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听到门被人推开,登时怒道:“你们这些下人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吗?欺我老头子行动不便,就想站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等我外甥回来,我让他发配了你们这些个刁奴。”
蒋兰庭也终于明白为何府里的下人竟会这般狂妄,眼眶微红,声音沙哑道:“外公。”
老人听到陌生中带着熟悉的声音,心情跟着激动起来,虽然他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外甥还活着,而且还有了大出息,但是任别人怎么说都比不上自己亲眼所见,他费力转身看向门口,浑浊的眼睛里突然绽放出异常绚烂的光彩,那个孩子长大了,从俊朗的五官中还能看到小时候的影子,颤抖着伸出手:“孩子,快来,让外公看看你。”
兰庭从没有在外公的脸上看到这么难过悲伤的表情,曾经无坚不摧的人,终于在岁月的侵蚀下开始变得衰老,忍不住眼睛里蓄满了泪,他强忍着不让流出来,喃喃道:“外公。”
老人细细打量一遍,叹口气说道:“我记得当初你很白,这几年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过得不好,所以才这么瘦?当年我派人找遍了整个江南都没有找到你,没想到你会去京城。是外公没用,不说为你和你娘讨个公道,反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拼了大辈子的力气,也就这座祖上留下来的老宅子还在。早知道如此,我就是让你娘做一辈子的大姑娘,也不能让她嫁给这么个畜生。”
老人本就在病中,情绪一激动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兰庭轻轻拍打外公的背部,笑轻声说:“外公,老天爷长着眼睛呢,给了我活命的机会,现在我就不是和他们算账了吗?那么多的仇怨,我让他们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老人一辈子就生了一个女儿,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谁知道年纪轻轻就送了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谁能明白?过了那么多年,萦绕在心头的只剩下恨,这把老骨头强撑着也不过是为了看到蒋家人不得善终。就在他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却不想外甥回来了。
老人激动地抓着兰庭的手,用了十分力气让他记住这等仇恨:“绝不能让他们好过,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将蒋家从泥潭拉出来,他们是一滩烂泥,永远不知足。”
其实后面的话不说,兰庭也知道,外公不满蒋家这般冷情,两方生出点矛盾,却不想蒋家居然开始动手侵吞外公的产业。外公丧女心痛,外甥又不知去向,实在无力应对,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入别人的圈套中。
老人这个时候才看到还站在门边的姑娘,疑惑地看向兰庭:“这是……”
“外公,您还记得母亲在京城有个关系稍远的姨母吗?这是魏老夫人的孙女魏敏,她随着我来江南,待一切事情都解决了,我便带她在江南好好的转一转。”
老人这才想起来,点头笑道:“当初觉得魏家的门第过高,咱们与人家也不是太过亲近,便也只在过时节的时候问候一声,没想到你会在京城遇到,也算是你的造化。蒋家的那摊子烂事不该你这个小丫头跟着掺和,若是不嫌弃便在我家中住下来罢。你的祖母是个很让我佩服的老太太,放眼天下,也没谁像她那般有能耐了。”
魏敏笑了笑,眼睛看向兰庭。兰庭赶忙开口说道:“外公,这几天她还是与我住在蒋家,等事情办完了我们好好来陪您。这府里的奴才,我看也是时候该换换了,纵着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干出出卖主子的勾当了。不知感恩的东西,发卖了就是。”
老爷子这会儿有自己的宝贝外甥给自己做主,自然是什么话都听得进去,连连点头道:“成啊,就听你的话,那些个刁奴就是欺我躺在床上。兴许这家里仅有的点好东西也被他们给吞了,孩子你可别忘了。我这会儿有点累,想歇一歇。”
兰庭伺候着外公躺下来,心中一阵难过,终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想来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安心的觉。想到自己在外迟迟不回,就自责不已。
魏敏等他转身往出走,上前抱着他的胳膊,递过去一个关怀的眼神,他们之间只要互相看一眼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兰庭冲她笑了笑,两人一起走到外面,对着满院子吊儿郎当的下人,冷笑道:“今儿这事什么日子,你我倒是同时收拾这些不规矩的下人。”
魏敏看着那些个已经露怯的下人,脸上全是嘲讽地笑容:“一个一个倒全是些不存正经心眼的人,连条狗都不如,看着主子落了难,他们倒是觉得自己能耐了。老爷以前可曾亏待你们半分?都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倒是好的很,下人端着主子的架子,怎么着,要不要我去集市上买几个下人来伺候你们?嗯?”
