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成安伯府仍是花团锦簇,是太尉根基。众人私下都在猜测,皇帝最终还是要把爵位还给伯府的,所以才不想反复折腾。
伯府人也是这么想的,但大房那个逆子自叛出家门后,半句也不曾在皇帝面前为家里美言,更不曾和家里有来往,叫无数人看了笑话,也叫复爵遥遥无期。伯府上下坐吃山空,又不敢出去欺田霸土,一年一年吃穿嚼用如流水,直愁得一个个皱纹都生出来了。这会儿谢六闹出这么大动静,抢了个媳妇,就叫伯府看到了机会。
如果谢骁再娶的是豪门世家之女,伯府并不敢有二话,但不过抢了一个小姓庶女,很容易就能拿住了。
在景语上门之前,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秦家子上辈子祖坟冒青烟才能嫁入伯府门第,没依没靠的,若前头侯府那个的娘家要派人来闹腾,除了伯府谁还能给她撑腰?晨昏定省的规矩都要捡起来,要让这新人经常过来,最好能把人留在府里,这样谢六和伯府有了热闹走动,马上就能叫伯府财源管管,起死回生。
呵,婆婆发话秦家子不敢不听,不然说出去她和她娘家都寸步难行,自有无数人要上来教她做媳妇的道理!
伯夫人周氏从前并不是这样昏头涨脑,但任哪个当家主母,几年来每日一醒来就要面对几十张嗷嗷待哺的嘴,每日绞尽脑汁拆东补西,还能不见缝插针?且老伯爷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觉得一家子的嚼用和人情往来都是妇人要管的事,都是后院的芝麻小事,他和男人们要忙的是外面的人脉经济和爵禄差事,从不管周氏的难题。周氏气得发疯,不但不能从丈夫那儿得一丝帮助,还要生这样遭了雷劈的怒气。
周氏恨伯府上上下下都是吸血鬼,也恨谢骁甩手不管,让伯府陷入低谷,捉襟见肘。这时忽然有个身份卑微的儿媳妇来到她跟前,不,这随手抢来的女人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还不是随她揉捏?周氏仿佛找到了发泄途径,竟格外盼望谢六带人上门来。
不止是周氏,其他几房也都蠢蠢欲动,纷纷来找周氏,说是新妇半点经验没有,也没个使唤人手,要送伶俐懂事的丫鬟给她。周氏心中冷笑,这些弟妹打的什么算盘她会不知道?
“多谢各位弟妹的心意,今日收到消息,伯爷和我考虑到这事,已经预备下人手,就不叫弟妹们破费了。”
这还用别人提醒吗,周氏早就准备好了五六个心腹丫鬟,要跟去太尉府拿下账房仓库,最好再缠住谢骁。这谢六既然开荤,还怕没机会偷个腥?她从不信男人有能管住自己那个丑陋东西的,看看伯府这一窝子,她都要作呕。
景语自然不知道,收了传讯的伯府明日要怎样招待她。比起明天去那边府里走个过场,她更关心后天要去玉川。
玉川也临着京畿,但它不似古灵峰在郊外这一面,它被渚象群山隔在另一面,绘在图上时不过一两条山脉的线,那两指宽的距离却是真正要翻身越岭才能到达。她像终于有事做了似的,就在屋里忙得团团转,要带上这个,带上那个。
玉萱和湖菱、菡光看她一个人忙忙碌碌,也不要人帮忙,这才知道是太尉要带夫人出门去,顿时几人都有些兴奋。带上夫人的话,她们几个自然也要跟去伺候了,无论去哪,能出门游玩就是好事。几个人顿时也热热闹闹地收拾起自己的小包袱,一时间屋里很是欢快。
晚间谢骁过来,看她们个个面带笑容,一问才知是为了这事。他还睡在书房,临睡前就叫菡光去请夫人过来说几句话。
景语已洗浴完换了寝衣,披了件外衣就从东头过来了。她这样子随意又娇媚,就叫谢骁有几分眼热。
“幼娘,”他做贼似的让她耳朵附过来,怕叫人听见,“我不准备带上玉萱她们。”
他的气息喷在耳朵上,又痒又酥。她吃了一惊,“这怎么行,那么远的距离,一路上没个人搭把手,我可顾不好你。”再说她自个也需要人,并非是她太娇气,许多事譬如洗个澡,难道还要她自己洗到一半爬出去拎桶去打热水吗?
谢骁却很认真地摇头,又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带她们,就我们两人,我伺候你。”
就我们两人,我伺候你……她的耳朵即刻红了,不止耳朵,脸颊也霎时红透了,脸上热得能冒出烟来。让谢骁伺候她?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能代替玉萱、菡光她们那样朝夕不离地伺候她?再说谁要他伺候啊,听起来怪不正经的。
她吓得赶紧摇头,“不不,你看她们那么高兴,就由她们去吧。”
谢骁拉住想逃开的人,一胳膊就横她腰上,把她紧紧压在自己怀里:“娘子,路费紧张,没有旁人的份了。”
这般夜晚这般朦胧灯光,他第一回瞧见她穿的那么轻薄,触手之间仿佛就贴着她的肌肤。再把视线一低,就见她紧贴着自己胸口,他甚至感觉到了两团温热的柔软。他就从骨子里生出一分燥热,声音也变了,“幼娘你说,有什么她们要做的事我不能做好?”
