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疾虽未打断过我,但已皱起了眉,似有些不耐。
可我憋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说话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也不管他耐不耐烦,先兀自滔滔不绝说个痛快,再去思虑旁的事。
终于他打断我,道:“两道真气共存体内,相撞之时,痛不欲生不谈,吐血昏厥自是免不了的。草民倒有些好奇,那段时日陛下是如何向崔丫头解释,去她疑心的?”
姬无疾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便言明他把我的话真听了进去。我猜他在谷中住了这些年,定鲜少有人同他说这么多话,今日遇上有人同他畅谈,便也不自觉认真以待了起来。
我想到此,欣喜答道:“这江淩两州的贪官污吏这般多,朕操劳国事,被气到吐血,这个解释还是挺合理的。”
姬无疾轻笑道:“这个解释骗骗旁人还算凑合,可骗不过崔丫头。”
我笑道:“方才朕只是在说笑,皇后是何等人物,自然很快便能猜出朕是修行武功出了岔子,以至于体内多了一道真气。她将此瞧成走火入魔的前兆,欲救我,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只能主动带我到清北派,这便是朕的第一重计。”
姬无疾道:“若这重计被识破了呢?”
我道:“就算这重计被识破了,她也猜不到我此行的真正目的,只当我是为了到清北派寻灵剑。也正因这个借口,方才有了第二重计。”
“然后陛下便故意让灵剑的剑气伤你,再让她前来寻我。”
我笑着点头道:“若是伤得不重,大可让御医来诊治,亦或是她亲自出手。所以朕必须得伤重到只剩一口气,方才能让她想到请你出手。朕怕她情急之下,一时想不到前辈,还专程在来清北派的路上,同她讲了一遍你家乘龙快婿的江湖故事,故事里自然少不了前辈你的出场。如此一来,前辈的名字便不知不觉中在她脑海里多留了些印象。”
姬无疾听后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是嘲是赞,道:“陛下心机深沉,草民佩服。”
我听后也未笑未哭,只是无奈道:“若朕连这点心机都没有,那朕的尸身怕在七年前就凉了。”
姬无疾一心念着同他女儿多说几句话,见我一切恢复如常,礼节性地再待了片刻,便告退了。
他离开后,我起了身,在小屋中寻到了来时穿的衣衫。衣衫已被人洗干净,上面寻不出一点血迹。
穿好衣衫后,我走出了门外,长吸了一口山上的空气,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青山,望了片刻近处的小溪,顿觉神清气爽。
我本还想再享半盏茶功夫的宁静,岂知这份宁静很快便被一道嘲声给打破了。
“哎呀,为师的小一一越发了不得了,写了这么一出大戏来,差点连为师都被骗了。”
我循声看向右侧的一棵大树,只见师父白衣翩翩,正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荡着双脚,笑意盈盈地瞧着我。
“师父你嘴巴这么不牢靠,我怎敢将这出戏告诉你?”
师父柳眉一竖,恼道:“你倒是说说,为师嘴巴如何不牢靠了?”
我道:“你和杜太傅、堂兄算计我那回,你在我面前就不知说漏了几回嘴,若不信,还有我的日记为证。”
师父轻蔑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狗屁日记,也不知里面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你胡编乱造写出来的。”
我保证道:“至少有七分真。”
师父不信道:“依你小子这性子,有三分是真的,便不错了。”
我嘻嘻一笑,不驳不答。
师父许是在树上坐够了,飞身而下,落在了我的身前,道:“为师暗中看了几日,你这出戏似乎是为了替崔丫头解心结。”
“师父所言不错,在南巡前我知崔灵有个心结未解,心中便生了此计,但直到南巡时,我才真正确认了这件事。”
师父道:“这计又险又扯淡,倒是和杜白那回使在你身上的计有几成相似。”
我实话实说道:“我也正是从杜太傅上回的计中吸取了些灵感。”
“可若崔灵不愿牺牲自己来救你,难道你当真会舍弃皇位?”
“起初,我还真有那么一瞬想过弃皇位,死遁避世,成全她的太后梦。所以在南巡前,我立了景真为太子,也把该交代的都向堂兄交代了。”
“但很快,我就改变了主意,因为四件事。”
师父问道:“哪四件事?”
