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亭然将她递过来的手包在掌心里,看着那道疤痕,眼底顿时柔软成水,温柔的安抚道:“这混账丫头,你放心,等到了庄子上我会帮你好好数落她的。她就是个被惯坏的小丫头,没什么险恶心思,委屈了你。”
两人在车厢里你侬我侬好不亲近,柳云双眼痴迷地看着眼前这个长相俊朗的男人无不满足欢喜,她盼了这么多年的人绝不能让别的人将他从身边抢走。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越走越安静,只能听到马打响鼻和哒哒的声响,魏敏一直看着外面,到了乡间小路上,春味越发浓厚,道路两侧都是田地,一株一株的柳树紧挨着而立,柳条随风摆动,绿意绵延轻柔,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在地头开出了漂亮花瓣的桃树,风一吹过就扑簌扑簌地晃动,太阳光倾撒在上面,点点光颤动,是让人收不回目光的美景。
魏敏在前世时生活在纷杂的城市中,日日所见的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这等质朴漂亮的自然风光却是需要转车到好几站的公园路才能看到,城市快速发展将最自然的风光隔绝在一个专属的空间里。
兰庭见她红润的脸颊上满是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入眼的是一株已经变得模糊起来的桃树,北边的风景不管多么好看总是带着一股莫名的强硬和棱角分明,不似江南温柔似水,却更容易在人的脑海中占据一席之地。
马车一路往上攀爬,再一处紧闭的庄子前停下来,车夫扣了扣门,守庄子的人见是城中的主子来了赶忙往庄子里迎人,脸上的谄媚和恭敬惹得柳云嫌恶不已,魏敏反倒觉得没那么可厌,都是为了活日子的人,见着了能给自己银钱的东家怎么能不热络?她也是从旁处听来的,庄子上的管事看似能一个人说了算,能进腰包的却没几个子儿,倒不如在主子们跟前伺候着,哪怕就是没银子好歹也能露露脸,兴许得了主子赏识,往后就能翻身。
几人都是用过早饭的,也没什么功夫听管事说些废话,直接往庄子后面的那片桃花林去,半点不吝啬的美,一簇一簇地挤挨在一处开得甚是娇艳,一棵挨着一棵没留半点缝隙,让鲜少出府的柳竹和魏敏兴奋不已,此时她们俨然忘记了一切只沉浸在这一片密密匝匝粉的让人心颤的世界里。
一阵风吹过来,花瓣顿时汇集成雨的模样洋洋洒洒落下来,在人的眼睛里像是一道好看的花帘子,兰庭弹去落在肩头的粉花瓣,见魏敏笑得甚是欢快,露出一口整洁的银牙,银铃般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
他向来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如今却是没有办法,不得已才跟来的,看到她的笑容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嘴角,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和柳三小姐宛如采花的蝶般来来回回地不停奔跑,真是春光里无可比拟的好风景。
而魏亭然也不过是顺着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打扮精致的女子,一身樱草色与满树的粉极配,她和敏姐儿靠在一处像个孩子般,伸长了手要够高处的那一枝,宽袖垂落露出纤细白皙的胳膊来,从缝隙中穿过来的光打在她莹亮的肌肤上勾勒出异常温柔的轮廓,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他就这么往前走了几步将那枝抬手就能够到的花枝给折下来。
柳竹如玉的面颊上飞上一层红霞,更显得比花娇,含水星眸垂下盯着地面,娇羞不已地说了句:“多谢姐夫。”
魏亭然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存在感极低的人却在今天绽放出耀眼的光彩,等他回过神对上的正是柳云恨得牙根痒的表情,讪讪地叮嘱道:“去带敏姐儿玩罢,记得不要跑太远了,吃过中午饭咱们就回了。”
魏敏看着柳竹含羞带怯地模样,嘴角的笑也跟着上扬,在迎上柳云气急败坏的目光时无辜地眨眨眼,十足乖巧的好孩子,像是这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其实想要高处的桃花枝是她的主意,三姨母是真的疼她所以明知道自己个子矮小却还是想要给她摘下来,不过这一切全都按照她希望的发展,怎么能让她不高兴?
