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槿前脚刚出,沉墨白在院子里傻站了一会子,就要进去了崔霁语的产房,也不顾婆子们的阻拦,什么产房污秽、不吉。
产房里的味道夹杂着血腥味还有其他种种,着实不大好,崔霁语已经晕倒过去,稳婆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怀里抱着个襁褓包着的婴孩,正在哇哇哭泣,沉墨白上前接过孩子。
稳婆在旁边笑道,“恭喜大人,是个儿子。”
沉墨白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心思一瞬间百转千回,想到就在这间院子另一个房间的崔绮彤也在生产中。
一个念头起了来,好像是邪魔迷了心窍。
香槿在崔绮彤房里又磨了近两个时辰。
终于崔绮彤也成功生下孩子,她没有多看,孩子眼见快要落地不会有问题的时候就出去房门,直接走人,同样也不知这孩子男女。
几乎是香槿一走,沉墨白又进了去产房。
崔绮彤生下的,是个女儿。
生产的女人躺在床上,处于力竭半晕半醒的状况,稳婆刚把孩子接出来一看是个女儿,边用布擦着小孩子的身体,边方要告诉崔绮彤是个女儿,就被突然出现的男人抢过孩子,吓了一跳。
沉墨白站的方位是在一个死角。
男人眼神逼视她几秒,随后低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是男孩。”
稳婆被那一眼看的背后冒冷汗,忙接过话语,大声说道,“哎呦,是个儿子!”
随后孩子被襁褓包住,小小一团,还在哇哇扯着嗓子哭,看不出是男娃还是女娃。
秦烨霖半夜赶回来的时候,只知道崔绮彤和崔霁语这一日齐齐发作,心爱的妻子给自己生下一个男孩,好友的妻子则是生下一个女孩。
原先的稳婆在孩子生下后收了钱已经离开,不知去向,秦烨霖全然没有在意这件事,一心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以及对妻子的心疼和感激中。
香槿完全没有看过孩子,知道孩子性别的人就只有两个稳婆,沉墨白先是威逼利诱说服了两个稳婆改口保密,成功将两个孩子调换后,付了两个稳婆不少钱财让人立刻远走他乡。
可惜即是如此,沉墨白也不会放过这两个人。
两个稳婆在远走他乡的路上,被杀。
除了沉墨白没有人知道,两个孩子被掉了包。
崔绮彤此人在沉墨白心间永远是他的迷障、魔障、执念,沉墨白得不到留不住崔绮彤,却想能留住一个她的孩子,这样也好。
其实他从来就没有过纯白,曾经孤苦清贫灰白的日子里,是她一头冲进来,让他知道知道这世界的斑驳多彩,却也是她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再没有回过头,看看他,看看他。
沉君露是崔绮彤和秦烨霖的孩子,秦玉成是崔霁语和沉墨白的孩子。
武安侯府一案,满门抄斩,秦玉成能成为唯一的漏网之鱼,无外乎有沉墨白的手笔在那,否则就凭秦烨霖被困天牢,他的残党又怎么能做的到将人救出去。
秦玉成逃出去后在外流亡了几月,甚至沉君露救下他,也是沉墨白在找到秦玉成踪迹后,暗中安排引导沉君露救下的这个孩子。
隐瞒这身世,就当是沉墨白作为父亲,对那孩子最后的仁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堕落了——来自网瘾少女的叹息
☆、第五十八章
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纸也从来包不住火。
沉君露还是知道了。
那个婆子跪在地上因为她的盛怒而惊怕不已,眼神中却还流露出几分嘲讽同情轻蔑的时候,桌上的茶水壶和杯子被一把砸在地面,发出“哐啷”一声。
瓷壶碎裂,水花四溅!
“你再说一次?!”她整个身体微微颤抖。
不信!不信!
却竟然又笑出声,双眼在这一瞬似鹰隼般锐利,“你在骗我!”笃定的语气,尾音却在发颤。
“奴怎敢欺瞒夫人,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望夫人明察,绕过奴。”语气愈发诚惶诚恐,然心中讽意更深。
袖袍之下双拳紧攥,沉君露又盯着这婆子看了半晌,方言,“退下吧。”似乎心中终于平定下来,只是手却并不曾松开。
禾玉与她少时相识,欠着救命之恩,又曾受平阳侯府供养与她相伴而长。
命恩养恩,有这样双重的恩情在,他与她更是互相倾慕,真情实意。
沉君露不信,禾玉会这般对平阳侯府。
她的玉郎啊,怎么会呢?
