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情,该由两国之主商讨。”
利安唔了一声:“此事我早已告知国主,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他注视着宇文凉,“我现在就可以将国书交与你。”
“不可以!”木木紧抿着下唇,“战争只会让人变得更加懦弱。”懦弱到不敢轻易踏出疆域。
“一个人坚强就够了。”利安冷冷道,“若当年能除掉岱云,车前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因为一个人,所以就要发动新的战争吗?所以又要让女人站在城楼上日复一日地唱着长歌吗?”
“你看见了迟丽的夜晚吗?”
木木一愣。
“很美是不是,”利安收起了冷意,“可惜只有迟丽才有。”他起身,离开了将军椅,“如今,只消一场战争,我便能让整个车前有这样的夜晚。”
“可又有谁能看到。”
“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
木木被他气笑:“说到底你就是为了一己私利。”
利安没有否认,反而走到她面前,面上带笑:“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为了我自己。”他将目光落在宇文凉身上,神色间透着不耐烦,“以我之能,暂且能保你们五日。尽快做出决定吧。”
木木和宇文凉被带到了一处上好的厢房。
没工夫打量周遭的陈设,她握了握拳:“你要答应他的要求吗?”
“若是私事,我可以直接拒绝。”宇文凉沉吟片刻,坦言道,“可若是联军,那便要依照陛下的意思。”
“你不能不告诉他吗?”说完便觉得有些傻。她怎么能强求他做这样的事。
宇文凉捉住她的双手:“木木,你先不要慌。让我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木木正欲点头,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声音她方才听过。木木皱眉,循声望去:“阿诺思?”
阿诺思走出阴影,站在离他们五步远的位置。她有些失神地看着木木的容貌,半晌才意识到不妥,回神垂眸,不与木木对视。
“将军他,已经无路可选了。”
木木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十年前,车前天灾人祸不断,先有旱灾后有瘟疫,粮食歉收,饿殍遍野。孟拜将军乃平民出身,不忍百姓离苦,在贵族将军间恳求周旋了几月,却收效甚微。那些达官贵人只顾自己贪图享乐,并不愿对百姓施以援手。国主又无实权,奈何他们不得。”
木木记起了宇文凉在且兰时对她说的话,心思一沉。
“所以他只能发动战争。”
“是。但将军其时欲将车前的损害降至最低,便先发兵攻打熙国,洗劫了雁城的粮仓。”
“他为何不能向熙国借粮?”
阿诺思轻轻一笑:“将军的地位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他得不到大族的支持,又非管辖边贸之人,与熙国并无机会交集。”
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样做会损害两国之间的情谊,可车前的百姓都快死了,他又能顾得上多少。原本还能约束军队,可是其他将军发现征战熙国有利可图,便都开始集军……每个兵士都想抢到战利品,不是为了加官进爵,而只是为了活下去。”
木木与宇文凉对视一眼。
“那岱云又是怎么回事?”
“车前的军队被宇文老将军攻退,孟拜将军索性趁机发起内战,去掉了几大家族,提拔平民上位。岱云便是那平民之一。他走投无路时,是孟拜将军救下了他。”
宇文凉无意识地摸着腰间的匕首:“为了权力,他与库奇合谋毒杀了孟拜?”
阿诺思眼里闪过厌恶:“岱云和库奇很早便认识了,后来库奇却嫁给了将军。”
木木将身子向宇文凉那处靠了靠。
“你方才说,利安无路可走了。”
阿诺思抬头看着她:“库奇给将军下了陈家噬心引的毒,岱云暗地里又占了孟拜将军所留的近七成的兵力。明面上车前似是由将军主宰,实际上却是岱云。你们从且兰一路来到迟丽,看到的都是车前最好的样子,若是走得再远些,你们就会看见失去土地,无家可归的农人,或是只能勉强维持温饱的村庄。”
“事实上,车前的暴.乱越来越多,只是大多还未成型便已被军队镇压。这一点,木木你应当有所体会。”
木木忽然就想起了洛蕾,那个屠户的妻子。听说她和他的丈夫死在了乱兵的刀下,只因为不愿将刀借给一位千户,不愿让他用一把真正的屠刀去伤害一个不小心撞到他的小姑娘。
杀猪还是杀人。
阿诺思又转向宇文凉:“且岱云与库奇一直觊觎熙国的土地,多次谋划进攻熙国之事,是以近年愈发不肯让车前与熙国有所交流。如果消息没有出错,下一步,他便要借将军的手,清除在车前的所有熙国人。”
宇文凉眸色微沉:“国主呢。”前世他来时,车前国主已握有大权。至于利安和岱云,恩?他竟无甚印象。
“国主起先有实权,但如今只是个空壳而已。”阿诺思停顿半晌,“不过待将军事成,他便会将权力归还给国主。”
木木略有些惊讶:“他不自己留着吗?”
