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眸中划过一道冷光。
靖阳侯府醉安堂中,杜青慧正在服侍着杜老夫人,每每想到裴家将要过来向她提亲,她就止不住的满心欢喜,连带着对待同意让她嫁给裴延的杜老夫人,也亲昵了不少。如今是动不动朝醉安堂跑,一来是为了服侍老夫人,二来自然是想第一时间得到关于亲事的消息。
杜老夫人回头瞧了瞧丫头满面红光的模样,摇头道:“当真是女大不中留。这还没嫁呢!心就不在杜家了。”
杜青慧闻言红了脸:“慧慧没有。”
“口是心非。”杜老夫人象征性的嗔了一句,又道,“你是可以嫁到武平王府了,到时可别忘为你大姐铺路。她那性子,也只能靠我们这些亲近的人了。”
“慧慧知道。”这个她是没意见,只要能嫁给裴延,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当下同一时间的武平王府中,裴老夫人正在问陶嬷嬷:“提亲的礼可是准备好了?”对方毕竟是靖阳侯府,裴老夫人再如何不重视裴延,也得稍微过问过问,杜青慧再如何也是靖阳侯的女儿。
陶嬷嬷应道:“回老夫人,一切准备妥当。”
裴老夫人慢悠悠的喝了口温茶,吩咐道:“别疏忽大意了。”
陶嬷嬷:“是。”
站在旁边正在伺候裴老夫人的庄映儿本是在为裴律走神,乍一听到裴老夫人与陶嬷嬷的对话,抿了下嘴,便道:“老夫人,二表哥当真要娶杜家五姑娘?”
“不然呢?”裴老夫人听出这丫头语中的异样,斜睨了她一眼。
庄映儿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说。
裴老夫人:“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庄映儿再犹豫了会,终是道出:“就在前几日,我看到二表哥骑马抱着一位受伤的姑娘进了千百庄。”
“哦?”裴老夫人略有些惊讶,“有这种事?”
“嗯!”庄映儿又道,“若是二表哥他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与靖阳侯府的亲事……”
裴老夫人冷哼了声,道:“即刻将要提亲,由不得他。”也不知是他从哪里认识的不三不四的姑娘,会莫名受伤不说,还随便与外男亲昵,到时不断也得让他断。
庄映儿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便只能闭了嘴。
次日。
序月水渊中的杜青宁仍旧昏迷着,沈星走进书房,见到药阁中一早起来又在配药的裴延,便走过去,将准备好的已磨成或粉或汁的药材搁在了桌子。
他候在旁边,静待着公子发出其他的吩咐?
见到垂头极认真的在配药的公子,沈星不由想到已从尤虚山禅房密室移到序月水渊密室的那位,犹记得四年前,那位被乔决带来交给公子后,公子也是极认真的在为其配药。
但后来她却昏迷了四年。
“公子……”沈星出了声。
“嗯?”裴延应了。
沈星犹豫了下,试探着问道:“杜四姑娘会不会如密室那位……”
“不会。”裴延抬头冷冷的瞥了沈星一眼,明显极不喜他说这种话。
沈星马上低下了头。
这时,杜建胜走了进来,也去到了裴延身旁,作揖问道:“二公子,舍妹当下的情况如何?”
裴延:“很好。”
杜建胜自然时常过来,每次过来得到的都是这个答案,虽很满意,渐渐地却是不由希望能听到阿宁已经醒来的消息,也希望能见一见她。
只是,能救回人已经不错,他不能再要求许多。
后来他又想起杜青宁受伤的部位,若是要给她治伤,难免会看到她的身子,如此,他便不由又担心起来,便又问:“关于舍妹,二公子看到了多少?”话不用说的太透,对方自然能明白。
不想裴延闻言却是轻笑了下,抬眸看了杜建胜一眼,道:“以后再说。”
在杜青宁出事后,这是裴延第一次笑。这笑让杜建胜真正的知道,杜青宁的伤势情况绝对很乐观。
但同时,他心里又觉得非常不对味。
“这……”他不由有些暴躁了起来,却又不得不忍住。
序月水渊外头,裴律自回去处理了下伤口后,便又继续在这里候着,只希望能得到杜青宁安然无恙的消息。
杜建胜在裴延那里吃了个瘪,偏偏不能发作,正打算出来散散心,抬眸间却见到站在那里的裴律,脸色当即沉下,快步就靠近问道:“我四妹是不是受你所累?”