可明明是这样想着,却并不能安定下来。
情绪倒是平复许多,面上沉静,并不能看出什么,但其实心中激荡。
她拼命告诉自己,相信禾玉,相信禾玉,在与这多年感情相比之下,不过一个仆妇的话,不值当信的。
但终归要去弄个清楚明白。
沉君露回到房间,丫鬟婆子都屏退在外,她轻轻话语,“东上……”
半晌,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她又喊了一声,依旧如此。
一颗心越来越沉。
若是平常,东上早就出现,焉会让她等上这般久。
四季酒,回门日,不出府之约……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
为今之计,她须得尽快离开禾府,出府亲自确认平阳侯府究竟如何。
沉眸思索片刻,沉君露唤来司春、司夏、司秋、司冬四个丫鬟,这府上若说她唯一还能信任的大概也只有这四个她带过来幼时就照顾在她左右的人。
平阳侯府要真倒了,此间一定闹得满城风雨,只要出府,她就能知道……如那仆妇所言是真,东上必然被禾玉的人控制,府中也必然有人暗中监视于她,他教她不要出府……
只怕出府不易。
眼下有那婆子与她这一通说,禾玉想来也会得到消息,她须在他回来之前出府!
不过想拦住她?“呵。”心中嗤笑,为一府主母,这府里的人,明的暗的,又有谁敢真正对她下手。
只消谨慎防备,她必得出去,谁也拦不住!
一身布衣,挽着一个简单发髻,未出阁姑娘的样式,余下长发松散披在身后,没有多余的装饰,此人面色泛黄,脸上还生有点点雀斑,垂在一侧的长发遮掩大半张脸。
落在人群中这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惹不来别人丝毫多余的目光。
是沉君露。
受四个丫鬟掩护,乔装打扮费了一番心力,她成功出到禾玉这府邸之外。
府邸不在闹市,坐落在相对冷清的街道,街上三三两两有行人走过。
沉君露向原来平阳侯府的位置行去。
在离开这一条街道后,人来人往愈渐多,这时才寻了街道上一家酒楼进去。
酒楼中客人吃着小酒喝着小菜,说着小话,好不惬意。
这小话谈资里便有人谈及平阳侯。
一个穿着青衣布衫,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方夹过一筷子菜放到嘴中咽下,“哎,温老兄,听说你那娘家侄儿过了举人,小弟在这里可要好好恭喜,想那子侄来日必能有番大作为。”
对面灰蓝衫的男人腆着大肚子,刚饮下一杯酒, “那自不必说,我那侄儿,从小见他可不就是一副聪明相,我便猜的这小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说出的话还带着微微酒气。
精瘦男人也喝了口酒,继续说话,“说到出息,这朝中的大官爷,以前要数那一位最厉害,可惜前几天落得这么个下场,现在风头变化,最出息的官爷就是那新上任的丞相了。”
对面的胖男人点点头,很是赞同,“这秦相爷也真是心狠,那可是他的岳家,老丈人,这才刚娶了人家的女儿,转头就把那一府人弄得个满门抄斩,只是可怜那新嫁娘,诶……”说到这,他忍不住摇摇头。
沉君露坐在两人隔壁的那一桌,把这些话都听了个全。
这一回,心是沉到谷底了。
小二把点的菜端了上来,她拿出一粒小碎银,脸上堆起一个笑,趁势问道,“小二,我前些时日卧病于床,这几天方才好了,不想再出来,城中似乎发生诸多事宜,你可与我说说城内近来发生了什么事?。”
“好嘞,客官!”小二收下银子,笑眯眯的,答应的很爽快,当下即回,“要说这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啊,那要数平阳侯一案,这事情最大!话说这平阳侯,就在他女儿女婿成亲的那一天半夜获罪,被押入天牢,那罪是欺君之罪,可是连累了整一府的人全都被收押,就在前几日在刑场一府人都被抄斩,听说都是他那女婿,现在的相爷,一手谋划,你道这相爷是谁?竟是从前武安侯遗子,哎呦,这可真是个狠人,不过也难怪……”
沉君露听闻,只觉句句刺耳,字字锥心。
心中的猜疑被证实,她从前的百般信任简直可笑至极。
她不该救下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
心在泣血,遍体生寒,那样苍凉又凄惶的悲哀逐渐蔓延。
“那平阳侯府,竟是无一人生还的么?”沉君露喃喃出口,似是做最后的确认。
小二转头看到姑娘怔然的神色,也没奇怪,他当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是被震了好一会儿呢,只继续道,“可不是么,除了嫁给秦相爷的沉大小姐,没有人逃脱。”
小二说完话离开,留下沉君露在原地心神恍惚,没上全的酒菜也不要了,留下酒菜钱便走人。
她在街上浑浑噩噩走着,越往前走,眼前的街道越熟悉,犹记得少年时她贪好玩乐,时常私自出府,将侯府附近的街区是都逛了遍的。
到了最熟悉的那扇门前,可这扇门,这地方却是又熟悉又陌生,它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题着平阳侯府四个字的牌匾已经没有,门上贴着封条,门前一人也无,冷清而萧瑟。
她心中憋闷的难受极了,忍不住用手捶打胸口,也终于再忍不住落下泪来。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沉君露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失去意识。
秦玉成匆匆赶回府,却已然来迟,人去楼空。
他阴沉着脸色,整个人显得极为可怕,瞥了跪在地上的四个丫鬟一眼,气极,但因这几人是沉君露身边的人又不能处置,只得是憋着,说出来的话便饱含怒气,他对着卑躬屈膝俯首在另一侧的护卫,“找,都给我去找,找不到你们的命也不用要了!”声音隐忍,狠极。
其实内心极度焦虑不安甚至是害怕。
直到夜深时,也没有一人搜寻到沉君露的消息,他心中的不安更深。
便在此时,忽有一支箭,带着凌厉破空之势而来,最后停驻在一侧门框间,箭头钉着一张纸。
秦玉成脸色愈沉,走过去,伸手拔出箭,取下箭头上的纸,展开阅读。
那纸上写着:“明晚子时在城郊秋水亭相见,来,贵夫人无恙,不来,则”
话没有写下去,但秦玉成也知道会是什么样。
呵,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动他的人!