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哪还敢和他讨价还价:“不带就不带,你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她使劲一挣,脸红心跳地飞快跑走了。
留下谢骁在原地回味,转身去他的小榻。
第二日醒来,景语见玉萱几人候在床前那么殷勤地服侍她,憋了半天也不好告诉她们,她们恐怕要白高兴一场。
她又觉得自己不够硬气,没有替她们争取出门的机会,从前可不是这样啊,她什么时候话也不能说全了!
吃过早饭,谢骁和她坐上马车去伯府。
在车里,两人分坐两侧。景语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骑马去?”
谢骁坦荡荡答道:“娘子,我更想和你坐在一起。”
她就又说不出话来了,恼羞得不知是怪他还是怪自己,她可从来没被闷声不响的谢骁这样堵过话!
到了伯府下车,这边阵仗可比去秦府时大多了。十几个人挤在轿厅,其中有些景语还依稀认得出,那都是谢骁的堂表兄弟,如今俱是和他一个年纪,再不复十几年前那副轻蔑嘴脸,三四十岁的人点头哈腰和谢骁打招呼,“六哥”“六弟”。从前谢骁是伯府的庶六子,她那时随了他,虽是人人敬她身份,但也没这样热情时候。
时至今日谢骁自然不用给这些人好脸色,冷淡地点头应了几声。
到了会客厅,来的人更是多,仿佛伯府上上下下都聚在了这里,连那一两岁的孩子都抱了来。景语真是吓了一跳,这才觉得谢骁为她准备了那么多荷包是有先见之明。她也认出了老伯爷和周氏,公公和婆婆真是老了许多,自从站错了队又被磨挫了这么多年,早就养不出精气神,色厉内荏,强撑着一点体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骁向上坐的父母问安打了招呼:“父亲,母亲,我带妻子回来给你们看一看。”
周氏和老伯爷今日俱都换了新衣,收拾了一番。老伯爷见他那副不恭敬的样子就来气,重重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周氏早知会是这开场白,也不去管他,只管盯着景语打量,嘴里笑道:“早该带回来了,这都过了六七日,再不来我就要使人去催你了,新媳妇哪有不见公婆的道理,只怕她要怨你呢。”
就有两个丫鬟端着托盘站到景语边上,托盘上有两盏茶,这是要景语敬茶了。
景语端了,上前两步正要跪下,被谢骁一把拦住:“不用跪。”
“逆子,你这是什么道理,”老伯爷先就脸上挂不住,怒道,“我吃一杯媳妇茶,哪里碍着你了?”
就连周氏脸上也笑不出来了:“这是怎么了,六儿你可别吓到你媳妇了。”
意思都是一个,别这时候作妖,让他们二老下不来面子。
只是谢骁太清楚这一群人的德行,即使那里面有他的亲生父亲,他怎么肯叫幼娘屈膝给这些人下跪。人过来走个过场就是了,想因此插手他和幼娘的事,却是休想。
谢骁就上前一步和她比肩,示意景语把茶杯递给他爹,“父亲接就接,不接也罢,人你们见过了,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见他站那么近,目光冷冷地盯着自己,老伯爷气得脸都紫了。他知道这逆子说到做到,又想到老妻和自己商量要给秦家子塞屋里人的事,忍气接了茶喝了一口。
周氏也不强求一定要跪下敬茶,喝完后还给了景语一只分量十足的金镯子,看着十分大方和气。
景语把金镯子交给玉萱收好,又向其他几位亲长见礼,俱是得了见面礼。
然后就轮到她与平辈或矮一辈的兄弟姐妹、外甥侄女相见,当然也少不了要给他们见面礼。所有人一视同仁,她就从湖菱和菡光手里拿过备下的荷包,一一分了。有那心急的悄悄打开看了,是几粒金瓜子,就撇了撇嘴,才这么点。他们却不想一想,景语一口气分了五六十个,加起来就是小几百两金子,分了显不出分量……显然周氏也注意到了,这要收到一起可是一笔小财!这些小孩子得了金子有什么用,要赶紧把荷包归拢来才是!