裴律面不改色,应道:“是。”
杜建胜抬起手背擦了擦嘴,眸中暴戾之色乍现,抬手就狠狠地给了裴律一拳,怒道:“我四妹招你惹你了?伤了她的心,还要伤她的身。”
话罢又是一拳,打的身子虚弱的裴律倒退了两步。
这次杜建胜下手可比上次更重,何况裴律身上有伤,这一下接着一下,很快便打的裴律口吐鲜血。可他只是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继续默不作声的任杜建胜揍着,哪怕后来杜建胜打裂了他的伤口,他也仍旧不皱一下眉。
再次过来的庄映儿过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吓得立刻睁大眼,不管不顾的就跑过去抱住了裴律,企图挡住杜建胜的拳头。
“走开。”裴律强硬的将庄映儿推开。
“不要。”庄映儿挡在他面前,转身怒问杜建胜,“你为何又要揍我表哥?”当下裴律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话语间,她的眼泪如珠串子似的掉了下来。
杜建胜眼睛通红,他挥了挥拳头,恶狠狠对裴律道:“你该庆幸我妹还活着,否则我现在给你的绝对是心脏的一刀,让你给她陪葬。”
还活着……
脸色苍白的裴律终于有了些反应,抬眸看着杜建胜。他虽受了伤,身子虚弱的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站起来,脑子却还清醒着。
以杜建胜的性格,能轻易放过自己,那杜青宁的情况便不会太糟糕。
“你妹?”正扶着裴律心疼不已,欲劝他回去治伤的庄映儿,听到杜建胜的话,马上便不安的问起,“你哪个妹妹?”
杜建胜冷哼了声,没理她,迈步就走,溜达去了。
庄映儿转而抬头看着裴律,不由激动了起来:“到底是她哪个妹妹?你究竟是为了谁要如此作践自己?”
她本以为他既然会选择回去处理伤口,说明他根本不如蔚宗意所说的在乎别的姑娘。不想只是一会而已,他匆匆处理了伤口,又跑来这里。现在倒好,竟是这般心甘情愿的被人家揍出更重的伤。
她怎么愿意相信他会这么在乎别的姑娘?
可无论她如何问,他都不说话,哪怕虚弱的似乎随时要倒下,他也没打算过要走。
最后她再难忍受,转过身就要冲进序月水渊,她要看看那姑娘究竟是谁,却被护卫拦住。
她抹了把泪,道:“我是武平王府的庄映儿,我是裴家二公子的表妹。”
护卫无动于衷,只仍旧道:“序月水渊不允许无关外人闯入。”
庄映儿闻言反驳道:“我怎会是外人?我不是二表哥的外人,二表哥不可能不允许我进入。”
可事实证明,她并没有可以私自进入序月水渊的优待。
对裴律的愤怒与担忧,当下又夹杂了一丝失落。对二表哥来说,她就是外人么?她不信,想要护卫进去通传,可护卫却是铁了心不动。
她只能压住失落,继续与裴律僵持着。
后来退一步要他回去处理伤口时,杜建胜晃晃悠悠的走了回来,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便进入了序月水渊。
连杜建胜都能进去。
庄映儿更是变了脸色。
序月水渊外头,庄映儿不知与裴律僵持了多久,终究是再次怒而离去。序月水渊里头,仍旧安安静静,外头的一切纷扰都对其产生不了影响。
又是一日过去。
躺在满是裴延气息的床上,杜青宁只觉得自己在做梦,梦到她一直被裴延抱着,如何也离不开。她的世界里满满的都是他,哪里都是他,她很安心,但安心中又透着说不出彷徨感,仿若自己被他禁锢着,是温暖的,却又是压抑的。
伴着他的气息,她陡的睁开了眼睛。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动起眼珠子打量起这个陌生的环境,这个和梦里一样满是裴延的男性气息的地方。
她才发现,她对他的味道竟是那么的熟悉。
转过头,她见到了不知何时转移到房间配药的裴延,仍旧是在发愣。
裴延大概是估摸好了她何时会醒,他手下动作未停,抬眸看着她轻柔的笑了下,毫不意外道:“醒了。”
“你……”杜青宁感觉喉咙干哑的厉害,连发声都困难。
裴延转动着轮子,自己靠近了床边,他抬起药瓶搁在她嘴边:“来,张嘴。”
她乖乖张了嘴。
药瓶里面是一种味道不苦不甜的药水,稠稀的程度有点像粥,但带着一种润润的感觉,喝过之后,她不仅感觉身体舒服多了,喉咙亦是不干了。
她仍是看着他。
他迎视着她,笑问:“不怕是毒.药吗?”
许久后,她终于接受了自己没死的事实,眼睛马上便红了,也笑了:“你又救了我,对吗?”
