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忙于应付锦绫院的差事,对京城中发生的凶杀案竟是没得到半分的消息,更万万没想到这几桩凶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近一个月以来,江离无数次地进出锦绫院。每次去,总能见识到些不一样的的织锦技艺。
眼看一个月期限已到,锦绫院最后筛选出来的几十张织锦提前完工。
朝廷对这些织锦非常重视,三日之后宫中会有一场宴会,这些新织出来的锦缎经过再次筛选,剩下的精品将会进入宫廷中展出。
梅记作坊的锦缎因为受了皇上钦点,自然在入选之列,江离亲手挑花结本织成的底图,一直关注着织锦的织造进程,锦缎织成下机的这天,她带着小香,由四喜赶着马车赶到了锦绫院。
四喜在锦绫院的门口停了马车,小香留在车上,看着江离一个人从大门里进去。江离却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往作坊里去。
她一进大门,直接被两名差役请到作坊外的一间屋子。
屋子外站了几名皂隶,一进屋,除了锦绫院几位主事官员,还多了几名身着青衣、官服装束捕快模样的人,他们正恭谨地回答着秦元化的提问。
秦元化挥手,几名主事和捕快退出。屋子里只剩下一名领头的青衣捕快和秦元化。
江离进屋行礼,青衣捕快说:“最近京城里出了几件人命案,死者都是来京参加过制锦大会的织锦匠人,请江姑娘来,想协助调查一些事情。”
人命案?织锦匠人?还牵扯到自己?江离无以言喻的震惊。
见江离发懞,青衣捕快又说:“我们发现这些死者在死之前都见过一个人,那个人正是江姑娘作坊里一名老管事,姓云。”
经他这么一提,江离才想起自己也几天已不见了云管事的身影。
“老管事走后这些人都被人害死,我们怀疑这个姓云的管事有杀人的嫌疑。据他交待,他去见这些织锦匠人是受了你的吩咐。这事你怎么解释?”
江离张了张嘴,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大人你这算是提审?可有拘捕印信?”
青衣捕快一愣,轻撇嘴角冷哼:“听闻江家九小姐仗着身家不菲,一向气势凌人,今日一见,果然有些跋扈嚣张!这人命关天的事,我只循例先问问,江姑娘倒如此不配合!要不是看秦公子的面子,今天我先抓后审,补一张拘捕令给你便是。”
江离心情很糟。无论谁突然摊人命官司相信都不会有好心情。
她顾忌不了自己的态度,也没有陪几句好话的意思。
她冷冷地盯完青衣捕快又瞄一眼秦元化,见秦元化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江离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思绪:她自己没有唆使人杀人,也想不到云管事会有什么杀人的动机,那么这突如其来的人命官司怎么就砸到自己头上?背后的推手是谁?
江离转着眼珠,冷冷怀疑的目光落在秦元化脸上。
秦元化今天没有着官服。一身雪白长袍,上好的绫罗绘青松压雪,袍边镶金线,一丝不乱的乌发下高冷的一张俊脸上看不出表情,一副事不关已的漠然态度。
青衣捕快叫进来一名差役,扬声请江离移步京兆尹府,江离面色无惧,一拂袍袖,举步待走。秦元化却开了口。
秦元化开口却是替她求情,他冲着青衣捕快露了丝笑容,“赵捕头要抓人是公事,锦绫院这批织锦等着完工也是公事。江姑娘手底下的作坊受了皇上钦点进了前三甲,不日就要带着纺好的织品进宫。事情既然牵涉到锦绫院,咱们不妨打个商量,你先宽限江姑娘一段时间,等她锦绫院里的公事了过你再来提人?”
秦元化任锦绫院主事只是兼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翰林学士,以他从三品的官阶,朝野上下谁都知道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他这样开口,赵捕头也不争辨,微一躬身,执礼而去,看都没看江离一眼。
秦元化负手而立,倨傲地看着赵捕头领着一群青衣皂隶出了锦绫院。伸手一指江离面前的一把椅子,江离冷着脸坐了下来。
“我替江姑娘暂时解了围,看样子江姑娘并没有一丝要感谢我的意思。”秦元化在对面坐了下来,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
江离冷笑:“想必秦公子也不是随意会替人解围,我有预感,我的麻烦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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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步步为营
秦元化说:“你的预感很准!无论谁摊上人命官司,都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秦元化屏退左右,一脸的幸灾乐祸。
“不过能不能从这官司里脱身,还得看江姑娘自己如何抉择。”
江离眼神一亮:“哦?”