“若崔灵离了我,她会很伤心。”
“若真要我离了崔灵,我也是一百个不愿意。”
“我无爹伴我长大,所以我希望我的儿子是有爹伴着他们长大的。”
师父问道:“那最后一件事呢?”
我笑道:“当了七年皇帝,我发觉自己干这行挺有天赋的,比当厨子和杀手还有天赋,所以我决定好好地当下去。”
师父闻后,用上了蜀地话,笑骂道:“你个瓜娃子,明明就是放不下权力,还说得这般热血正义。”
我也换上了久违的蜀地话,叹道:“所以我才常说,格老子的比不上堂兄。”
师父大笑道:“为师当年就说过,楚桓那小子是个方脑壳,比你还哈戳戳。”
我二人又用蜀地粗话叙了一会儿,才换成了官话。
片刻后,我正色道:“若崔灵这回未能解开心结,亦或者她真不救我。”
师父不待我说完,便插嘴道:“那你当如何?”
“我还能如何?还是得把日子过下去,此计不成,大不了静候良机,再出新计。”
“越挫越勇是你的作风。”
师父转念一想,忽又问道:“话说回来,崔丫头这般聪慧的人,你小子就不怕这出戏日后被拆穿?”
“百密终有一疏,只要是谎话,便总有被拆穿的一日。但若被拆穿的是时候,有时反倒会生奇效。”
师父奇道:“哦?”
我道:“这出戏我本就没打算一辈子瞒着崔灵,但她又是这般自傲的人,若日后被旁人亦或者是被我告知真相,心头决计会再生疙瘩。唯有让她自己早日寻出真相,她心头才会好过一些。”
师父难得皱起了眉,道:“你故意留下了线索?”
我道:“我故意让姬小萌早到了几日,聪慧如崔灵,定能觉察其间猫腻,进而推断出真相。”
师父默然半晌,感叹道:“不愧是杜白教出来的徒弟,若他的床上功夫有他的才智一半,便好了。”
我怔住,问道:“你怎知太傅的床上功夫如何?”
师父猥琐一笑道:“你说呢?”
我听后,耳根子莫名一红,大惊道:“你跟杜太傅两人何时搞到了一起?”
师父笑得更为猥琐,道:“怎被你说得这般难听,我同他只是玩玩,你放心,我不会对他负责的,这辈子我都不会成亲。世间芳草无数,为师怎可能为了一根小草,放弃整片草原呢?”
我无言以对。
在师父面前,很少有人能对得上。
半晌后,师父耳朵一动,笑道:“她来了,为师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师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鬼魅。
皇后从小径中走来,手中拿着一把剑。这段时日,她心系我的安危,面色白了不少,眼中布有血丝,看得我一阵心疼。
她见到我后,先是一脸喜色,后又蹙眉关怀道:“陛下重伤初愈,理应好好歇着。”
我笑道:“躺得太久,也该出来走动走动。”
她沉默了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把手中的灵剑递给了我,道:“这便是陛下心心念念的灵剑,为了它,陛下连命都不要了。”
我接过灵剑,把玩了一会儿,便将其随手扔在了地上。
好似我扔的不是大名鼎鼎的灵剑,而是一把分文不值的破铜烂铁。
皇后见后,有些惊讶道:“陛下。”
我一眼也未再看灵剑,而是看向了皇后,认真道:“我想要的从头到尾都不是灵剑。”
皇后怔住。
“我想要的是灵儿。
言罢,我伸手环上了她的后背,将眼前的神女拥入了怀中,任她娇躯紧贴,任她鬓发厮磨。
良久后,她在我耳边柔声道:“这句情话真好听。”
“我说过,我不会说情话,只会说真话。”
皇后今日笑得极甜,道:“可一一的真话却比情话更动人。”
只有敞开心扉之人,才会笑得这般甜。
我欣喜得将她环得更紧,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我笑得很畅快,也很欠揍,就是皇后时常嫌弃的小人得志后的那种笑。
我是不是小人,需另当别论。但如今放眼天下,却没有谁比我更得志。
江山美人,皆在我手。
人生赢家,不过如此。
若说还有一点美中不足,那便是儿女尚未双全。
思及此,我在皇后耳畔轻声问道:“灵儿何时再给朕生一个公主?”
