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当真,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的一手菜是真美味。”
我面色又是一沉,不甘心地问道:“比我做的还美味?”
皇后一时答不出。
这答不出就很能说明问题。
我嘲道:“你这郭师兄还当真是厨中圣手,怪不得当年那些京中大厨的鱼香肉丝都入不了你的眼,看来朕炒的那份也不过是恰好将就罢了。”
皇后默然了许久,讨好地牵起我的手,难得温柔道:“郭师兄的菜不及你做的好吃,师父的眼睛不及你的好看,就连叶非秋的模样也不及你俊朗。我如此说,这回你总该满意了吧。”
我越听越喜,也顾不了她这番话是真是假,总归听着舒服,但我嘴上仍在挑刺,道:“你哄朕的话,怎么听着就跟哄景善的差不多?”
皇后笑道:“景善可比你要好哄多了。”
她说这话时,我早已往后退了一步,猝不及防地从身后环住了她的柳腰,低声道:“再哄几句。”
皇后落入我掌中后,下意识地有些不悦,别过头道:“臣妾哄不来。”
“真哄不来?”
言罢,我的左手不老实地挠起了她的咯吱窝。皇后的身子本就敏感,被我一挠,目中虽冷,但嘴角已止不住扬了起来,连声道:“放手。”
此等良机,我哪能放过?
下一瞬,我的右手将她的腰环得更紧,左手挠得更厉害,惹得皇后娇笑不停,耳根红了一片,断断续续道:“快……快放手。”
以皇后的武功若真想要从我的魔爪中挣脱开,自然是一件容易不过的事,但她没有,这便言明她也乐在其中。
我想通此节,变本加厉道:“既然哄不来,就叫声一一哥哥。”
穿着衣服的皇后一向是不会轻易拉下脸说羞人话的,今夜也不例外。
我手上加大了力度,但她依旧只笑不答,待她着实受不住后,才小声夹着笑道:“一……一哥哥。”
我心满意足,停下了手中动作,脸贴了上去,蹭起她的娇颜,道:“灵儿乖。”
她嘴上虽冷哼,可脸早同我厮磨起来。
清北派顶空的月很圆,圆月照人,人团圆。
我二人在屋外腻歪了一番后,才想起景善还在屋里。
小屋内没什么变化,唯有盘中的鱼香肉丝空了一半,而那偷嘴之人还手持筷子,片刻不停地从盘子里夹菜。
我走到景善身边,替他擦掉了一嘴的油,笑道:“好呀,趁父皇和母后不在,你小子倒偷吃起来。”
景善极机敏,夹了一筷子菜,送到我嘴边,奶声道:“父皇吃。”
我笑道:“先给你母后吃。”
他听话地把那筷子鱼香肉丝送到了皇后嘴边,道:“母后吃。”
皇后配合地张开了嘴,吃了进去,道:“再给你的父皇夹一筷子。”
景善接着便喂了我一筷子,饶是我这七年来吃惯了天下间最顶尖的大厨做出来的御膳,也不得不真诚地称赞一句桌上的这盘鱼香肉丝。
用完这盘鱼香肉丝后,皇后见已差不离是就寝的时辰,便哄着景善上了床。我待景善熟睡过去后,便让皇后领我到了清北派的小厨房。
往日里我下厨时,皇后都是在闺房中抑或是宫殿里候着,今夜她却好奇地跟了进来,瞧着我做,还说要偷学几招。
我一听她要学,便已开始畅想她日后下厨,低眉顺眼地为我备膳的模样,我越想越得意,最后大笑出声,惹来身旁的皇后几道冷眼。
我赶紧敛去了笑,正色轻咳,以遮尴尬。
火生起后,我手持一把锃亮的菜刀,朝着皇后,笑问道:“灵儿想学做什么菜?”
