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重生)——野雨
时间:2018-02-17 11:29:53

  宇文凉将信递给岑伯,笑道:“将这封信送至雁城吧。”
  岑伯自是应了,虽然神色间略有迟疑。
  宇文凉想了想:“我不在时,府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岑伯将信小心收好,微微摆了摆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将军离开昌邑,成国公府每至佳节,总会派人送来些节礼,老奴不好推却,便取价值稍贵之物装箱,以作回礼。”
  宇文凉明白他说得不仅此事,眉宇间生出一丝阴郁:“成薇来过?”
  岑伯见他直呼女子名姓,起先未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接道:“那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最是守礼,怎么会在将军不在时拜访。”
  宇文凉脸色稍霁:“以后成国公府送来的礼,同别家的一样处置就好,不必有什么不同。”
  两府既有婚约在前,这样的话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岑伯不知他为何对国公府这般态度,想了想,以为是朝堂之事,便不打算再问。
  宇文凉沉默了会儿,又道:“岑伯您去替我安排一下,四月廿二日前我要赶回雁城。”
  岑伯惊讶地看着他:“可眼下已是四月了。”他大捷回国,如何都要逗留两月才对。转眼又想到雁城的那位姑娘,也理解他的着急,只是他突然离开,回到雁城——长平军的常驻地,会不会引起陛下的猜忌?
  宇文凉宽慰他:“陛下那里我自有办法,您不必担心,只管安排就是。”
  岑伯知道他与陛下算是从小长大的兄弟,但毕竟君臣有别,又念及此举不知会使成国公府有何反应,劝道:“这四月廿二日实在是太早了,将军不若推至五月。”
  宇文凉摇头:“我允诺木木要在她生产前赶回去,怎么能失信。”
  岑伯隐隐有些觉察出宇文凉对成薇和木木的不同,虽不知为何,但他既心意已决,他也不再多劝。将军总是有分寸的。
  退婚之事,宇文凉忍了忍,还是没有告诉岑伯,免得他担心。当务之急,是先征得伯麒的支持……至少得准他提前离开。
  一场笙曲,难得吹出缠绵悱恻。
  司徒钊拊掌:“你的技艺进步了许多。”他恍若从乐音里看到了杏花。
  紫笙将笙放下,轻轻一笑:“明明是春娘这首曲子做得好,妾不过达意而已。”
  司徒钊眸光一闪:“确实和她之前的曲子不同。难道她看上谁了?”
  春娘往日所作的《逍遥游》、《云意》等都属潇洒放狂之类,像个名士,今日才像位女子,合了她的名字。
  紫笙拿着他送的花,一昧地笑:“或许吧。每日往来这样多的客人,总会遇见一个称心的。”
  司徒钊盯着她,难得专注……他一向比较规矩,不常多看她。
  “这首曲子叫什么?”
  紫笙笑道:“《杏春》。”
  司徒钊走时,碧笛和明瑟恰也在送客人,见人走了,忙到她的身边,叽喳个不停。
  “他喜欢那首曲子吗?”
  紫笙杏眼微低,视线停留在地上的杏花上:“应该是喜欢的吧。”
  明瑟睁着桃花眼,有些迷糊:“应该?你不是察言观色很厉害的么?”
  碧笛正像个男人一样抚着下巴,闻言拍了拍明瑟的头:“傻!司徒将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流露他的心思。”
  寻常的来客,春娘会先瞧一瞧性情,再将对应性情的歌舞伎送至屋里,以求宾客尽欢。不过偶有几个欲自己挑,春娘也不会拦着。
  明瑟不过十三,还未及笄,一双桃花眼常露出孩子的懵懂神色,春娘便会选些性情平和的客人交与她,是以她也不需多注意旁人的脸色,安心弹瑟就好。
  碧笛性情活泼,便常款待豪爽的客人,且她除奏笛外,萧声亦很动听。平日里千杯不醉,偶尔遇上对手,便难得有些微醺之意,使她那双略显凌厉的丹凤眼多了些魅惑。
  紫笙只在与碧笛玩闹时才显出一丝粗鲁,本性善解人意,十分柔媚。当初春娘不过扫了司徒钊一眼,便吩咐她去问候。
  明瑟委屈地噘噘嘴:“好吧好吧。反正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紫笙笑着扶了扶她的簪子:“司徒将军会明白的。”
  碧笛本不想破坏气氛,奈何忍了许久未能忍住,脱口道:“就算他明白了,然后呢?”