皇后浅笑道:“你若胜了我,我便给你生。”
话音未落,我便动不了。
因为就在方才的那一瞬,皇后便点了我周身数道大穴,她的动作比新婚之夜还要迅猛。
一阵酸麻霎时袭来,我身子不由一软,落入了她的怀中。
她挽住了我的臂膀,将我平放在了地上,解起了我的衣衫。
我明知故问,扮装惊慌道:“你要做什么?”
所幸她今日未点我的哑穴,我还能开口以示抗议。
皇后微笑着捏住我的下巴,道:“你说我要干什么?”
我假作委屈道:“不要。”
“我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把你救了过来,接下来自然要好好享用我的东西。”
皇后的双手已熟练地侵略起我的身躯,她双颊绯红已生,魅声道:“这具身子当真是比天下还诱人,我倒也不算亏。”
我听得面红耳赤,眼珠子往四周看,见附近似无什么遮挡之物,便小声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是在清北派这样的修行圣地,做这样的事,万一被人瞧见了,岂不是……”
我越说越可怜,到了最后竟带上了几分哀求的意思。
“我们还是回屋去……去……。”
紧接着,如同新婚之夜那般,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并非是因她故技重施,点了我的哑穴,而是因为我的唇已被她狠狠地给堵住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行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着实是太……
太他娘的痛快了!
人在得意之时,总会忘记一些道理。
好比乐极生悲这个道理。
待我正欲离开仙境时,皇后竟先一步下了马。在这种关键当头,她忽然起身,急得我赶忙问道:“怎么了?”
皇后不答,站在我身旁,居高临下地瞧着我,嘴上带笑,目露寒光。
我瞧了一眼站得笔直的不可描述之地,已知事有不妥,但仍强撑着,笑问道:“莫非灵儿还有旁的花样?”
皇后悠闲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衫,道:“臣妾是有旁的花样。”
我心一安,忙问道:“什么花样?”
皇后不再答,转身离开,只留了一个倩影给我。
“灵儿!”
“灵儿!”
“灵儿!”
我见她当真要把我晾在此地,心一急,呼声便越来越大。
可皇后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待她走到了几十步外后,才转身,故意看向我那不可描述之地,微笑道:“陛下若再叫得大声些,整个清北派的人怕都要过来。”
我反应过来,立刻闭上了嘴,委屈地看着她,道:“灵儿,一一知错了。”
皇后不为所动,笑意更深,道:“陛下不是最爱一动不动地躺着吗?躺了这么多日,怕是还未躺够吧。”
我赶紧大声道:“躺够了,躺够了,再也不敢躺了。”
皇后挑眉道:“是吗?”
“是是是。”
此刻我只恨浑身无法动弹,否则定要点头以表诚心。
皇后道:“此时才说,太迟了,穴道两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陛下再躺会儿吧。”
言罢,皇后一挥袖,施展轻功,瞬时便没了踪影,独留我衣衫凌乱,模样羞人地躺在地上。
我现今这副模样自然不能让旁人看见,便也绝了求救的念头,唯有老老实实地躺着,盼望时间走得快一些。
清北派的风有些凉,吹得人也有些凉。
按评书里的套路,当人陷入绝境时,老天爷常常会下雨助兴。
正当我想到此节时,老天爷似有灵般,让滂沱大雨喜从天降,淋湿全身,透彻心扉,这一切不过是转瞬的事。
我凉了。
从头到脚都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入大结局篇,大概会有三章的样子,如果一一的废话没有那么多的话emmmmmm
☆、皇后的日记:绝杀
我本是铁了心,要让他躺足两个时辰,谁知屋外竟忽作大雨。他此番虽是自作自受,但也确确实实是受了重伤,重伤初愈便淋此等大雨,着实不太好。
我在屋中又坐了半个时辰,还是放心不下他,便撑了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出了屋。不多时,就到了我扔下他的地方。
我走到了他身旁,将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地上的一一早成了落汤鸡,浑身尽湿,正闭着眼,硬抗这瓢泼大雨,我一见,顿觉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