魏敏的尾音上扬,慵懒中含着浓浓的怒意,分明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谁知道说出来的话却是这般吓人。在场的下人全都绷紧了神经,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撞在霉头上。
兰庭看着急急从外面进来的几个人,俊朗面颊上的冷意越发的深,那些人匆匆忙忙走过来,恭敬地行礼,无一不都垂着头等着训话。
“看样子你们也知道是为什么,我倒是想问问,当初你们是怎么与我保证的?要是里面躺着的是你们家的爹娘,想来也不会这般不闻不问罢?枉费我对你们信任,从今以后你们去别处谋你们的生路。还有你们这些下人,既然想着当主子,我这里庙小也不强留你们,送你们到集市上去,看谁家能容得下你们这些个祖宗。”
不说那些下人,就是跟着兰庭多年的那些人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和紧张,当时以为天高皇帝远,加上手里的事情多便忽略了老爷子,谁直到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竟然敢这般亏待老爷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情
蒋兰庭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每个月前都开的比别家多不少,而且他的生意早已经遍布全国,他们都是和他打天下的人,他们本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能去做个掌柜,过悠哉日子,谁知道……
“阿文,将他们全带下去,该怎么处置,你看着办。”
都是从艰难时候过来的人,如今本就是他们的错,自然也没脸说什么告饶的话,只得跟着阿文离开,一时间这些人宛如从高处落下,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兰庭拉着魏敏的手说:“时候尚早,我们不如去集市上去挑几个靠得住的人来,外公年纪大了,也该过得舒坦些。”
两人回到蒋家天已经黑了,两人才回到院子,就见蒋夫人笑着迎上来:“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老夫人还想和你们吃顿饭,却是迟迟等不回来,我们只好先吃了。不过我让人留饭了,这就让人端来。”
魏敏笑着摆摆手说道:“不必了,多谢夫人的好意,我现在不饿,倒是困得厉害,打算去睡了。”
蒋夫人也不好强迫,转头和善地看着兰庭说:“兰庭要再吃点东西吗?”
兰庭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嘲讽,声音低沉含有磁性:“不必了,对了,明儿我让人再重新修整下这个院子,虽说齐整,却也太过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这么疏离反倒生分了。”
蒋夫人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想了想大不了以后等她将整个蒋家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重新翻修一遍就是了,将这些惹人生厌的东西全部抹去。当下笑道:“成,那我也让人再备些糕点,你们若是饿了与外面伺候的人说一声,让他们给你们端进来。”随后也不再多话,让他们好好休息,自己转身回去了。
回到房间见蒋玉横还没有睡,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她进来平静地看了一眼转向别的方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这种事情却是瞒不过蒋夫人的,她冷哼一声说道:“一把年纪了,连脸都不要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长的什么模样,却惦念人家小姑娘。我可是看出来了,她喜欢的是你那个儿子,别多想了。”
蒋玉横嘴角微动,脸上闪过一抹被人戳破的恼怒,恨声道:“夫人可别管太多了,我当初觉得你是个稳重知深浅的,这才将你娶进蒋家,这几年我一直忍着你,生怕让兰舟心里难受,你倒是变本加厉了,我警告你一回,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可别怪我连这点好脸色都不给你。”
蒋夫人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柳眉上扬,凤眸间全是戾气,咬了咬牙,而后舒展开,温柔地说:“我也不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你瞅瞅你前阵子在外面不回来,这身子都成什么样了?不是我说你,你也好歹看看那位小姐是什么家世,魏家在京城是有头脸的人家,能要你这么个半老之翁做上门女婿?想的太多当心连自己的小命都给送了。”
蒋玉横脑海里闪过那个娇俏可人的小丫头,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便是那走路的样子宛如拂柳轻摆,勾得人心痒痒的。要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姐,别想逃过他的手掌心,越想越无趣,翻身朝着里面睡了,惹起来的心火明天找外头的那个纾解一番就是了。
蒋夫人看他疏远地背影,心里一阵委屈,当初她不就是看上他这俊朗风流的相貌?原本以为他以后就能和自己安心过日子,谁成想压根就是个花萝卜,处处留情,当中要不是因为有孩子在,这会儿还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越想越气,可这会儿也不敢和他说一句重话,谁让自己身份卑微,身后又没有傲人的娘家,只得伏低做小,在这府里受尽委屈。
一行清泪沾湿了枕头,他的负心更让她决定要将整个蒋家都拿捏在自己的手里才行。再睁眼时,里面绽放出来的是比冰还要冷的光,像是不过一眼就能将人给冻住。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家里的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盘算,不是一家人,而是彼此争斗的敌人。