就在她为自己的私心得逞而窃喜的时候,兰庭站在她旁边,比她高了一个头,声音从上向下带着莫名的压迫感,老气横秋地让她听了忍不住皱眉:“差不多些得了,可别玩的过分了,到时候害了三姨母。”
魏敏仰头看向他,好看的脸上带着不赞同,认真的让她觉得心慌,像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明白,弹了下她的额头,强扯出一抹笑:“小丫头,大人的事情你还是少跟着掺和,你玩别的所有人都睁只眼闭只眼不会有人管你,你难不成非得要害你三姨母一回不成?你看不出来她是个脑袋转不快的?当心害了她。”说着他双手环臂,抿了抿凉薄的唇道:“前阵子我还当你有几分能耐,话都给我说的那么硬,这会儿可是露了底——也不过是个万事随心不计后果的小顽童。”
第十七章 :醉酒
魏敏脸上闪过一抹愕然,心里有再多话对着这张脸却是说不出来,最后看向别处不理他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就算她怎么说这个人也未必能够理解。而兰庭只当她是生气了,心里又有些后悔,手伸出来而后又放下,脸上闪过别样的情绪。
柳竹在地上铺了一块大绸子,瞧着样式很是讨喜,精致的小食盒就放在上面,打开全是泛着甜香味的糕点,颜色、形状都让魏敏看得食指大动,原来三姨母在她走后还做了别样的味道,小坛子里装着不醉人的甜酒,就魏敏这般的也能多喝两杯。
只是柳三小姐高估了魏敏,她不过是个闻着点酒气就能睡一觉的人,当即摇头拒绝道:“糕点就全是甜的,再喝上甜酒,嗓子都要难受了,我不喝。”
当着魏亭然的面,柳云更要费劲心思讨好魏敏,赶忙开口劝:“出来玩一回不过小饮一口便罢,你三姨母辛苦准备了总不好辜负了她的苦心不是?”
魏敏与三姨母的目光相碰,无奈只得抿了一口,倒是挺甜挺顺口的,没忍住又喝了一口,这才品出当中淡淡的酒味,旁边人说些有趣的话,她双眼视物竟出现了双重叠影,用力地眨动都无法让它们回归本位,一掌就能盖住的小脸上泛出醒目的红,一直红到脖子,眼眶里水意浓浓,瞧着十分地楚楚可怜,她低低地嘟囔了一句,唯有兰庭收入耳中:“都说不能喝,偏要喝,头晕。”
软软糯糯地声音,娇憨可爱的紧,让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给碰了酥麻一片,他不由地多看了两眼,玉一般的娃娃生得甚是漂亮,想来将来定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姑娘,想到彼此之间的悬殊,他的心像是断了跳动,升起一阵莫名的沉闷感。
“敏姐儿好像醉了。”
魏亭然放下手中的酒杯,回头一看,可不是,小小的孩子这会儿强撑着坐直了身子,头一下一下的如捣蒜般,他伸手推了推她,她眨着两只布满水汽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从嗓子里吐出一个字:“啊?”憨憨傻傻的让他这个做爹的坚硬如磐石的心就这么软了下来,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好好的看过她,只觉得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也已经这般大了,心弦被触动,嘴角的笑也变得温柔起来,将女儿抱在怀里,笑道:“还未好好玩耍看看景,就这么睡着了,你们先坐着,我先送她回去歇着。”
多年之后,两人都长大了,兰庭都不曾忘却这一天,喝醉酒后的魏敏乖巧的像是笼子里的兔子,安静地让人心生怜爱,所以之后她牙尖嘴利恨不得要在他身上戳出洞的时候,他就会用一滴酒来治她,每次都会安静地睡在自己的怀里,让他能好好地抱抱她。
