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薄祁云那身伤基本差不多痊愈,如今自然算是生龙活虎,基本无碍。他走过来抱胸倚着亭边红柱,目光柔和地看着裴迎华:“阿芜,我们可以走了。”
杜青宁闻言觉得惊讶,她知道近段时间裴迎华对薄祁云的态度有了改观。倒未想这么快,裴迎华便就无声无息地答应跟薄祁云走。何况她觉得,以薄祁云的伤,最好还是多养养元气再走为妙,毕竟外面太危险。
裴迎华看了眼明显极为高兴的薄祁云,淡道:“我何时说过要跟你走?”
薄祁云微怔:“你昨晚不是答应了?”
裴迎华:“我没答应。”
薄祁云有一种空欢喜的感觉,昨晚她确实没有亲口应下跟他走。可这段时间,她虽仍旧极少与他说话,但很多时候,她回应他的方式,都是默认。所以这次,他也以为她默认了。
薄祁云过去坐在裴迎华身旁,看着她道:“那你看法是?”
对面裴延旁边的杜青宁托腮看着两人,她越来越发现,这薄祁云似乎没以前那么讨厌了。对媳妇百依百顺的男人,确实让人觉得顺眼。
正是她仍旧看着两人时,裴延的手伸了过来,挡住她的视线。
她立刻识趣地转眸看着裴延,弯眸讨好性地笑了笑,她挽住他的胳膊,歪头在其肩头蹭了蹭。
薄祁云见裴迎华没理他,便又问道:“阿芜打算何时跟我走?”
裴迎华的目光落在奶娘手里的安安身上,过了会,才终于出声了:“你先回北顺,昭告天下你的决定。”
这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正面回答他的话,也是让讨好了她许久的薄祁云,确确实实地确认她是真的接受他的话。一颗悬起来的心终于落下,薄祁云高兴地笑出了声,下意识伸手要去拉她的手。
但裴迎华将手缩了开。
薄祁云忍住拉她手的渴望,又道:“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自然不会……”但这时裴迎华神色凉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得不识趣地将话咽了下去。
杜青宁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被眼前二人吸引了去,见到薄祁云与裴迎华的相处模式,她觉得好笑之余,又暗暗叹息。她与裴延的相处,却是反着来,她总是被裴延压迫,毫无回绝的余地。
思索间,她撇了下嘴,突然觉得不高兴了。
裴延注意到她的表情,突然有种裴迎华不是好榜样的感觉,他微眯了下眼,便直接拉着她起身就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杜青宁不解:“干嘛?”
裴延:“我们去看话本。”他越发盼着那两人赶紧走。
“我……”杜青宁不想看,却抗拒不了他的强制,只能不甘不愿地随他一道入了书房,心中更羡慕裴迎华了。
随着夫妻俩的走开,薄祁云便专注地看着裴迎华:“阿芜,我抱抱你,可好?”
裴迎华没理他,只为自己倒了杯温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薄祁云实在是想她得紧,不管她是不是默认,都当她默认了,他便握住她的胳膊,欲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未想这时她突然一掌打到他的胸口,立刻挣脱了他,并站起身。
她这一掌还挺重,薄祁云捂住胸口看了冷着脸的她一会后,便垂眸叹了口气。
虽说已准备好哄她一辈子,他却仍旧极为失落。他想,阿芜大概是怨气未消,在打算长时间折腾他,就像这么多年,他折腾她一样。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才能与她亲昵一番。
裴迎华无视他的失落,转身便走。
薄祁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后,垂眸间看到她喝茶用过的茶杯,便不由伸出手指,缓缓轻触着那杯沿。
许久后,他拿过那茶杯,也倒了杯茶慢品着。
这时裴延又牵着杜青宁从书房走出来,他们大概是打算去走走。路过亭边时,裴延停下脚步问薄祁云:“怎么?还不走?”听起来,似乎是巴不得对方赶紧走。
薄祁云仍慢品着杯中茶,他又怎意识不到裴延的意思,便勾了下唇,道:“我得再养养身子,否则你护送?”
裴延没理他,牵着杜青宁就朝序月水渊外走去。
直到离远了,杜青宁便对裴延道:“所以,姐姐回去后,便是北顺太子妃,以后又是北顺皇后?”
裴延看了总是对什么事情都好奇的她一眼,应道:“如果薄祁云有能耐坐稳这个位置,那确实。”
杜青宁想到宫里的蔚元钧,又道:“作为一国之君,那是不是迟早还得有别的女人?而且,以姐姐的身份,真能当太子妃,当皇后?”
裴延颇有些不以为意,只淡道:“无论是在什么位置,只有无能者,才会连婚配都身不由己。何况他若真没本事权衡,完全可以抛去那个位置。”
杜青宁想到薄祁云对裴迎华的感情,觉得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该不是难事。
只是她又不由想起宫里的三姐,仍旧感觉很复杂。
却未想,她才刚想到三姐,就见到采秋快步由南面跑来,靠近后,采秋便急道:“不好了,淑妃娘娘被打入天牢了。”
杜青宁闻言大惊:“你说什么?”