“嗯,打算如何报答我呢?”裴延眸含促狭之意的看着她。
杜青宁眨了下眼,反问:“我能坐起来吗?”她记得她身上有伤口,不敢动,生怕牵扯到伤口。
裴延应道:“无碍,自己试着坐起来。”
杜青宁很相信他,便真的自己试着起身。刚开始确实还有点疼,但可以忍受,随后渐渐地,那点疼便更是不难忍了。
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未想到却还能活生生的坐在这里。她厌恶也害怕将死的感觉,那是一种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绝望。
她吸了吸酸酸的鼻子,又笑了笑,心中的感激几乎让她想马上朝他跪下,她道:“老是麻烦你救我。”
裴延过去倒了温茶回来递给她,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似乎救过你很多次了。”
她接过温茶喝了口,仍在努力缓解那种将死的后怕感,点头道:“确实,你那大哥就知道拖累我,你这做弟弟的却又老是救我,还真是让人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是他,我是我。”裴延眸中的笑意不动声色的淡了些,他不喜欢她想起裴律。
“嗯!”杜青宁温顺的点头,恩公说什么都是对的。
裴延:“所以……”
“所以什么?”杜青宁看着他,目光触及到他的眼睛,便愣了。
裴延看她时,眼神素来都是适度柔和的,会让人感觉极其舒服,又不会觉得突兀。可当下,他的眼里多了她从未发现过的东西。
那便是情意,没有再压抑过的情意。
裴延迎视着她,嘴角勾着绝美的笑,温柔动人:“你该如何报答我?”
第44章
裴延本就长得极好,是杜青宁所见的人当中最养眼的,但她素来心思纯净,从一开始就是用欣赏的眼光看待他。后因他一次又一次的恩情,看待他的方式中便加了崇敬,崇敬到哪怕爹说他不简单,她都不当一回事。
因为在她看来,他所做出来的事都是好的,仿佛无所不能,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帮她。
所以明知他是个不简单的人,又能如何?凭着他所做的事,她就愿意掏心掏肺的与他交好。
在她看来,他就是个热心的君子。
可当下看到他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浓烈情意后,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怎么了?”裴延将她脸上变换的神色收入眼底,他自然知道这丫头只是不爱动脑,却不是没有脑,想来是也想到了什么。
“你……”他的眼神实在太温柔太深情,配上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杜青宁感觉烫了眼似的,连忙别开了目光。
她只是个凡人,还真是有些难以抵抗这样一个尤物。
“我怎么了?”裴延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将她那突然变得不自在的模样收入眼底。
“没什么。”杜青宁想了下,赶紧抬手打了个哈欠,装腔作势道,“我好像困了呢!”
裴延撑着扶手一起身,从床边坐下,趋近她的脸,直直的看入她眼底,眸含如星如月般的柔光,在她无意中抬眸看入他的眼底,不由发愣时,他问道:“是我表现的不够直接?”
这个狐狸精有的是本事让杜青宁收不回目光,他又道:“我娶你,如何?”
低沉温柔的表白声清清楚楚的传入杜青宁的耳里,她的瞳孔不由放大。
看着他的眼神猜测他的心意,与听到他确确实实的说出这话时,感觉自然不一样。
她觉得很震惊。
她不知道若别人给她说这话,她会是何种感觉。当下裴延给她说这话,她只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
难道要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吗?
裴延:“如何?”
杜青宁:“我……”
对杜青宁来说,万幸的是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伴着沈星的轻喊声:“公子。”
裴延的眸底不动声色的划过一道冷光,稍纵即逝。他在看杜青宁时,目光仍旧温柔似水:“等我下,待会继续谈,嗯?”
杜青宁睁着眼睛愣愣的点了下头。
裴延最喜欢的就是她在他面前的乖顺,他下意识想像在她昏迷的这几天一样抚摸下她的脸,手指动了下,不得不忍了下去。
他回到轮椅上,自己出去了。
随着裴延的出去,杜青宁狠狠地呼了口气后,摸了摸自己那张热烫的脸。
以前她在面对裴延时,总觉得特安心特轻松。可当下,她只觉得自己被放在了火架上烤,不自在极了。
他对她竟然有那心思,又是何时开始的?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与他会有可能,只把他当好人,当恩人。可当下这个对她有重若泰山之恩的好人说想要娶她,她似乎没有半点拒绝的底气。
哪怕他或许早就盯住了她,才对她这么好。
裴延出去就将门关好,由沈星推着他去了书房后,抬眸凉凉的看了沈星一眼。
沈星不由打了个颤,然后更加站直了身子,禀报道:“据下面的人来报,那紫衣男子进了雍都,之后便消失了。”
裴延把玩着玉笛,淡问:“他的姓名还未有线索?”
沈星:“属下无能。”
那紫衣男子的身份是最难查的,哪怕他明明出没于大霁的武林中许久,却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或许是被有意隐瞒,总之最后查到的只是他被人称祁公子。也不知是真姓祁,还只是一个随便编来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