魏敏这一觉直睡到午饭过后启程回府上,自然也不知道柳云寻着僻静地儿将柳竹骂了个狗血喷头,虽说硬撑着可两只眼睛却像是核桃一般红肿,也没什么脸面在魏亭然面前待,做贼似的避着。马车晃晃悠悠将她给摇醒了,困难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两个人影,喃喃道:“肚子饿了。”
柳竹的嗓音有些沙哑,费了很大的力气扯出一抹笑道:“厨子给你备了些方便的吃食,喝口水再吃罢,也怪我,你都说了不能喝酒了,我还不拦着,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魏敏笑着摇摇头,她倒是能明白那会儿柳云想要在爹面前讨好自己的心思,可惜走错了地儿,就算拍马屁也拍不对地方。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清醒了些,不经意抬眼看了一眼却见三姨母眼眶发红,不可置信道:“好端端的眼睛怎么这么红?”转念一想也知道是谁害的,当即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二姨母真的太过分了,她难不成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兰庭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让人觉得他像是睡着了,没人知道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敏姐儿事先能想想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自古以来,嫡庶之分就横在名门望户之中,谁也无法在两者之间插手,说到底还是男子花心薄情造就的局面,只可惜一心一意地情分在深宅之中最为艰难,如今不是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他和母亲来魏家拜访的时候还听说这位当家男主子对自己的亡妻念念不忘,过了这么多年都不愿意续弦,这才多长的时间,已经变了味道,所幸魏敏命好,还有个祖母打心里疼宠着。
柳竹赶忙将魏敏拉在怀里安抚道:“没事啊,是我的错,你别气,也别找你二姨母的麻烦,是我没用,你往后就别管这事了,免得让外面的人以为我想仗着你这位魏家大小姐图谋什么。我没那种心思,也不图谋什么,大姐当初待我好,我就对你也好,等到了回家的时候你若还能急着我的半分好,三姨母就高兴了。孩子,真的,你往后就不要插手了,你总得为你自己想想,闹得难看了,往后怎么做一家人?”
魏敏心里无奈地叹气,她突然觉得兰庭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三姨母兴许是受人欺负惯了,分明心里委屈却还是一个劲儿地求着不想让将这件事情闹大闹难看了。和这具身体的旧主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能噎下去的全部噎下去。
所谓踏青也不只是在庄子里看看桃花,最为热闹的却是城中富贵人家举办的诗词会或者赏花会,柳云原本央求着魏亭然要在这种地方露露脸,也好让外面的人也知晓自己在魏家的地位,谁曾想魏老太太这个碍事的偏偏让些不相干的人也跟来了,不好在半路撵人,可是拖家带口的也未免太不好看了。只得转了个弯儿同魏亭然说了不想他们跟着的意思,魏亭然明了,这才吩咐外面的人让车夫直接回府里。
柳云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热闹,拉着他的胳膊笑道:“难得今儿有集市,天还尚早,他们也难得出一趟府,倒不如让他们在外面玩够了再回去,免得老夫人当我怀着别的心思,你说呢?”