采秋缓了口气,才赶紧继续道:“听说是因为淑妃娘娘毒死了谭贵仪,并嫁祸给太后娘娘,被太后娘娘给揭穿了。后来连带着将之前几位娘娘的事都给扯了出来,都与淑妃娘娘脱不了干系。”仿若是被人有意发散的消息,这次的事倒打听得挺清楚。
杜青宁脸色变白,差点站不稳,被裴延及时给扶住。
果然什么都与三姐有关,她赶紧拉住裴延的手,无措极了:“你能不能救我三姐?”竟是突然被打入天牢,这说明皇上他……
裴延抿着嘴,抬手抚摸着她瞬间湿润了的眼睛,自然不高兴她能担心她三姐至此,却也知道事到如今,他再怎么不高兴也无用,因为事关杜青雨的一条命。
他呼了口气,压下心中郁气,沉声应道:“我试试。”
她赶紧搂住他的腰,激动了起来:“不是试试,是一定要救,无论是用什么方法,都要救她,一定保住她的命。”
裴延不由紧紧地搂住她:“你不用这么心急,先观望,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
话罢,他便唤来护卫,吩咐下去:“让沈星调查宫里杜淑妃的事。”
护卫:“是。”
第121章
关押皇亲国戚宫廷重犯的天牢,一个里外都有重兵把守,内里宽阔空旷,寂静冰冷,透着阴森黑暗,比任何牢狱都要沉重可怕的地方。
在最里面的牢房里,披散着长发的杜青雨独自一人贴着冰凉的墙壁抱膝而坐。如今的她已褪去华美的宫装,精致的妆容。那张本是红润的脸蛋,此刻苍白一片。那双总是透着柔和的眼睛,此刻毫无神情。
似乎是冷到了,柔弱无助的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在这寂静的天牢中,只要有一点点动静,便能让人清晰地听到。她能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甚至能分辨得出,那沉稳的脚步声是谁的。
她没有动,只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再进入牢房中。
她始终垂着眼帘,直到对方的龙靴与龙袍下摆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那双无神的眼睛才渐渐红了起来。
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但气氛却尤其压抑。
她可以感觉到上方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定不是以往那温柔缱绻的眼神,而是透着愤怒与冷漠的,所以她并不想看。
后来他终于出声:“抬起头来。”声音极沉。
她难得没有理他。
她是娇柔脆弱的,尤其是在入宫之后,她被蔚元钧搁在手心宠着疼着,更是养得仿若一朵受不得一点委屈,一点磕碰的鲜嫩娇花。而这里是天牢,绕是她进来没有被用刑,在被拖过来扔进牢房的时候,难免会有磕碰,会有伤。
蔚元钧下意识打量着她的全身,可以看到她那双白玉般的皓腕上有刺眼的瘀痕。她光洁的额头,似乎也因被从哪里撞过,带着已结痂的血痕。他想,在她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肯定还有伤。她的身子有多娇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的她看起来极为可怜,让他见了,差点忍不住心疼地将她拉入怀中呵护。
他深吸了口气,微闭了下眼过后,努力压下那份心疼,那份冲动,衣袖下的拳头仍旧紧握着。他的声音变得更沉:“朕再问你,谭贵仪喝下的茶是不是你下的毒?”他仍旧期望她说不是,只要她说不是,他便一定能推翻现在查出来的一切。
她仍垂着眼帘,极为冷静道:“我之前已经承认了,毒是我下的。皇上是想知道得更细?最近这些日子,我就是有意接近她,为了能方便将她引到太后的宫中弄死她。我本没这么心急,可我看不得皇上对她的怜惜。”明明该是一个极为善良的人,说出的话,却是如此丧心病狂。
蔚元钧的拳头握得更紧,可以听到咯吱的响声。
杜青雨终于抬眸看向他,看着他那张黑沉沉的脸,继续道:“慕贵妃中毒,我确实是明知金钗有毒,仍给了慕贵妃,为的就是坐收渔翁,一箭双雕。江婕妤会陷害刘贵嫔,确实也是我刻意布局挑拨的,仍是坐收渔翁,一箭双雕。可惜姜还是老的辣,我本以为已经将妙竹灭口了,未想会被太后暗暗救下,也未想太后一直在暗暗抓我的罪证。可无论如何,确实都没错。”
蔚元钧看着她那双渐渐浮出了泪花,却透着不知悔改的眼睛。
他一直以为她是最单纯最善良的,所以总是生怕她在后宫受欺负,也越来越将她疼到心坎上。他知道他不能给她唯一,她却仍甘愿跟着他,是他委屈她了。他对她的感情越深,他便越是觉得愧疚,所以他尽可能不去跟其他妃嫔有干系,哪怕朝堂上已有非议。
他却未想到,他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不是他所认为的样子,她怕是全天下,最狠毒的女人。她罪大恶极,让他不知该如何容下她。
他一字一句地咬牙出声:“你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杜青雨的眼泪再也挂不住,成串地滴落,“当然是想要成为你的唯一啊!就像阿宁可以成为二公子的唯一一样。我不想与人共侍一夫,不想看到你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不想总担心你去别人宫里。”
蔚元钧陡的拉大声音:“当初我是征求了你的同意,才让你入宫。”
杜青雨自己抹了把泪,苍白地勾了下唇,道:“我并没有后悔入宫,让我再选一次,我仍是会入宫,也仍是会做这些事。”
蔚元钧怒道:“你果然是死不悔改?”所以她不仅恶毒,还无药可救?
