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干打开锦盒,江离看到里面的半段古锦,眼睛瞬间就亮了,忙着点头不迭,双手从蒋干手里接过了锦盒。
蒋干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长长地舒了口气。蒋干仍旧带着江琚读书下棋,有时也到城外几处作坊里转转,时不时也去看看江离如何把那段织锦复原。
江离对这半截古色古香的织锦很入迷,天天从书房到那间放着织机的厢房,又开始了不分黑夜白昼,浑然忘我的研究思考。
江离原本以为以前已经复原过半段强锦,这半段应该也不会像以前那么难了。谁知蒋干这次交给她的织锦残破得更厉害,锦的表面有火烧过的痕迹,她可以凭经纬面颜色的转换把缺失的小部分复原,但破的地方多了,便是连她也根本找不到一点头绪。
闭门在家想了七八日仍然毫无头绪,于是这天她便带了小香出门,想透透气或许能找些灵感,随便往城外作坊里转转。
江离坐在马车里沉吟,身边坐着小香,赶车的还是四喜。
也不知行了多久,只听四喜在车外说前边在修城门,出城的路有些堵,问江离是原地等呢还是找个地方休息。
江离满脑子都在想那半段织锦的是,四喜问的什么她竟是一个字都没有入耳。小香只得再问了一遍。
“哦!修城门?”江离从沉思着醒过了神,“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北门。”小香说。
江离一听,挑帘下车,“我们看看去。”
四喜把车停在原地,江离带着小香凑到城门前看了看,只见城门口正在开挖下沉的地面,挖出的条石泥土占了大半出城的路,城门口贴的告示上说,城门需要大修,云云。
江离看看告示,又看看现场干得热火朝天,便也对捐出的十万两银子放了心。路还继续堵着,马车过不去。江离想想便不打算出城了,让四喜找人询问附近哪个书坊最大。四喜问了几个人,回来拉转马头,又返回来往城里走。
小香好奇地问:“姑娘找书坊作什么?”
“还能做什么,买书呗。”江离答。
“家里那么多书!”小香嘀咕。
“其实我想去书坊里找找看有没有南陈版图的地经。”江离脑子里想的还是那段织锦的事。这时她心中突然有了一点头绪。
地经就是地图,有些地经画的是平面图,用线条勾勒出来的平面。而有些地经是版画,画得山水画的那种。她这一路想来,想起表哥梅子炫提过的那幅《锦绣江山图》,现在越想,越觉得手上这份就是那幅图。
既然《锦绣江山图》来自南陈,那它上面的山水画也应该是画的南陈的山水,所以江离想找来南陈的地经再仔细琢磨琢磨。
四喜刚赶着马车转头,被四喜问过话的那人又被人拦住,“刚才那人问你什么了?”
那人一抬头,立即战战兢兢:“周公子——”周弘一瞪眼:“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
那人醒过神来诚惶诚恐答道:“那人问我这附近哪个书坊最大。”周弘一喜道:“原本他们往书坊去了!哦对了,你答得是哪个书坊呀?”
“不就是东街上那家秋爽斋么。”那人话未落音,瞧着周弘竟是飞奔着往东街上去了。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两个人——丁知秋和可那齐把刚才周弘的问话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对视一眼,也往秋爽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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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章 恶霸上门
秋爽斋是个极大的书坊,铺面临街,前店后院。伙计引着四喜往后院停马车,江离带着小香走进了书坊。
书坊里明亮宽敞。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横七竖八排开,通道间摆了些绿色花草,屋里书本泛着纸墨馨香,屋里已有了不少客人,几乎是清一色的男子。
人虽不少,书坊里却很安静。进门摆了张方桌,一位三十来岁的青衫男子正指使着两个伙计搬书本,“这都是客人事先订好的新书,你们仔细着些!”
青衫男子看着两个伙计抬着一箱书本出门,眼前一亮,就见到两位姑娘走了进来。走在头前的女子杏眼桃腮,身姿婀娜,着一身云罗丝锦秋长裙,裙上绣彩蝶翩翩;身边跟着的丫头俊俏伶俐,小麦色的肌肤,细长的眉眼,亦穿一身绫罗。
青衫男子正是秋爽斋的掌柜。掌柜在心里赞叹不已,也忘了上前招呼顾客。
江离一进门,眼光往书坊里一扫,清凌如水的目光收回来,最后落在掌柜脸上:“掌柜的,你这书坊里可有地经卖?”
“有有有,我这里哪个地方的地经和地方志都有。”掌柜回过神来,立即一脸和气地招揽生意,“姑娘你算是来对了。青州城里卖地经的,当属我这里最齐全。远到于嗔大燕南陈各地,近到江南、青州,除了海外,我这里基本上都有。姑娘你要哪个地方的?”
