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青每问一句,都是同样的话,都会回头欣喜地看着郑飞黄,像发现了宝物一样。郑飞黄对这句“一官,这是什么?”毫无腻烦,倒是觉得怎么听都不厌。
秦雨青在里面飞舞着:“一官,这是仙境还是迷途?我们会不会出不去了?”
“要是出不去了该怎么办?雨青。”郑飞黄逗她。
秦雨青豪爽:“在这样的仙境里,出不去就出不去。一生一世在此飞舞,远离尘嚣,多自在。”秦雨青啊,似乎被迷得忘了儿子,郑明俨,董友姑。
“雨青,你本就该这么无忧无虑,我倒真希望永远也出不去。”郑飞黄也说起了梦话。
秦雨青在里面畅想:“一官,这里为何四季的花卉都可同时开放?这是你建立的世外桃源吗?”
“花匠说这些花卉都是娇贵傲气的,要看到比自己还美的人才会盛开。你来之前,它们从不开放,这是要与你一较高下吧。”郑飞黄大声说,反正这里没人听见他们说话。
秦雨青哼地笑他:“一官,你还说自己不会讲情话逗我,这不就是吗?我知道,这些花朵,都是人家花匠栽培得好。哪是你一张嘴说出来的。”
“随你说。雨青,你说,如果我们在此游览一天,出去后,会不会像传说中所说,外界已是我的七代子孙了?”郑飞黄也在秦雨青的带动下幻想了。
秦雨青则说:“也不一定。或许我们出去后,想再回来找到这里就难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秦雨青沉迷在这花海中和郑飞黄的抚慰关切中,暂时忘了自己遭受的疼痛。
社玖院里,郑明俨因秦雨青被自己害得失去生育能力而深深自责,如今她生气出走。郑明俨终日饮酒,喝得烂醉如泥,天昏地暗。董友姑面对这样的郑明俨是手足无措了,只听郑明俨念着:“以前不理我了,友姑也不理我了。我该死!”
董友姑只能说些无济于事的安慰话:“明俨,你别喝酒了。雨青姐姐只是一时生气出走。有郑经在这,她怎么会不回来呢?你不是想让她消除对你的怨恨吗?如果她回来后看到你这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只怕会讨厌你的。”
可这哪里有用,郑明俨还是念叨着:“雨青回来后,会理我吗?”
董友姑焦头烂额:“该如何是好?明俨醉酒两日不出门,不去渡口海岸,巡逻戍边。不能让他这样下去,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管不动他。禾苗,你帮我想想,现在有谁能帮我劝大少爷振作起来?”
“大少奶奶,何不去请老爷?”蔡禾苗说。
董友姑否定了:“如今明俨已被驱逐出至幸堂,他的位置和在郑家的权利已被四少爷取代。如果让爹看见他这个萎靡不振的样子,只怕会由原来的器重变成厌恶。虽说我不在乎过优越的日子,但明俨是有大志向的,不能让他沉落,所以不能让爹看到他这个样子而放弃对他的器重。而如果让爹知道,大娘也会知道,定会拿此事做文章,到时我们又有气受,这是小事,只是明俨更难翻身了。”
蔡禾苗说:“大少奶奶,奴婢无能,实在想不出这闰竹园里,有谁可以帮大少爷走出这酗酒的困境。”
“有一个人,看似不可能,但我看只有他可以帮得上忙了。”董友姑慎重思考后说,她坐下了,或许是来来回回走累了。
蔡禾苗问:“大少奶奶是说?”
“世袭。”董友姑肯定地回答。
“可五少爷还是个孩子啊。”蔡禾苗说。
“禾苗,我心里有数。事情刻不容缓,都酉时了,现在就去,以大少爷的名义,请五少爷来社玖院。”董友姑命令。
蔡禾苗请来了郑世袭,在社玖院前不远处,遇见了他嫡亲的二哥郑世渡:“世袭,这是干什么呀?”
“二哥,大哥有急事找我商量。”郑世袭说。
“找你商量?”郑世渡笑翻了天:“你能商量出什么?”