杜青雨确实是不悔改,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后果。她有意使出浑身解数让他越来越迷恋她,并铲除她该铲除的。她就是想赌,赌最后是被他处死,还是让他因为对她的感情,而满足她成为他唯一的念想。
“对了。”杜青雨又道,“皇上还不知道,平王也是被我陷害的,可惜太后不知道。”
“你……”蔚元钧眸中怒意更胜,他不在乎平王,他只介意她无所不用其极的阴毒。
他陡的甩袖,顶着愤怒转身离去。
回到殿中的御案后头,他站了会,便突然伸手在御案上狠狠一挥,御案上的奏折书卷等,通通被挥落在地。殿中的宫女太监更是低下了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这是素来脾气温和的蔚元钧第一次发如此大怒,天子的怒火,无人不怕。
蔚元钧坐下没多久,盛太后便驾临。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喊母后,只仍旧闭着眼,压抑着自己。
盛太后站在御案前头,瞧着向来对任何事情都是保持着淡定自若,从容不迫的蔚元钧,见他第一次露出这般颓然的模样,便道:“不过只是个心狠毒辣的妃子,值得皇上至此?”
蔚元钧终于睁开眼,看着盛太后,他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他面不改色,只问道:“母后这是有事?”
盛太后的模样看着仍旧雍容慈和:“哀家只是想过来看看,皇上是否舍不得处置杜淑妃。若皇上真是舍不得,哀家得提醒你,谭贵仪乃边城守将定国将军之孙女。谭将军本就有反心,若这次的事情,皇上不处置好,其后果可不小。何况杜淑妃犯的所有事已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朝堂之上也过不去。”
蔚元钧眉头微拧:“传了出去?”
盛太后:“确实。”
蔚元钧呼了口气:“这事孩儿自有分寸。”
盛太后再看了看他,道:“望皇上好生斟酌。”话罢,她便没再多言,在嬷嬷的虚搀下离去。
随着盛太后的离开,蔚元钧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事如何被传出去,他自然能猜到,盛太后打的什么主意,他也知道。他便吩咐下去:“盯紧太后。”
他如今只是在怒小雨的一系列作为,以及忌惮众臣。区区一个盛太后,他还不放在眼里,但也不能轻率她的存在。
正是他百般烦闷时,安叡出去后没多久又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封信:“皇上,是牧州传来的急信。”
蔚元钧:“呈上来。”
安叡将急信递到他手里,他便立刻打开看,见到信上的内容,他抿起了唇。
急信上讲的是牧州之乱,最近不知是从哪里涌来的无数流民,进入了牧州城。流民一个处置不好,便极易引起大乱。也就是因为这群基数巨大的流民,导致了牧州的官民混乱,如今是死伤饿殍无数,越来越无法压制。甚至起了小势力,有城战的趋势。
正是他觉得此事有鬼时,锦衣卫指挥使吴秦步了进来:“皇上,属下刚得到浔川来的消息,堇王正在暗地里扩大兵马,似挺急。”
蔚元钧颇为冷静:“如何会突然挺急?”堇王有反心,他早就知道,却也知道以堇王的能耐还做不出什么。可如今他先是得知牧州之乱,又得知堇王扩大兵马的事,由不得他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若他猜的没错,牧州之乱就是为了堇王的兵马扩展而被故意引起。
吴秦:“堇王府上最近多了位神秘的红衣女子,似乎与此女有关。”
蔚元钧闻言立刻想起舒遥。
他便思索起来,堇王突然扩大兵马,定然是急于造反。若真是有舒遥相助,那她的目的是什么?是为私,还是为国?若真是她,传过来的消息,倒有可能是她故意透露的。
过了会,他便道:“拟旨,令龙虎将军裴永骁即刻前往浔川制服堇王并镇压牧州之乱。”若舒遥真是为国,那国战再说。
吴秦不知道他为何偏偏派裴永骁去,只得令,立刻前往内阁。
序月水渊。
当下已是近入夜时,裴延正牵着杜青宁在庄内闲逛。自得知杜青雨的事情后,杜青宁便不仅没了吃零嘴的兴致,就连饭也吃不下。
裴延已将调查来的事情都与她说了,她知道如今的三姐作恶多端,是该死的,可她仍是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三姐被处死。单是想到这世上将没有三姐这个人,她就觉得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