秦元化说:“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煜的底细江姑娘想来应该清楚。江姑娘选择了跟他合作,跟错了人,路自然走歪了。”
江离冷笑:“这屋子内外都是你的人,秦公子不妨坦白了说。”
秦元化冷冷地说:“萧煜就是萧五郎,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他劫了我的东西应该归还给我。我想江姑娘纵然不是跟他合谋,至少也应该给我一些线索,如果你能跟我合作,帮我把东西要回来,你的杀人嫌疑自然会有人帮你洗脱。”
江离愤然离座:“你这是承认,这场人命官司本就是对我栽赃嫁祸?”
秦元化好整以暇的神情,“谁都知道江姑娘正在四处招揽织锦匠人。那些死去的织锦匠人都有一身独特的织锦本事,云管事受了你的命令,想拉拢他们为你做事,被他们拒绝,所以你恼羞成怒杀人泄恨。”
江离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秦元化。听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云管事在赵捕头手上,还有他出具的一份供词。”秦元化笑了。
一向高冷的秦元化冲江离笑,笑容俊美无俦。江离看在眼里,心头却升起寒意。
云管事是江家的老仆,那么忠厚老实的一个人,在怎样的情况下会写出那么莫须有的一份供词?
秦元化还在说:“抛开江姑娘认识的那些江湖人物不说,锦梅别苑里的护卫个个身手都不错。更别提成天跟着你进出的那个四喜,江姑娘要杀几个外乡人很容易。再加上云管事的供词,所有这些证据表明,你有指使人杀人的嫌疑和条件,怎么能说明你是被人栽赃嫁祸?”他右手指着面前桌案,清漆梨花木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叠卷。
江离瞥一眼摆在秦元化书案前厚厚一叠卷宗,上面赫然有官府衙门的朱红大印。
这一瞬间江离联想到了他送画的用意,“你送画来要我回赠几句评语,目的就要想找人模仿我的字迹?这么说云管事也不是他本人亲手写的?”
对前一个问题秦元化直接无视。“云管事的供词可是他亲手写的。”
江离心中已有了答案,她声音发涩地问:“我就想知道你们怎么取得云管事的那份供词,他还活着吗?
中了风夫人的毒都活不长,能完整写下这份供词已是不易了。秦元化看着白纸黑字的供词,心里这么说。
秦元化的沉默是代表死了?江离的心沉了下去。想着以后该如何面对云管事的家人,还有江琚身边的知墨。
秦元化把卷宗一页页翻过,修长的手指叩击桌案,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这里还有赵捕头搜集来的情报,一些不利于江姑娘的证据。”
衙门里这么重要的卷宗竟能到秦元化手里,想起刚才赵捕头刚才还打着官腔要抓自己去京兆尹府,原来不过是带着一群捕快走走过场演戏而已。
江离自认问心无愧,也不相信还会有什么证据会落在赵捕头手上,默然不语,唇边勾起讥嘲的笑意。
秦元化最痛恨她这副表情,暗暗咬牙又翻过一页说:“譬如这里还有两份供词。”
江离眉头一挑,就听秦元化的声音抑扬顿挫:“供词称,他们三年前因为欠梅庄上一些钱粮来不及上交,江家九姑娘指使恶奴上门武力催讨不说,还亲自向地方府尹递了诉状。江姑娘身家不菲,以势欺人,最后这场官司自然是江姑娘赢了。”
江离憋不住好笑地问:“他们还说什么?”
“他们说当时受了江家武力胁迫,当庭认罪交了钱粮。就这样江姑娘还嫌不解恨,过后还找人饱打了他们一顿。这件事江家村有很多证人可以做证。”秦元化板着脸说。
“赵捕头刚才说我仗着身家不菲、以势凌人,原来却是这么个出处!”江离气笑了。
不用说,那两个无赖泼皮她还记得。“若我没记错,写这两份供词的人,一个叫江天赐,一个叫江天一。”
秦元化看过公文再点头:“这么说江姑娘是认了?”
江安打人也是为了帮自己出头,江离并不想做无用辩解。
“这两份供词又能说明什么?”
秦元化露出得逞的笑意,徐徐道来:“说明江姑娘对钱粮小利尚且如此着紧,甚至不惜为此指使恶奴打人行凶。那些织锦匠人虽然比不上锦绫院挑选出来的精英,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地方府尹推荐上来的能工巧匠,现在各类织锦在市面上供不应求,其中的利润相当可观,都说寸锦寸金,江姑娘谋利心切,急需用人,想要他们为你效力,被人拒绝,所以动了杀机。”
江离眨着眼睛,秦元化描述的事对她来说犹如天方夜谭。呃,秦元化描述的不就是一个黑心、跋扈、杀人不眨眼的恶霸地主形象么?