“二哥,事情紧急,不容耽搁,以后再与你说吧。”郑世袭说完就匆匆走了。
他来到社玖院,蔡禾苗领他去看醉酒卧床的大哥郑明俨,然后到正屋见焦急无助的大嫂董友姑。
“大嫂,不是说大哥找我有事,他醉成这样可怎么商量呢?”郑世袭问。
董友姑让他坐下,告诉他:“世袭,不是你大哥找你,是大嫂请你帮忙,大嫂相信你帮得上忙,你愿你吗?”
“大嫂对世袭慈善,友爱,世袭能力之内,定会在所不辞。大嫂尽管说吧。”郑世袭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董友姑就全说了:“世袭,你大哥遇到了不开心的事,这事你还小,说来你也不懂。但你大哥却因此事闭门不出,终日借酒浇愁,也不去巡逻了,他这个样子,已有两日。你知道,这事要传出去了,对他的名誉和前途会有多大的影响。大嫂我快急出白发了,闰竹园里的每个人都考虑过了,只有你能想办法帮到他。所以,就请你来了。”
郑世袭思考了一阵子:“大嫂说的是,大哥终日饮酒,看似事小,实则事大。若日子久了,难保不会授人以柄,借机生事,谋夺大哥在郑家的前程。世袭想,难得大嫂这么信任我,将如此重要,不可外泄的事情告诉我。大嫂请放心,世袭定想办法为大哥大嫂排忧解难。”
董友姑舒展眉心:“也难为世袭小小年纪就要像个大人一样,凡事息率周全。世袭,此事……”
“大嫂不必多言,世袭明白此事的利害,不宜外泄。明日一早,世袭就来社玖院,让大哥不再饮酒,继续戍边,依然是我郑府人人敬重的大哥!”郑世袭一番豪言壮语让董友姑稍稍安心了:“好,世袭,大哥这回,就全靠你了。”
第二日一早,郑世袭如约而至,他等着郑明俨醒来。郑明俨起床后,揉揉眼睛,笑:“世袭来了?大哥没空陪你玩啊。”然后去拿酒壶。
郑世袭扛起一壶酒往地上一摔,哐当一下,壶碎了,酒流了出来。
“世袭,你小子想干什么?”郑明俨摆出老大的架子。
郑世袭也双手交叉摆在身后,摆出成人的架势:“大哥,今日世袭特意来社玖院拜访,看望我的小侄子郑经,却得知大哥已过卯时,还未起床。就来看望大哥。不想原来大哥时饮酒饮得逍遥自在,全然不顾自己已娶妻成家,立室生子,肩负重担。”
“世袭,你这可是对大哥不敬。”郑明俨吓唬他。
郑世袭又摔碎一壶酒:“世袭确实对大哥不敬了。但大哥不足之处,世袭若不及时指正,就违逆了孝悌之礼节。任大哥堕落下去,就违背了兄弟之情义。无礼节,无情义,世袭还怎可与大哥互成兄弟?”
“世袭,你说的没错,但大哥我有自己的苦,烦心事,你不懂。你劝大哥的话,大哥领情了,请回吧。”郑明俨有些被说动了,但还是想闷在酒壶里。
VIP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谈论你的女人
郑世袭又扛起一壶酒,摔碎了。郑明俨怒火上升:“世袭,别以为你是小孩子,就可在大哥家恣意妄为!看我如何处置你!”
郑世袭驳斥:“大哥,你以一句“不懂得烦心事”就想打发世袭的劝诫吗?以世袭年幼,而吓唬世袭,知难而退,是吗?你错了。大哥,你有烦心事,世袭确实不懂,但世袭知道,就凭杜康,是解不了烦忧的。禾苗,抱郑经来!”
郑明俨料不到这个年幼的五弟不仅能说会道,还不畏自己这个“强权”。
郑世袭取下挂在墙上的剑,在郑经面前拔剑而出。“世袭,你要干什么?伤着了郑经可怎么办?”郑明俨以为这小子疯了,要拿郑经开玩笑。
但只听郑世袭郑重地说:“大哥莫担心,世袭只是想在侄子郑经面前对他父亲郑明俨说几句话。大哥你两日借酒浇愁,不去戍边,你的校尉不知会怎么惩处你。既然你心意沉沦,不愿去,世袭作为弟弟,只得以大哥身体不适为由,向外宣称,代大哥驻守泉州海岸,以此尽兄弟之义。同时,让郑经看看,他的父亲是个怎样窝囊的人,世袭希望侄子郑经不要以父亲为样。”
郑世袭又对郑经说:“郑经,叔叔在此教导你,切不可学你父亲这般无勇气,面对人生忧心事。”
说完,郑世袭收起剑:“大哥,我去渡口了,代你向校尉请罪!戍边!”