  杏春馆的女子虽说卖艺不卖身,但入得仍旧是贱籍。能平稳一生,不受人欺侮,已算大幸。
  紫笙仍旧笑着——她似乎很少不笑。
  “他明白就好,至于旁的,以后再说吧。”
  若想在四月廿二日前赶到雁城,最迟必在四月十二日离开,且一路需快马加鞭,几乎不能停歇。
  宇文凉坐在书案前,敛目深思。
  若他先斩后奏,伯麒虽会替他遮掩过去,但他对木木之心,伯麒便会一清二楚。眼下伯麒一心希望将军府能与成国公府联姻,这样做无疑会伤了他们的脸面。虽说他不愿再与成国公府接触,但木木根基不稳,他需按部就班方才不会替她引火。
  可若他从长计议,此次必会对木木失信。他不想和她有这样的开始。
  宇文凉无意识地用指骨敲着桌子,半晌倒是想到了熙国的一条律法。
  士兵若在战时随意征用百姓之物,价值超过百两,相关人等便需减俸,以弥补百姓的损失,而主帅将论以监察不力之罪。
  长平军治军严谨,但偶尔战时,来不及报备便征用民资,亦算常事。只是朝中一般对此十分宽和,这条律法并未有真正用上的时候,连带着对这所谓监察不力的惩罚也一直很模糊。
  若是有那么一个肯钻牛角尖,又不畏权贵,什么话都敢说的人站出来……宇文凉眸光一动,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来。
  ……
  次日早朝,宋御史递上了一份言辞犀利的奏折,弹劾长平军主帅、平虏大将军宇文凉。他认为其在湘城时监察不力,损害了百姓之利,早已失去参加庆功宴的资格,应立刻离开都城,返回雁城戍边以作惩处。
  作者有话要说:  宋御史大概就是,本文的神助攻吧……
  感谢小天使lxy的营养液,么么哒。(作者菌不大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每次只会么么哒比心心【捂脸】,反正每次看到留言就,炒鸡开心hhh)
   
第8章 道阻
  泰禧帝恼于宋衡的奏折,难得在殿前第一次表露不满,却还是被宋衡言辞切切地堵了回去。
  宇文凉不与宋衡争论,只在最后一刻及时表态。
  “臣自知理亏,愿在明日日落前离开昌邑。”
  泰禧帝瞧不出宇文凉的神色,眉头微皱,又扫了一眼成国公,见他亦无甚动作。心中微哂,收起了波澜,面色平和。
  “既如此,准奏。”
  宇文凉回府时,并未刻意掩饰脚步的轻快。岑伯一看,便猜出几分因果。再一询问,得知他离都已算既定之事,当下便去核实出行诸务。
  恰在此时,门房处派人来,说是有客来访。
  伯麒一向能按捺住自己,与宋衡之约又未到时辰,眼下之人就只能是司徒钊了。下朝后,他便以眼色朝他示意,似有一聊的想法。
  护国将军府的仆从虽不多——一是因宇文凉常年在外,二是因将军府历来俭用的规矩,但都机警巧敏。司徒钊一进来,便都默默退了下去。
  宇文凉唇角带笑,心情正好,也不与他马虎,直言道:“木木产期将至,我要回雁城陪她。”
  司徒钊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慎重地看着他:“陛下可有察觉?”
  宇文凉微微一笑:“早晚而已。我会向他解释的。”
  司徒钊有些无奈,但木已成舟,眼下能做的便是替他遮掩。
  “若有何情况,我会及时递消息”
  宇文凉拍了拍他的肩,虽知晓自己不必再多说什么,略一思忖,仍旧道:“我无意间知晓了户部侍郎私藏赃银的地点,便以此为凭,与宋衡相谈。”
  司徒钊眼中既有了然,也有疑惑,但最多的是惊讶。
  “他从去年秋就开始上疏弹劾李钲的奏折,当时京兆尹亲自带人前往李府,却未能找到那些银子的踪影。无据之下,贪污一事便被搁下,宋衡因此被人看了笑话,声誉亦受到影响,”顿了顿,不解地望着他,“既旻你常年在外,怎么会知晓——”
  宇文凉摇摇头,仿佛一切皆无心之举。
  “我曾听闻军中将士的闲聊,说雁城近年开了不少新的店铺。”一群大老粗,能到的去处不过那么几个。司徒钊一时有些好笑他的隐晦。
  宇文凉也笑着简略陈词:“我想到此事,便让人去查了查,结果倒竟如我想。”
  司徒钊一想便明白了,挑挑眉:“那些店铺归李钲所有?”
  “不,但也差不多了。他不便出面,事情都由他夫人的娘家人去办。若我未记错,应是他们的三叔。”
  司徒钊将双手随意垂在两侧,语气颇有些感慨:“怪不得搜不出银子,原来都已移花接木了。果真是户部侍郎。”说完瞧着宇文凉,“你一会儿要去见宋衡?”
