃农安身。人家靠双手吃饭,还用得着看那两恶霸的脸色么。”江离坐在车上还喃喃不休。
“主子你该不是讲真的吧?别听他们一瞎掰掰你就要修房造屋,你有没有算过,这一动土,梅庄上一两年的收入就没有啦。”四喜皱眉叫道,这位主子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什么生意都需要先期投入,我们投进一两年的收入,土地照租,到时也按着月数收房租,纵然那些外乡人走了,房子还是咱们的,土地还在咱们手里,怎么算来也不吃亏。像咱们这么些土地,佃农多了,给个住处本也该着,免得急时用人找不到人,总不能让土地空置了去。”江离打定了主意的事总能讲出千万种理由。
而四喜只要一个理由就够了,他知道谁才是主子。“那也得我这次出船能活着回来再说,说不得你只好使唤别人做去了。”四喜想到那个叫陈鱼的凶神恶煞的傢伙,没准他们在江上一言不合打起来,真的只好沉江里喂鱼了。
江离不担心四喜会不会坠江里喂鱼,她在担心四喜要找一艘什么样的船。
要怎样把几十箱价值连城的宝物,连同那伙盗匪打发走才是最让她担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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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俏丫头 刁丫头
红梅倚窗,纸墨凝香。
一袭素淡罗衫,乌髻轻挽,一只纤纤素手正在铺开的绢纸上奋笔疾书。
江离今天难得不说出门,绿萝心里头便踏实了些。不时地往书房门口探上一眼,一早进出送了几道的茶水羹汤。
绿萝虽是个丫环,可自小在大户人家见多了规矩,她的思想也渐渐被深宅大院里那些当家主母的规矩想法浸透。
自昨天从燕子矶回来,她就开始在江离面前叨叨:世家千金,还是不要见天往外面跑。成天带个小厮在外晃荡,还往燕子矶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去,被人撞破,成什么体统,以后还怎么嫁人呢。
“不若我们早一点回家里去吧?真要是大奶奶说的事成了,我身上的担子也轻些,也算了了我们夫人的心愿,更不用为你担心嫁不出去!”
绿萝唠叨起来就像是念咒,全然不把她当个主人看。江离昨天一到家就被她聒噪个不了。但她想到自己真的出门惹了个天大烦恼,她的底气是虚的。只说绿萝啰嗦起来像个老妈子,心底也把绿萝当妈了,还笑应了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绿萝,我真的知错了!”
一大早见江离钻出书房又画又写,绿萝自以为昨晚的唠叨起了作用。
能劝得人回头是岸,绿萝想继续发挥自己的菩萨心肠。
站在书房张望了一眼,绿萝回头对倚门而坐的小香叨叨:“还有你!从今儿起给我跟紧了姑娘,不要再跟着往外跑。左右过年也没多长时间了,只要平安顺利地回了家里,上面有老太太盯着,下面一堆的堂兄弟姐妹凑热闹使绊子,姑娘抽不出空来想别的,也就不成天想着往外跑了,我们两人也能松一口气来!回头我也找四喜说说!”
小香斜眼瞅绿萝一眼,吊儿啷当地揶揄:“够了啊!也没见你这两天张狂成什么样子。昨天对姑娘那么一顿叨叨,不说你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姑娘给你笑脸了,你还真上脸了不是?现在又找上我叨叨!是,你能!你连主子都敢说了,你这么能咋不上天呀!”
一席话把个绿萝气得噎住,笑扑上去要撕小香吧吧的小嘴。小香哪能让她近身,脚步一滑已经往院子里去了,还回头对绿萝皱鼻吐舌地做鬼脸。
在庭院里百无聊赖地伸伸腰,小香暗自唧咕,还要她盯紧了主子不让往外跑?她自己正闷得慌,活计都让新买的丫头做了,自己一天无所事事地呆着还想往外跑呢。小香心说,我不撺掇主子出门已经不错的了。
两个丫头在门外打闹,半点也没影响江离奋笔疾书的热情。
身边的书桌上摆了一叠图形数字的草稿,那是一早起来想起设计的房屋构造图。这起造些房屋,她得粗略地计算砖瓦土木人工的开销。想着收房租多少年能回本,她渐渐地沉溺进了构建一个大型新村的美梦。
美梦做完,刻意把恶梦淡忘,她正着手给父亲去一封家书。
第一次跟强盗打过交道,她多少了解了父亲的不容易。所以这一封信跟以往不同,照旧的家常问候过后,她用大段的篇幅关心父亲平日里的工作状况,尤其详细地问起青州的匪情,提醒父亲注意安全,凡事小心在意。末了有些动情地表示,希望父亲能早日从青州卸任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