众人和一对新人见过后,在老伯爷和周氏频频眼风下,只好一一和谢骁打了招呼退下。周氏等人一走,就叫后堂里走出六个容貌不俗的侍女来,说是要送给景语:“好孩子,你匆忙就跟了六儿,他粗心不懂后院的麻烦事,你却不能糊里糊涂。这几个丫鬟都是能干又忠心的,你带去使唤,有不如意的你就打发了。”
谢骁看父亲和周氏的眼神就更冷了,还有丝讥笑。
景语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媳妇。她似笑非笑地斜了谢骁一眼,婉拒道:“多谢夫人好意,太尉都有替我打点,府上人手尽够用了,诸事都还能使唤得动。”
那意思就是你的人我使唤不动。
周氏的笑脸就僵了一下,算盘落空,眼神也冷了:“你还年轻,不懂事也是正常……”
谢骁不等她教训完就打断道:“父亲,不劳动府里摆酒席,我还有事,这就先回了。”
老伯爷顿时就要破口大骂,还是周氏赶紧按住他,知道他们是仰人鼻息,来日方长,今日弄太僵改日就不好叫人登门了。
他们回去时在轿厅又碰到几个方才在会客厅里见过的堂表兄弟,还有谢骁的大哥二哥。似乎大家都知道谢骁不会在伯府久留,干脆就在轿厅守着马车等他出来。
景语向来知道,谢骁的大哥和二哥很是不对付,尤其是大哥并没有袭爵,显然皇帝是不准备让长子承袭了,二哥就动了心思,想走谢骁的门路在宫里混个脸熟。
这两人等在这,目的都是一样的,偏偏谢骁和谁也不肯单独说上几句话,两个人就只好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又别扭又隐晦,景语在旁听着都替他们辛苦。
真是奇怪,大概真是这些人和事完全倒了个个,让她觉得前尘往事忽然就轻得如梦似幻。
上马车后,她才想起问一问:“我们曾经住的那个院子……”
“早就被人占了。”毕竟府里人口众多,子子孙孙繁衍,没得空一个院子在那。
她就叹了口气,释然道:“应该的。”
谢骁就笑了,“你刚才拒得很好,以后不管伯府怎么派人传话,你都不用再过来了。”
说到这个,她睨了谢骁一眼,忽然就有了狭促心思,轻嗤了一声。
“其实伯夫人也没有说错,你后院空着,是该添几个可靠的人……”她悠悠地望着他,抬起下巴,“毕竟你也是个男人,要说有什么需要也是正常的,从前都那么过来的,也不必今后就拒了亲长的好意。”
谢骁顿时就僵住了,他眼中似有不可思议,随即竟有些磕巴地回道:“我、我没有……”
她忽然就很想笑,面上却越发严肃:“没有什么,没有通房?这我可不信了,难道你就没有……的时候?”
极其罕见的,一丝红晕迅速染上谢骁的脸颊。他先是错愕,再是避开了她的注视,“……你就别问了。”
哼。她就有些不高兴了,看来通房侍妾也没少。
谢骁见她偏过头不说话,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悄悄靠近了她:“我是个老派的男人。”
这回轮到她错愕地转过头来,却被他一口堵住了唇瓣。
从前谢骁虽是在某些事上对她很疯狂,但事后也从来不叫旁人进来收拾,都是他自己动手。她就笑他,没想到竟是这么老派的男人,还害羞?
谢骁就说,我不只老派,我还只认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星期前(?)说好作收80的加更……嗯,今天已经88了!!!可喜可贺,为我自己鼓掌!
第58章
回了太尉府,从车里下来时,景语的脸还有些红。
谢骁仿佛被她那句“毕竟你也是个男人”激怒了,按着她吻了个昏天暗地。她虽然敢趁着周氏的顺风刺他几句,但要她求饶说些软话却还觉得差了些,自然是一句话也没有。
她这样倔就叫谢骁更加意动,车外是纷纷扰扰的鲜活嘈杂声,车内只有他们的轻喘声,一路上纠缠到家。
她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不久前还是横眉竖眼的模样,却忽然一步走近了他,似逆风回转,似冰雪融化。
回屋里换下衣裳洗了脸,谢骁就叫景语把方才去伯府收的见面礼都给他,“你别用这些,他们送的不情不愿也是没趣,不是什么好的。”
除了周氏的金镯子,几个婶娘也送了宝石镯、玉佩等物,确实不是什么好物。景语原是拿珍珠当弹丸的人,自然也看不上,不过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毕竟也值钱,可以拿来填库房。”
谢骁就笑了,走近了在她耳边轻叹道:“娘子,你有我呢。”
那声音又温柔又沉凝,痒得她有些招架不住,忙叫玉萱把那盒子都给他,“都拿去,我也不缺这点首饰。”
她这样慌张,眼也不敢看他,哪里还有刚才半分挑衅的模样。谢骁心中一动,就叫其他人都退了。
景语就警惕地看着他,他也不掩饰,眼中神色暗晦不明:“幼娘,我们可以带一个人同行,你要带上哪个?”
他竟然松口可以带个丫鬟?要带谁,当然是……她刚要开口,却忽然在他眼中读懂了什么,顿时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谢骁还在一旁催她,“带上哪个?”
她憋着不肯说,直到他威胁似地压近了两步,她才红着脸艰难吐出一个名字,“……带菡光。”
玉萱和湖菱实在太熟了,熟到是看着她怎样抗拒过他、怎样差点嫁给王秀才。她在谢骁眼中看见了危险的火苗,这危险的欲|火戳破了她想佯装不知他们会有可能发生亲密举止的逃避心思,如果真的……那叫玉萱或是湖菱事后来收拾清洗,都将十分羞人尴尬。
她和菡光不熟,菡光又是一副“理当如此”的模样,到时候她大概能自在些。
她应承带菡光,也就是没有拒绝他无声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