“将军认为自己不适合统治。”
利安倒是对自己很了解。宇文凉意识到什么,嘴唇微抿。
“只借两万的兵,他有把握战胜岱云?”
“再多恐怕熙国的陛下不会同意。”
“他的毒——”木木绞着双手,“还能支撑多久?”
阿诺思沉默了许久。木木感觉到了她的悲伤。
“毒性虽能清除,但已伤及根本,或十年,或二十年。”阿诺思轻声道,“他也曾想过缓和的法子,可岱云与库奇皆算心思缜密之人,贵族利益又在其中穿梭缠绕……眼下正是他们对将军放松警惕之时,他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惟有毕其功于一役。
木木抽抽鼻子:“他为何不告诉我们这些。”
阿诺思两靥生笑,露出了好看的酒窝。
“他一直都是这样。”明明很在意,却偏偏要显得恶劣。她注视着木木的面容,断断续续地回忆道,“以往牧阳在时,他也能笑得很张扬,就像天上的太阳。”眉眼略垂,“孟拜将军生前常常夸他。大家都清楚,他是最像将军的那个儿子。他们会一起打猎、征战,会一起唱歌,会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木木手指轻颤:“但他还是亲手杀死了他的父亲。”
“孟拜将军当时已在岱云的设计下负伤。他知道岱云的野心,却已无力挽回什么了。”
木木碧眸微睁:“你的意思是,他知道——”
“是。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一定要喝下去。”
那是父亲对儿子的最后照拂与期望,怎能不如人意。
“孟拜将军在世人眼里算不上什么好人或是好丈夫,但对车前和利安将军而言,他却是无可替代的。同样,利安将军在你们眼中只有暴虐与残忍,可对车前与妾而言,”阿诺思淡淡一笑,“却值得用一生追随。”
……
“木木你不仅有牧阳的容貌,还继承了她的性情。她可以因为喜欢放弃一切,也能因对心上人的失望而离开。但这次不一样。”阿诺思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当然,这次或将死去更多的人,可是,也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活下去。”
出生与死亡。人们总是逃不开这样的藩篱。
木木沉默片刻,主动握住了宇文凉的手。
“我不知道我与你的一生能有多长,但我们都能预见,战争里的车前将会经历无数的苦亡。”木木的碧眸里恍若有一潭湖绿色的水,“阿诺思,记住你今日的话……你们不是为了死亡。”
阿诺思嘴角仍是淡淡的笑。
宇文凉回握着木木的手,对阿诺思提出了一个条件。
“临走前,我要单独与利安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
第41章 归途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活着。”前生待宇文凉关注车前时,内乱早已结束,可他对利安和岱云却几无甚印象。
利安抬了抬眼皮:“这和联军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想法将会影响接下来的安排。”
“哦?”
“车前境内你能联合几位将军?”
“两个,十万。”
“所以你有十三万人。”
利安淡淡道:“岱云有近三十万。”
宇文凉沉吟片刻,慢慢道:“如果你有不止两万的援军呢。”
“你能办到?”
“可以。不过有个条件。”不等利安说话,宇文凉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记重拳。
“虽然你有苦衷,可是打老子女人,他妈的管你是谁!”
利安捂住嘴,怒道:“你他妈还真敢下手!”反手就想打回去。
宇文凉盯着他,慢慢挽起袖子,嘴角噙笑:“一拳两千人。”
利安:“……”
昨日下了一夜雨,今日的路便有些泥泞,鲜有行人经过。少许坑洼处还有积水,倒映着湛蓝的天色。
“夫君,你在想什么?”木木将马车帘放下,转身去看他。
宇文凉收起思绪。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想你。”
木木撇撇嘴,坐到了他的身边:“我又没逼着你告诉我,你和利安说了些什么。”
宇文凉亲亲她的侧脸:“木木真好。”
木木义正言辞地看着他:“不许对我使用美色!”