她道:“鱼香肉丝。”
“好。”
我边做边教,皇后听得极认真,眼珠子也一直盯着我做菜的双手,只是有时我废话一多,扯到别处,便只能听皇后不耐道:“说重点。”
鱼香肉丝出锅后,我取了两个盘子,将锅中的鱼香肉丝分为了两盘,之后又取了两双筷子。
紧接着,我们一人拿了一双筷子,端了一盘鱼香肉丝,走出厨房的门,默契地纵身一跃,到了厨房的屋顶上,也不嫌顶脏灰多,随性坐下,各自吃了起来。
我吃了两口,遗憾道:“手生了,今日这盘不及你郭师兄炒的。”
她闻后,连吃数口不停,似恨不得将满盘吃下去,我一时被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吓着,小声提醒道:“慢慢吃。”
很快,皇后便吃完了她手里的一盘鱼香肉丝,还意犹未尽地盯着我手中盘子里的。
我笑着将手里的那盘递给了她,她没有接过。
吃完菜的皇后又成了平日里的模样,冷面冷目,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我一人在这月下的幻觉。
她望着月,出神淡淡道:“太久未吃,一时失态。”
月华似水,衬得她更像月上神女,神女很少失态,失态必有因。
失态是因太久未吃,太久未吃则是因有人太久未做。
我道:“是我太久未做。”
我回想起做这道菜的起因,大悟道:“原来你不是想学这道菜,只是想吃我做的这道菜。”
皇后不答。
我认真道:“如果你当真想吃,大可同我说,就像景真那样。”
皇后沉默许久,开口道:“景真是孩子,臣妾不是。陛下身肩天下,政务繁忙,于情于理,臣妾都不应拿此等小事来打扰陛下。”
“你是女子,女子有时就该任性一些,随心所欲一些,就像堂嫂那般。”
皇后淡淡道:“可臣妾是皇后,堂嫂不是。”
我平日里能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可此时对着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的心结还未解。
我早知一个在心里系了七年的结,断不会只因几句至真至诚的保证而解开。
因为再真诚的话语也常常和行动对不上货。
因为说总是比做容易。
我说不出话,默默地夹起了盘里的鱼香肉丝。
我有肉吃,皇后没有。
所以她先开口了。
“清北派后山有一处禁地,叫奇石阵,奇石阵深处有一间石室,你心心念念的灵剑就藏在那间石室中。”
我放下筷子,问道:“何时去取?”
皇后答道:“后日天明。”
此刻月下,我没笑,皇后也没笑。
皇后不笑,不是一件稀奇事,因为她本就不爱笑,但我却爱在她面前笑。
于是我笑了,于是我又说起了废话。
“灵儿说得这般容易,但依我看,这奇石阵怕不是寻常的阵,想要闯过去定是要费一番周折。若这般容易就闯了过去,那灵剑早不知被人偷走几回了。不过就算是再难闯的阵,一旦碰上了灵儿,那也只能乖乖被破掉。何况这回破阵的人还有我,你我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岂不更是手到擒来、瓮中捉鳖、探囊取物。”
我为逗她笑,故意没头没脑地连说了几个成语。
但她没笑,她的眼睛仍看着月亮,平静道:“奇石阵是天下间最危险的阵,过往无数妄图夺取灵剑之人都死在了阵中,而破阵之法只有历任掌门知晓。七年前,师父将破阵之法告知了臣妾,可臣妾那时觉自己一生无缘此剑,更无缘掌门之位,便只记了大概。记了个大概的破阵之法,真到用时,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所以那夜陛下向臣妾提起灵剑一事时,臣妾才不安相阻。”
“今日下午,师父再次将破阵之法告诉了臣妾。这回臣妾牢记在了心中,有十成把握破阵,必保陛下平安。”
皇后说到“平安”二字时,终忍不住看了我一眼,接着道:“明日午后,请陛下再去一次师父房中,师父有法子助你将体内的两道真气合二为一。”
我应道:“好。”
又是一晌无话。
我见皇后还看着天,便也跟着望了过去。
不知何时,天上飘来了一朵乌云,乌云遮住了圆月的一角。
圆月缺了。
第二日下午,我到了掌门的小屋中。
一个时辰后,我从茅草屋中走了出来。出门前,我死皮赖脸地把掌门的佩剑给要了来。
门外候着的皇后眼睛极尖,一见我手中的剑,大惊道:“师父把他的剑给了你?”
我恬不知耻地笑道:“有句话叫君命难违,就算是再绝世的高人,到了皇权前,大多也只能乖乖低头。”
皇后面色由惊转冷,语调生寒,道:“无耻。”
我嬉笑道:“我如今好歹也是天下之主,还不至于像个山贼般见到喜欢的,就强取豪夺。我今日只不过是借你师父的剑一用,待我拿到灵剑后,还稀罕他的剑?这把破剑,还他便是。”
皇后听我把她师父的宝剑说成破剑,面色更是不善。
我怕她暴起砍我,语落后,正欲飞身,离她远几步。岂知她快我一步,先近了我身,玉手疾如风,转瞬间,便握住了我手腕的脉门。
皇后渐渐地蹙起了眉,道:“为何你体内还有两道真气?”