这么说还真来对了。江离淡淡一笑,“我要南陈的地经,最好是山水版画的那种。”
掌柜眼睛再次亮了。地经多半是画平面线条的那种,价钱也便宜。版画一般都得预订,价格很昂贵。山水版画的地经极少见,往往有价无市。
前些年秋爽斋刚好进了一些货回来,一直没有人问津过,现在终于有人动问了,所以掌柜内心也小小激动了一下下。
掌柜内心激动面上却很淡定地说:“要不我说姑娘是来对了呢,你要找山水版画的地经,除了我这儿别处还真没有,就是官府,也不一定会收集有南陈的山水版画地经。”
掌柜略带自豪地说:“偏我这儿有,而且还很多,姑娘你要几幅?”
江离笑道:“就一个南陈,我买一幅地经不就够了,还几幅?”
“是我没说清!”掌柜解释道:“我是说我这里有南陈各个时段的版画地经,最早的有几十上百年前的地经版画,最新的是去年刚出的。”
掌柜虽然是为了推销货物,但分析的还挺有道理:“你知道南陈这一百年来经历了数场战乱,每一个时段的地经版图都不一样,所以我才问你要几幅。你要一幅的话,那肯定是要去年刚出的啰?”
掌柜的话让江离心头一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江离欣然道:“那就把各个时段的都来一幅。”
“呃?!”掌柜喜出望外。他多问几句也只不过奢望多卖出一两幅罢了,这把南陈上百年来各个时段的都来一幅,他的陈年底货都可以脱手了!
至于价钱么?青衫男子转动着眼珠打量江离又打量着她身边的丫头,连丫头都穿绫罗,主子的身家一定不会低了。想到这里再把江离打量一眼,掌柜的心稳了。
江离却也不含糊,“我买这么多幅版画,掌柜的,你的价钱可得公道些。我也不多说,你看着办吧。”
掌柜连声应诺,又问:“姑娘你是现在把货取走呢,还是我让人送到你府上?”
江离淡淡答道:“你先取出来让我看看再说。”
“好勒。那请您跟我移步到后院看货。”掌柜立即吩咐伙计去楼上取货,一边把江离往后院引。
掌柜领着江离刚进了后院,周弘带了个仆人大步走了进来。丁知秋和可那齐只慢他一步。
周弘一进书坊来四处打量,随即招来一个伙计问道:“刚才进来的姑娘到哪里去了?”
“到——”忙碌的伙计一抬头,要出口的话吞了下去。
伙计常年往外青州城各处送书,周弘的事迹他可是听过不少,连本人他也见过,想到刚才两个年轻女子的美色,伙计不由地为刚进去的女子当心了。
“到哪儿去了?”跟在周弘身边的仆人作势把眼一瞪,声色俱厉地盯着伙计:“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家公子问你话呢,你不认识我家公子么?再给我遮遮掩掩,看我把你家铺子都给砸了!”
看伙计战战兢兢不敢吭声,周弘手里摇关洒金川扇子露出十分和气的笑来,和颜悦色地说:“实话告诉你,那姑娘不是旁人,是我家亲戚,她约了我在这里等的。”
伙计半信半疑。一边是恶霸他得罪不起,一边是大顾客,伙计也不想得罪。更别说还有同情心啥的。所以伙计依然半信半疑着没吭声。
周弘也有些恼了,左手揎起右边袖子,双手捏起拳头:“你不给我说,我就在这里等!咦,莫非你们家开的是黑店,你们把她怎么了?”
伙计哭笑不得:“那姑娘来买南陈版画而已,我们开门正经做生意的,来了客人自然是带她看货去了,还能把她怎么了!”
伙计也是把心一横,想到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掌柜么,他一个小伙计惹这恶霸干什么!于是就实话实说了。
“哦?那就是往后面去了?”周弘说着瞄一眼书坊转角处的门,大步往里走去。
伙计摇摇头,走过一边去了。
可那齐望着周弘带着仆人走进了后门,回头问丁知秋:“我们要不要跟进去看看?”
丁知秋怔怔没应声,想想喊过伙计来问:“你刚才说那姑娘来买什么?”
伙计眨眼把丁知秋打量一遍,大约看着丁知秋一身贵气又神色冷峻,就没有把他归为周弘那一类人,所以大方说了实话:“那姑娘来买南陈地经,山水版画那种。怎么了?”
“哦,没什么。”丁知秋淡淡一笑,“等会照她买走的那些也给我拿一份!”