卓青端着蒋夫人备下的糕点进来,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少爷都说不需要了,那位还让人特地给送过来,生怕人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
兰庭正坐在烛火下面翻书,听到后抿着嘴角说:“他们惯会做这些自欺欺人,把别人当傻子的事情,如果能早些知道,我和母亲也不会天人永隔。罢了,不说这个了,你让人验一验,看看我的这位好继母到底给我往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卓青走出去一阵,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矫健的男子,他不过闻了闻,便说:“这里面掺着慢性剧毒,药效发作十日之内变得浑身无力宛如病入膏肓,过不了多久就会……”
兰庭嘴角勾起一抹笑,冲着那人摆摆手,让他退下去:“你把糕点放在这里不要动,去歇着罢。”
卓青虽然不懂少爷是何用意,但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还是一阵难过,天下间怎么会有这般心狠手辣的家人,竟是连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都要残害,那时候的少爷不过才十二岁能碍到他们什么事儿?还有夫人,那么温柔的人,事事为蒋家操心,若不是夫人,蒋家如何能翻身?这些个没良心的竟是用毒药毒死了夫人,现在竟然要用一样的手段来害少爷,都是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早晚有一天,老天爷会让他们全部下地狱。
兰庭一个人坐了好久,他的脸上很平静,黑亮的眼睛里火苗窜动,像是透过那片烛光看向了另一个世界。
长夜漫漫,月辉洒满人世间,兰庭终究是叹了口气,去床上睡了,养好精神才好和这些人斗。
魏敏这一晚上倒是睡了个好觉,蒋家人未免太过势利眼,听到她是魏家的人竟是将客房里的被褥全换了一遍,她住的甚是心安理得,起身让红药伺候洗漱完,她直接去了兰庭屋里。
兰庭已经收拾好了,看到她进来,张开手臂,魏敏欢快地跑到他怀里拥着他,转头看到摆放在桌子上的糕点,眯着眼睛数落道:“多浪费啊,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还在饿肚子,当心老天爷收拾你暴殄天物。我见蒋二少爷养了一只雪白的狗,它该是能吃的。”
兰庭想要阻止,却见她端着盘子直接出去了,随即笑了笑,这个聪明的丫头想来知道他为什么没碰,倒是由着她去了,自己却站在屋子里环视一边,这给人陌生和孤寂的地方,眼底闪过一抹清冷的光。对这些人,没有什么好等的,他回来不过短短几日,他们就已经出招了,不回应他们还真当他是草包。
蒋兰舟自从被父亲训过后这两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连最喜欢的那种小宠都顾不上了,以前都是他亲自喂养的,这两天没精神便由着下人带着了。今儿实在放不下,还是打算带到自己身边来,刚出院子就见蒋兰庭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正在逗弄他的小宠,还给它吃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想也没想,当即冲过去将那人推开,怒道:“谁让你动我的狗的?不知道不能胡乱喂吗?”
虽说是个小孩子,但是力气照样不小,魏敏不防备摔的甚是难堪,手腕上被擦破了皮,龇牙咧嘴地疼着直呼呼。
正巧蒋夫人来看儿子,看到这一幕快步走过来将魏敏扶起来,赶紧赔礼道:“是在对不住,是我家的这个臭小子没规矩,你要紧吗?啊呀,破皮流血了,我让人赶紧拿药水来。”说着又走到蒋兰舟身边,揪着他的耳朵骂道:“你个混账东西,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规矩都不懂,你怎么能推姐姐呢?姐姐从京城来了,就是咱们家的客人,快些给姐姐赔罪。”
蒋兰舟不乐意,却不想被娘拽的更厉害,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喊叫,魏敏在一旁看着赶忙劝道:“本来就是我的不是,我没有问兰舟少爷而给他的爱宠喂食,本就是我的错,他就是怪我也是应当的,实在抱歉,我是觉得这些糕点不吃浪费了,一直瞧它可爱,就想先喂它一块,然后再分发给其他几个姐姐。”
蒋夫人看着眼熟的食盒,想到这事昨天她特地给蒋兰庭定下来的,难道当中?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出口问道:“这是我昨夜让人备下的糕点,难道兰庭没有吃吗?”
魏敏也是一脸痛心:“可不就是他,我祖母常和我说,人不管多富贵都得记着自己过穷日子时候的情景,不能浪费粮食,更不能铺张,我看他这样就觉得十分恼火。我想不过是放了一夜,味道稍微不好了些,但总归还是能吃的。”
蒋夫人的嘴角抽了抽,魏家那么精明的人家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一个丫头?想来是太平日子过的久了,连脑子都缺了根弦,冲着身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笑着说:“大夫说隔夜的东西吃了对身体不好,容易闹肚子,下人们也成日里忙的很,要是有个万一,咱们做主子的哪能不管不是?看病倒是无妨,就是怕误了差事,若是给咱们家的老祖宗知道了会生气的。”
魏敏由着那个丫头接过自己手里的东西,她的指头上沾了碎屑,轻轻地拍了拍,微微歪着头笑道:“夫人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兰舟弟弟,实在对不住,往后我不会再动你的狗了。”
蒋夫人扶着儿子地肩膀笑着说:“你和他说什么对不起,不过是个小孩子耍脾气而已,不用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