眉梢微挑:“为夫原来也有美色?”
木木板着脸哼了一声。
宇文凉静静笑着看她:“怎么还是答应了。不觉得是将军打仗,百姓遭殃吗?”
木木想了想: “将军不适合统治。恩,国主会更好。”
权力如果统统只在一人手上,而那人又非智者,车前将走向何方,确是个问题。利安实际上在仿照熙国,他想要把将军的权力削弱,转而扶持一位明君。
“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利安的请求吗?”
“十之八.九会。”这一仗赢了,熙国不仅能去除一个潜在危险,还能与车前重开正式商贸,互通有无。同时,在至少三十年内,北方将会保持着稳定的局面。这正是伯麒所喜闻乐见的。
木木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他不担心会输吗?”
前世利安没有熙国的帮助,仍能以玉石俱焚的姿态结束这一切。宇文凉理着她的鬓发,平静道:“更重要的是如何控制伤亡。”
木木会意。
车外忽有急促的马蹄声。宇文凉耳朵一动,瞳孔微睁,一把按住了木木的头。
一支飞箭带着风从车窗呼啸而入。
“屠白!”
“估计二十人左右,骑马,带箭。”屠白的声音很冷静,“利安的人已经和他们打上了。”
“离且兰还有多久的路程。”
“两个时辰。可以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密林。”
宇文凉弯腰抽出匕首:“利安的人能支持多久?”
“解决这二十人不成问题。”马蹄声愈来愈乱,“但他们只是先遣。”屠白一边赶车,一边向后望去,沉稳的面色略有波动,“还有一百人。”
他们从迟丽出发,至今不过三日。若是岱云已知晓了他的具体行踪,利安便只有提前动手。
宇文凉眼中闪过一丝利芒:“卸车骑马。”
马车内备有弓箭,宇文凉扔给了屠白两壶。木木坐在宇文凉身前,抓住了缰绳。
他一手握着弓箭,一手揽住她的腰。
“害怕吗?”
木木的呼吸很是不稳:“有点。”
“你不会射箭,我就把缰绳交给你。”
木木神色一肃:“好。”
“沿着大路走,我们会遇到五个岔口,分别是右左左右左。若有人阻拦不必怕,径直冲过去,生死不论。”
“好。”
谈话间,屠白已射杀了两人。
“将军,暗卫何时能用?”
宇文凉转头,估计着追兵与自己的距离:“到达密林之后。”那里地形复杂,更适合他们猎杀,“派暗卫传信给司徒钊,让他带兵到密林入口等待,若见信号,即刻入林。”
“是!”
话音刚落,道路中间横穿出了一匹马。木木没有放慢速度。
宇文凉直接用匕首割破了那人的喉咙,取了他的剑。
觉察到木木的身体在发抖,宇文凉握了握她紧捏缰绳的手。
“不要勒到自己,木木,你方才做得很好。”
木木指节发白:“专心你的身后。”
追兵的马蹄声愈发迫近。原本尚算美景的树林水坑,木木已无心思享受,她甚连思考的空白都不曾挪出,只全身心地控制着身下的马匹。
她不能走错路。
“屠白,去前面清道!”身后追兵数量有所减少,定是走了小路,准备包抄他们。
屠白拔出了长剑。
“木木,如果一会儿我被迫下马或是换马,你仍旧不许停下或是放慢速度。我会赶上来的。”
木木咬牙:“好。”
“如果有人挥刀,你首先是伏身躲闪,不要正面敌对,逃离为先。”说着又射出一箭。
“嫁给一个将军,还真是——”木木忍了忍,没再说话。
“你这个时候后悔,是不是想气死我。”
木木抽了抽马鞭:“我只是想骂人。”她一烦躁就这样。
宇文凉冷哼一声,也不知在别扭什么,一剑刺穿了来者的身体:“反正你后悔也没用。”
背后传来箭矢破空的声响,宇文凉忙将她按在了怀里。利箭从他们头顶飞过,直直射中面前正欲挥刀的追兵。
“将军怎么了?没有将军,你早就成肉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