伙计立马瞪圆了眼,心说,又是这么大一笔生意,今天生意怎么这么火?这么想着,立马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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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一章 轻浮浪子
周弘带着仆人大步往后院里走,带着又怨又恼的神情。
这近半月来周弘往江家去了无数次,找了各种理由想要见江离一面。可是去了不下十回,出来的不是管事的就是江琚,他明明打听得江离并没有出门,但她愣是连一次也没有出来露过面。
想到这些不由的周弘不恼。他带着仆人穿过书架间长长的通道,推开那道小门。小门外一道走廊,连着后面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
一路走往后院,周弘一路气哼哼地自言自语:“本公子一次次上门拜访她都避而不见,她当自己是什么人!哪怕她虚虚应酬我一下也好吧,再怎么说咱们两家也还有些交情的。等会见了她,我可得好生问一问她,问她这么避而不见是何道理!”
跟在周弘身边的仆人阿财,不像阿福凡事还劝着主人些,阿财听了主子的话还跟着帮腔。
“这些年来本公子何曾对任何人这么客气过,对她这么客气是抬举她,偏她怎么就这么不识抬举!”仆人道。
周弘撇嘴角阴笑道:“今天她若识相些陪些小心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本公子可会对她不客气了。”
阿财跟在周弘后面一脸贼笑,十足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两人转过一道屏风,走到了后院。隔着一帘倒垂的绿萝,周弘看清了院中的情景。
院子中也有些花花草草,几张桌椅,桌椅上皆摊开了一堆堆的字画。一个俊俏的丫头正对着一大堆字画苦着个脸,而江离手中正拿着什么看得十分入神。
周弘借着绿萝藤遮住了大半边身子,一双桃花色眼透过帘缝,细细地打量着院中专注入神的江离。
只见她微颦黛眉,杏眼儿盯着桌上的字画,眼神时凝时动,顾盼生辉,一双素手纤纤如刚剥出来的春笋,体态婀娜、身姿绝美`······周弘正看得目不转睛,仆人在他身后扯扯他的衣袖,被他不耐烦地甩手挥开。
仆人只得出声提醒:“公子,有人来了。”
“这位公子,你这是——”跟伙计一起从楼上往院子中搬版画的书坊掌柜疑惑地打量着这两个闯进后院来的男子。
周弘回过头来,下巴略抬了抬,昂首挺胸气势凌人地端起了架子。
掌柜略一打量,随即认出他来,“原来是周公子!”掌柜抱了一摞版画陪笑道:“周公子可是稀客,您要些什么书?我这就叫外面的伙计给你挑去!”
“为什么要到外面去?我看这院里就挺好。你这是明着把我往外面赶?”周弘斜眼角睨着掌柜,抖着腿,手中扇子敲敲掌柜手中的版画问:“你手里抱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真是草包,什么都不懂。掌柜心底暗笑,脸色却十分恭敬地答:“这是版画,院中那位姑娘要了的。”
“嗯嗯。”周弘清一清嗓子道:“正好我也要买版画,走,我跟你看看去。”说着也不等掌柜答话,径直向院子中的江离走去。
“诶诶——不如我们另换个地方?”掌柜心头暗暗叫苦不迭,即怕刚接到的大生意被周弘搅黄了,又怕他在自己书坊里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眼看拦他不住,只得快步跟上去。
江离抬头见掌柜带着伙计再次搬来了版画,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人。江离并没有多看,以为是掌柜又带了客人进来,虽然有些诧异,也并没在意。
她眼睛只盯了掌柜手里的版画,问:“这下拿齐了?”
“还有呢!”掌柜直给江离使眼色,“要不你也别挑了,剩下的这些我都给你送到府上去?”
“你这些版画都有好多种版本,质量也参差不齐,反正也选得差不多了,索性把你剩下的都拿出来吧。”江离微蹙眉头道。
“还不快点去拿来!”周弘把掌柜推开一边,上前两步笑嘻嘻冲江离施了一礼,“江姑娘,这么巧!你也来买版画啊?”
江离微一恍神:眼前的男子二十来岁的年纪,头上金玲珑簪束发,一身绿绸书生袍,手拿折扇面目还算端正,神情却透着浮浪,一双桃花眼泛邪光。
那种令人极不舒服的眼神,让江离一下想起来这人是谁。但看他客客气气行礼,江离也微低了头福了福,淡淡招呼道:“周公子。”
周弘见她对自己客气,感觉连骨头都有些酥了。这时也忘了刚才说过要对江离不客气的话,反而陪着小心笑道:“正好我也选版画,我又不懂,还请江姑娘帮我挑挑。”
江离轻抬眉梢:“不懂你买来干什么?”
“呃——”周弘被噎住了。别说版画,他连简单的地经都看不懂,他怎么知道买版画来有什么用。他回头瞪一眼仆人,仆人摊开手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