她眨着眼睛,想来自己一脸无辜的表情打动不了任何人。她要是别人,听了秦元化这一番的有理有据说辞也许就信了呢。
秦元化半点没有演戏的痕迹,他的表情很认真,就像已认定是江离指使人杀人:“你杀的不是普通的平民,这些死都都在当地官府备案,还是当地官府甚是看重的织锦匠人。朝廷一定会要求缉拿凶手、从严惩治。”
“到时等待你的就是身陷囹圄,杀人偿命。你纵然荡尽家财,也免不了被发配烬地,有去无回。”秦元化的神情冷厉如恶魔,
“还有一种结局等着你——大燕使臣此次带民间团队来,除了学习织锦还想带回一批熟练的织锦匠人。以江姑娘千金小姐的身份,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被人带回大燕去。但如果犯了国法充了官奴的话,大燕使一开口,朝廷一定会答应。”
秦元化慢条斯理地说:“大燕蛮夷不化之地,对待我大宋去的女人跟牲畜无异。以江姑娘这样的姿色,要是充了官奴落在他们手里······”
他故意停住了不说,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说说你丢了什么东西,要我怎么帮你。”江离果然变了脸色,说。
秦元化怀疑的神色:“你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江离眼都不眨地说。那批东西她还从没仔细看过,她倒想听听秦元化怎么说。
秦元化深吸一口气,仔细地审视着江离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萧煜带着一伙人从我府里劫走了五十五只箱子。你只要给我打听清楚他把这些财物存放在哪里。一有消息通知我就行。”
江离看得出萧煜对自己处处留了情面,但秦元化并不是萧煜,看他对那几十箱货物如此紧,提起萧煜时咬牙切齿的神情,如果让他知道那批货其实是在她江离手里,那她江离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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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受制于人
她不由有些心悸,听见自己的心怦怦乱跳,故作镇定地说:“也许,萧煜把这批货运回了南陈?”
秦元化笃定地说:“那批货一定还在大宋境内。”
“也许还在京城?”江离似乎也提起了兴趣,眨着眼,巴巴地望着秦元化。
秦元化不置可否,“我要是知道也不用让你帮我打听。”
“你找谁打听不行,为什么非要是我?”江离气鼓鼓地说。
秦元化的眼神凌厉如刀子,语气阴冷:“你跟他一直走得很近,甚至我身边的还有人说是你跟萧煜合谋劫走了那批货,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直接找萧煜呀!”江离假装天真,看秦元化瞬间气歪了脸,她心里偷着呵呵笑两声。
秦元化冷着脸不接话。江离干咳两声,以袖掩唇。宽袖抬起又放下,冷笑已隐去。换上战战兢兢的神情说:“我帮你打听便是。”
“不是帮我。你是在帮你自己。若是大燕使团离京之时,你还打探不到那批货物的消息,那时我也帮不到你。”
秦元化起身拂袖,高高在上的眼神俯视着江离。眼神如端详一只待宰的羔羊般,冷漠残忍之中有假心假意的怜悯。
江离推开门,屋外阳光正好,春风和煦。
几束光线投进屋来,在江离身上渡了一层淡淡的金,也冲淡了秦元化带来的一屋子的压抑。秦元化送到门口。
江离一脚踏出门去,听秦元化在身后语气很温和地说:“大燕使臣在京中待不了多长时间。江姑娘身上的人命官司有赵捕头紧盯着,我也帮你压不了多久。”
听江离一声冷哼,秦元化又说:“属于你的时间已不多。我要是你,出了锦绫院就直接去找萧煜,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从他嘴里套出那批货物的下落。你最好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江离迎着阳光微眯着眼大步走出去,沐浴着阳光渐渐走出了秦元化的视线。她的眼神竟没有一丝惧意。
出门左拐,渐渐听得织机声响动。江离终于赶到了作坊里。
锦绫院华丽的作坊里,几十台木织机上的锦缎先后织成了成品。江离走过去的时候,两名织工正好停了梭子。
数十种颜色的绢丝棉丝织就的高山流水、小桥人家。
山上的黄叶加了金丝,天上的云霞用了五彩丝线,原本淡墨浅韵的画风变得五色斑斓、富丽堂皇,多了大气磅礴的气势。一幅别样的织锦山水画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眼前。
锦绫院几位主事沿着织机一行行看过来,走到这幅山水织锦前纷纷停了步。
其中一人双手拿起这幅织锦摩挲,手拈起织锦的一头轻轻一抖,退晕的处理让织锦上的图案呈现异样的光华。
“轻薄飘逸、灿若云烟,来自南陈的工艺,果然让人叹为观止!”
“这幅织锦比起地道的南陈工艺如何?”问话的是他另一位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