我道:“武道修行向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此事急不得,须得慢慢来。”
皇后听罢松开了我的手,点头低声道:“是我心急了。”
我反握住她刚松开的手,笑道:“可我就爱瞧你替我心急的模样。”
皇后又是一声冷哼,可她的玉手却被我乖乖地握着,没有一点儿要挣扎的意思。
第三日天明,皇后将景善带到了她师父处,之后我二人动身前往奇石阵。
奇石阵顾名思义,是由形状各异的嶙峋怪石组成的奇阵。
但前来闯阵的人若真将这些怪石当做了普通石头,那他便离死不远了。
怪石是石头不假,但同时也是机关。
藏满杀机的机关。
若不知破阵之法,随意乱闯此阵,一旦触碰机关,成百上千的暗器便会从四面八方的怪石中射出,哪怕是身法天下第一快之人也未必能全数躲开。
如我所知,皇后是个守约的人,她说过的话很少有不算数的。
她说她有十成把握能破阵,那就绝不会是九成。她说她能保我平安,那就绝不会让人伤我一根汗毛。
我紧跟皇后的脚步,在这奇石阵中左转右绕,时常进三步,却退五步,折腾一圈似又回到了原处。
加之阵中不闻人声,只闻风声;不见鸟兽,只见奇石。
这便让我觉得,这闯阵之事和我脑海中所想的简直是大相径庭,非但无趣,还让人有些生闷。我这边厢虽闷着,但却不敢出声,怕打断皇后的思绪,使得一步错,徒增杀身之祸
皇后从入阵起就一直皱着眉,神情严肃,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翼翼,每走几步便不放心地回头看我,待她一时寻不到路后,便会停下脚步,开始默念口诀。
一炷香后,皇后不再前行,眉头松开,嘴巴紧合,我就知这奇石阵算是闯过了。
奇石阵一破,石室现。
我划了一路的水,此刻站在石室前,见危机已除,便开始拼命地吹嘘起皇后,吹嘘来吹嘘去,大都也就是那几句。
“灵儿真聪明。”
“灵儿真厉害。”
“灵儿真美。”
“灵儿真俊。”
“灵儿真好。”
皇后初时嘴角还有些笑意,听到后来,便高傲地开了她的尊口,赏了我两个字“闭嘴”。
紧接着,我二人走到了石门前。
石室的石门没锁,我轻轻一推,石门便开了。门开后,我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发觉掌中无灰,便笑道:“看来前不久还有人来过此地。”
皇后也摸了摸石门,松开的秀眉又皱了起来,轻声道:“小心一些。”
我点头,走了进去。
石室不大,但却极为空旷,除了正中间摆着的一块大石头外,再无一物。
石头是普通的石头,但石头上若插了一把剑,那这石头在任何人眼中,都不会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因为它比普通石头多了一个用处,它可以放剑。
眼前的这块石头有幸成为了灵剑的剑鞘。
灵剑的剑身全然插在了石头里,只露出了模样普通、无任何纹饰的剑柄。
我走到了石中灵剑的旁边,笑问道:“灵儿爱听西夷的传说吗?”
皇后冷道:“不爱。”
我早习惯热脸贴冷屁股,自顾自道:“没事,我爱讲就行了。”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西夷的是列颠国有一把圣剑,那把圣剑插在了一块巨石中。有西夷巫师预言,谁能从巨石中拔出那把剑,便将成为是列颠国的王。无数英雄豪杰听闻后,都争先恐后地去拔那把石中剑,可竟无一人成功。直到有一日,一位叫作阿瑟的青年……”
皇后听得极不耐烦,打断道:“陛下闭嘴吧,臣妾对任何故事都没有兴趣。”
我道:“可没有故事的人生多无趣呀。”
皇后道:“臣妾宁愿活得无趣些,也不想碰上些莫名其妙的故事。”
我微笑道:“可有时候,就是有莫名其妙的故事找上你,你当如何?”
我不待皇后回话,便伸手握住了剑柄。
皇后怕生不测,提醒道:“运功。”
我将全身内力聚集于掌中,用劲一拔,剑很轻易地就离开了石头。
可下一瞬,一道剑气自剑而生,从石缝中向我袭来。
剑气强烈。
如波浪滔天的大海,又如望不见顶的高山。
剑气非剑,但却能做到许多剑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比如劈海,比如砍山。
还比如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