  “是。”
  司徒钊笑道:“但愿他像我这样好打发。”他知晓宇文凉的话半真半假,可他更知晓为友的界线。
  宇文凉不在意地笑笑,微微转身,透过窗户,看着外间的风景。
  “他并非什么死守之人。”
  司徒钊临走前,忽地想起什么,回身嘱咐道:“我知道你心急,可回雁城还是走官道为妥。”
  官道较之小道,距离虽长些,但胜在沿途皆有驿站,能供车马劳乏,且无落草之寇。
  宇文凉捶了他一拳,故作不耐烦:“你还是好好珍惜在昌邑的日子吧!过不了多久,你便要来雁城陪我了。”
  司徒钊闻言,轻轻笑了笑,眉宇间似有淡愁,却很快被他挥之而去。
  宇文凉没有放过他这一瞬的神情,当即想起他与紫笙的事来。怔怔间,司徒钊已向外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宇文凉握握拳,终不知该从何说起。
  ……
  城外长亭,宋衡坐于其中,不似方至。
  宇文凉将烈风交给随行的扈从,只身一人与宋衡见面。
  宋衡比他稍长,已至而立,但因文官身份,无须在外奔波,是以相貌上瞧着,倒比宇文凉还年轻些。
  他一见到宇文凉,便出声嘲讽:“鄙人当堂堂大将军是为了什么,竟肯将那样重要的消息透露于鄙人。原来是为了妇人。”
  宋衡之父乃当朝右相,母亲乃泰禧帝的姑姑,封号昭容。按照辈分,泰禧帝私下应称其为表哥……这样显赫的身份,却偏偏选了御史台。
  宇文凉猜出他会私下探访,只是未料到会如此迅速。眸光微闪,笑道:“宋御史好生厉害。”
  宋衡目光凌厉地盯了他片刻,宇文凉神色不变,直到他觉察出无趣,方才淡淡将视线收回。
  “你倒是不怕我。”
  宇文凉微微一笑:“眼下我们互可为用。”
  在势均力敌的棋盘上,无甚可怕。
  宋衡瞥了他一眼,却不搭话,而是径直站了起来,抬步离开。
  宇文凉背对着他,笔直地跪立着,慢慢道:“自宋御史入仕以来,右相便鲜有帮助,就连如今户部侍郎贪污一事,也是漠不关心,冷眼旁观着你的名誉受损。在这样的境况下,宋御史还能知道木木,既旻除了说声厉害,还有何话可赞。”
  宋衡停住不动,目光直视前方,并无凶狠,只是平静。
  宇文凉起身,越过他,向亭外走去。
  “宋御史既然心不在此,何必定要勉强。”
  宋衡垂头,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然后是马的嘶鸣,最后是一阵淡去的马蹄声。终于等到无人,他才抬起头,朝外间望去。
  春草茸茸遍生,莺啼娇娇入耳,杏花已满枝头。
  宇文凉一路顺遂,起先归心似箭,倒无什么,如今离雁城只得两日的路程,便有些近乡情怯。
  白日一心赶路时尚罢,夜里躺在驿站的床榻上,宇文凉眼前晃过的全是木木。
  初见时十九岁的木木,生下依米后的木木,跟随他回到昌邑后的木木,以及,最后一次见到的木木。
  由生至死,由死至生,到现在,他所拥有的,不过她的九年而已。
  木木原是车前国派人送来的一件贽礼,他那时随手便收下了。起先只将她当作婢女,后来不愿随流到城内的青楼去,又见她乖巧听话……他记得他当时还装模作样地询问了她的意思。
  她一向敏觉,只愿好好活着,该做什么选择,实在太清楚不过。
  宇文凉闭上眼,思及一切与她相关的细节。想到她不经意间撩起的耳发,她轻抿的嘴唇,以及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车前国的女子大多身材高挑,木木本也该如此,却因出身低微,自小衣食不足,个子只能勉强到他的肩头。
  她虽然不大会说熙国话,却总能逗得身边的人高兴,连方嬷嬷那样周正的人最后都能诚心教她女红。不过他的木木也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无须人反复提醒。
  宇文凉在回忆里恍惚入睡,唇角带笑。过往的欢喜给予了他安宁与勇气,消磨了隐藏在根骨里的怯意。
  一夜无梦,是近日难得的好觉。宇文凉掀被穿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连贯。
  穿戴完毕,正欲出门时,扈从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军,前面的官道被从山上滚落的巨石堵塞,一时半会儿恐无法通过。”
  宇文凉几大步跨向房门,稍微用力地将其打开,沉声道:“先随我过去看看。”
  没有下雨,树木也确是被巨石所压断,而非人为地砍伐。周围碎石遍布,有的地方甚还垒成了一堆小小的石头山。
  若想将道路清理出来,至少需要一日。宇文凉皱眉算了算日子,倒不会错过木木的生产,但却无法提前回去陪她。
  驿站的官员知晓宇文凉的身份,又念他昨日到时便已行色匆匆,不敢怠慢,忙将所有可用之人召集起来,准备一同清理。
  宇文凉扫视了一圈,发现大多皆五十及以上的老人,青壮年只有寥寥三四个。清道之事虽不算复杂,但需要体力,他以为这些老人并非廉颇。再者,他正年富力强,还不至于役使他们。
  宇文凉侧了侧头,淡淡对驿丞道:“将这几个年青人给我。”然后又指了几个看起来身体还算硬朗的老人,吩咐他们在一旁做些较轻的活计,“其它的人先回驿站吧,尤其是厨房的人。”
  驿丞见宇文凉是要亲自动手的意思,不由忐忑道:“虽说冬日已过,可这天仍旧阴冷,将军不如还是回到屋里好生歇息——”
  宇文凉摆摆手:“不必了,最重要的是尽快将路清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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