魏亭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儿没有想象中的欢愉,倒是勾起了心底深处的心烦气躁,想也没想就点头,将眼底的那抹不耐烦给遮了下去。
第十八章 :动心
魏敏听到前面侍从带过来的话,转头看向三姨母,想了想,翘起嘴角说:“我们还是在外面玩一会儿再回去罢,三姨母不是说集市上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都没见过,顺便再给祖母带回去,好让她也跟着高兴。”
兰庭本想回去看书,这两天老夫人差人送了许多与经商有关的书籍来,不过粗粗翻了一遍便茅塞顿开,只消好好钻研那条布满迷雾的路定然会豁然开朗。只见魏敏那张娇俏玲珑的脸上满是希望,硬是将到了喉咙的话给咽了下去,罢了,书晚些再看也不迟。
柳竹也不是会将烦心事放在心上不忘的人,这么多年要是把什么都装在心里只怕这会儿早没什么好活了。耳边人声鼎沸,眼前人群熙熙攘攘,小摊上卖的和多年前自己在外面看到的没什么不一样,脸上忍不住绽放出欢快的笑,那个时候傻的很,以为离开了柳家所有事情都不用怕了,可是等她拿起一个可爱的布老虎,想要带走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离了柳家她什么都不是,最后只得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个布老虎乖乖回去了。
她拿起布老虎笑着将视线转向魏敏,却见那孩子正和兰庭站在吹糖麻婆子的摊前,乌亮有神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匠人舞动的手,小嘴微张,孩子气得很,看了眼手里的布老虎重新放回去,每个人惦念的东西不一样,敏姐儿终归和她不同。
兰庭从怀里掏出铜板来付账,他的个头高,和魏敏说话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垂下头,看着她的发带随风飘动,在眼睛里绘出一片粉桃般的色彩,声音也跟着柔下来:“还喜欢什么?我们再去买。”
魏敏手捏着竹签,笑盈盈地看着上面那只气势汹汹的公鸡,听到兰庭的话,笑着摇摇头,故作神秘兮兮地贴近他耳边:“我身上带着钱袋子,我只占你一回便宜,我知道你在魏家也不容易,我才不要你为我费钱。”
兰庭怜爱地摸着魏敏的头,俊朗英挺的面容上是干净如春风般的笑,柔声说道:“你且放心,魏家不曾亏待我,我自己也有半点手艺,所以不缺银子,你也不必忧心其他。”他在江南的师从书画大家张忠生,多年勤学苦练,也习了几分真本事,化名隐闲居士作些字画供世人赏玩,后来也算闯出了些许名气,虽不能拼得家财万贯,日常开销倒是半分不愁的。
魏敏总觉得自己的说辞有些不妥,如果说刚开始她是怜悯同情这个人,只是往后接触越深,他身上那股不可言说的傲然之气将她折服,如青竹般的人,总是俗世中让人眼前一亮的存在,小声说:“我没别的意思,怕你要用着银子的地方多,我这是好心帮你省些,让后面跟着的人付就是了,反正花的是我爹的。”
兰庭一手负在身后,嗓音清朗悦耳:“现在只有我在你身边,理当由我来,好了,我瞧见前面好像有杂耍的,我们过去看看罢。”
柳竹看着颇有耐心的蒋兰庭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敏姐儿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有主意的,没想到连姐夫都敢顶撞的小丫头在这个表哥面前倒是听话的很。快步追上两人,前面有吞火、顶碗、胸口碎大石的艺人在卖力表演,柳竹本以为从未见过这些的魏敏会惊叹连连,谁成想她却站在那里一脸平静地看着,像是早已见过。
倒是不远处巷子里的口技匠人吸引了她,她兴冲冲地奔过去,那人凭着一张嘴将这世间百态描绘的栩栩如生,不自觉便沉浸在当中,表演完毕,兰庭往托盘里扔了些打赏的钱,看着不远处卖包子的摊子,笑着问:“方才你也未吃多少,这会儿饿不饿?给你买两个包子填填肚子?”说着转头看向柳竹,开口:“我瞧三姨母也未吃多少,和敏姐儿一块吃罢,我们找个地儿边喝茶边吃。”
魏敏走到柳竹身边,抿嘴笑道:“兰庭表哥真好。”不像那个做父亲的人,动动嘴皮子就是,至于是生还是死半点不在意,脸上笑得越开心心中就越发气闷。
柳竹看着那个本该是富家大公子的兰庭站在包子铺前接过包好的纸包,轻声说道:“倒真是为难他了,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心爱不知道该有多难过,你往后要多逗他笑笑让他忘了那些难过的事情。说到底也不过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在没有任何依靠的京城……幸亏遇到老夫人和你,这真是他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