一双眼危险的眯起。
沉君露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大铁笼子里头,手上脚上还铐着铁链,周围似是一个房间,这房间也被捂得严严实实,昏暗一片,在里面不能知晓外界天色日月。
她这是被抓起来了?
“有人么?”她小声问了几句,没有人进到这间屋子也并没有人回应。
不知过去多久时候,传来“吱呀” 一声,黑暗中透进来一丝光亮,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看身影,是一个姑娘。
在昏暗的空间待了许久,眼瞳刚接触到光亮,有些刺眼不适,等到渐渐适应,那人也走近。
沉君露终于看清她的样貌。
☆、第五十九章
她手中拿着一个食盒,沉君露看清站在笼子前人的模样,有些怔怔,有些不确定的出声,“君仪?”
沉君仪唇角微微勾起,温柔回应,“姐姐。”就和从前一样,手上动作不停,打开食盒,拿出酒菜饭食,解开铁笼子上一个特制的小窗口的锁,小窗口在笼子的最底下左边,她将酒菜饭食递进去,“姐姐,吃饭吧,你该饿了。”声音依旧温柔极了。
沉君露心里隐隐涌上一丝丝欣喜,有些糟乱的脸上忍不住透出些许激动,双手抓着笼子上的铁栏杆,身体向前,忍不住问道,“君仪,君仪你还活着,家里,家里,父亲他们如何?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也可能还活着。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
见沉君露没有拿起碗筷用饭,又听到她问的话,眉间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开,嘴角漾开一个浅笑,“姐姐,先用饭吧,一边吃,君仪再一边告诉你。”
沉君露看一眼自己这个妹妹,又将视线放到笼子左下角放进来的饭食上,安静下来,眸色微深,君仪不一样了,和从前不一样,只是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她看着那饭菜,仍旧没有动。
像是看穿了对方的思虑,沉君仪这时伸手又把里面一小碟子小碟子的菜和一小碗的饭拿出来,边拿边说,“姐姐可是不放心?”声音依旧柔和。
但就在下一瞬,她执筷在每一样饭食上都夹了些许,放进嘴中,牙齿咀嚼,喉间滑动,所有的食物都掉进肚子里。
“这下可放心了?”沉君仪言笑晏晏,稍后又把装着饭菜的小碟子和小碗放回笼子里。
沉君露看着她动作,终于拿起碗筷吃起来,一口饭菜吃进肚子,她抬眼看向对方,“可以说了么?”
沉君仪微微一笑,满足了沉君露, “姐姐,想必你也知道了大部分的事情,君仪也不瞒你,平阳侯府上下除了你我和你带走的那几个丫鬟,都没了,无论是父亲还是我的娘亲在行刑那一天一条命被刽子手去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终于不再像之前一般,还能露的出笑来,脸色沉下去,变得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陈述这一切。
“既然如此,姐姐一定奇怪,为什么我却是逃过那一场刑,活了下来。”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想来姐姐不知道,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沉君露自然不知道,她惊讶极了。
沉君仪继续说,“我是娘亲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据说我那父亲,是博陵崔氏族中一人,叫做崔明喆,这么算来,我与姐姐倒也不是一点不相干,仍是有些亲缘关系,可惜我那父亲在我没出生时候便早早去了。”
“我能逃脱这一次死刑不因别的,全因母亲的身份,母亲不是大魏朝的人。”
“姐姐,你知道南疆么,原来我,合该是那里的人。”
一字一句再不能更轻柔的话语,其中内容,却教沉君露震惊。
沉君仪在这段时日经受了不少事。
难怪,难怪,她这个一向最是温柔体贴、知书达理的妹妹,变成如今这般绵里藏针,温柔似刀。
她到底是她妹妹,也许,是此间唯一的亲人,就算是血缘浅薄,这些年的相处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