郑明俨被激起精神了:“世袭,好小子!有胆量。不过你给我回来!若戍边还要你这不到舞夕之年的孩童去,我郑明俨岂非吃白饭的废物?”
他穿上军衣,志气被激发出来了:“友姑,我去渡口了,等我晚上回来。”
“明俨,你还没吃早饭呢。”董友姑有了笑意。
“大嫂,卯时已过,时辰不早。我也带了剑,和大哥一起去海岸边买包子和混沌吃。然后,守卫泉州!”郑明俨就这样被郑世袭赖不掉地跟着去了泉州海岸。
董友姑在后面看着他们微笑:明俨,这样就好了。看来我选的世袭是没错的。
馆娃斋,秦雨青和郑飞黄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冬日的阳光撒在草地上,郑飞黄坐在上面,秦雨青躺靠在郑飞黄的大腿上,郑飞黄抱着她,低头问:“雨青,现在身体好多了吗?”
秦雨青用竹条挑逗着郑飞黄的脸:“有一官的悉心照顾,身心哪有不好的道理?”
郑飞黄总是怜惜又疼爱的眼神看着她:“听到你这么说,这冬日的阳光都照进心里了。我们两都好了,不知现在,明俨在闰竹园过得怎么样?他是罚酒疯害了你的身体,可他还是那么爱着你,否则怎会一次次地寻找你,脑子不清地做出苟且之事?”
“一官虽让四少爷做了夫人的嫡长子,但心里六个儿子中最牵挂,最器重的还是明俨,对吗?”秦雨青问。
郑飞黄莞尔一笑:“雨青,我尽量想一碗水端平,可你知,这有多难。并不是因为他是长子,而是他的人品,才能,德性,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众兄弟中确实无人能及。”
“一官真无趣,和我在一起享受着美妙的世外,却还念着欺负我遍体鳞伤的那个明俨。”董友姑用头顶他的下颚。
郑飞黄捏她的鼻子:“雨青,我从爱子身边夺走他最爱的女人,怎会不念及他的痛楚?相信已然知书达理的你也会理解我的。”郑飞黄捏自己的鼻子时,秦雨青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郑明俨的脸。
“既然一官说到明俨,那雨青也想起一些事。曾经和明俨初遇,他对我毫无遮掩的爱就像你对我无限纵容的爱。他带着我私奔去福州,就像你带我在出世在这馆娃斋,与世无争。你们很像,只是明俨的爱勇敢,豪放,狂野。一官,你的爱静谧,细腻,深沉。”秦雨青回忆起自己和郑明俨的曾经,和郑飞黄比较,叹了口气。
郑飞黄亲吻她的额头:“雨青,如果没有我曾经对你的玷污,和后来对你的私心占有,你就可和明俨一直在一起,相守一生了。雨青,我是否让你陷入两难了?”
秦雨青想:一官,不,郑飞黄,你完全错了,即使没有你的私心,我和明俨也难以携手白头,这中间数不清的原因,难以细说。
秦雨青不想考虑这些忧心事:“一官你确实让我陷入两难了,也让我贪婪地享受着你的爱,明俨的爱。所以老天惩罚我的贪婪,让我吃尽苦头。”
“雨青,老天不是惩罚你的贪婪,而是嫉妒你拥有太多的爱。你一生下来,就是遭人嫉妒的浣溪沙。”郑飞黄慈爱地笑着抚摸她。
浣溪沙?明俨也一直这么说这个词牌。而郑飞黄也说了几次这个词牌。这是为什么?秦雨青想不通,但她看着郑飞黄的脸,脑海中又浮现出郑明俨欢笑的脸,在乐山别院,在社玖院,在西厢房,在至幸堂。
秦雨青从郑飞黄身上起来说:“一官,这冬日的阳光下,别老是坐着,我们去竹林里走走。我先跑,你来追我。”秦雨青希望这样可以暂时驱散脑海中郑明俨的脸,因为现在,在他的父亲面前想到他,实在是件不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