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好好待在冷宫,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跑到皇上的仪仗面前来了?
常林士不禁回头看金銮,里面坐着的人似乎没有被外面发生的事惊到,仍旧是端正坐着,暂无反应。
朱樱宝哀求的声音把常林士拉回神,他皱眉看朱樱宝,“你……究竟是有何事?”
朱樱宝一开口就哽咽,她断续的说:“常公公,求您帮我,朝朝不见了,她被江意芙带走了,我找不到她。江意芙疯了!她……我怕她伤害朝朝,求您帮我找朝朝,她还那么小。我怕……怕……”
许是说到了心里最恐惧的事,朱樱宝心口剧痛,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常林士听着朱樱宝语无伦次的话,还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眼见她越说越激动,却突然身体一软倒了下去,常林士心里一跳惊呼出声。
他手足无措的扶着朱樱宝,心里叫苦不迭。
皇上命他看顾好冷宫那边,可如今朱樱宝这儿却是出了大事。这是他的失职,还不知道皇上要如何处罚他。
他苦着脸回头希望金銮里坐着的那位能给个指示,冷不丁看见的就是掀开帘子脸色紧绷,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手里的朱樱宝的钟唯懿。
“回紫宸宫。”终于,钟唯懿移开目光,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朱樱宝头痛欲裂,耳边吵吵闹闹了好一阵终于安静下来。
她费力的睁开眼,眼前迷蒙了好一会儿才清醒。
她看见的不是冷宫那破旧的木头横梁,而是挂着纱帐的床顶。这样温暖的房间没有烟味的房间,她有多久没有睡过了。她伸手在头上摸到一层白布,想来是包伤口的。江意芙那几棍子都没有打到要害,算她命大了。
朱樱宝坐起来,这个屋子的装饰很普通,但也比她在冷宫住的地方好多了。她走到窗户边,稍微打开了一点,天上太阳已西沉,看来她将近睡了一天。
她推开半边窗户,冷风一下灌进来。她瑟缩了一下,忽然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惊得她手臂碰在窗沿上,疼的她吸了口冷气。
“你把窗户打开干什么?”朱樱宝揉着手臂,垂着头转过身。
视线里是月白色绣着暗纹衣边的锦袍浮动,来的是钟唯懿。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脸色冷淡,眉间严肃,比之前她见到的样子更有帝王威严。
她心里有了一丝惧怕,看他走过来刚伸手便反应过来快速的关上了窗户。
钟唯懿动作僵住,看着朱樱宝往后退了退,眼里冷意更浓。
他逼近朱樱宝,目光冷锐的打量她:“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朱樱宝眼珠转了转,艰难开口:“江意芙她疯了,她打伤了我,又要去找朝朝。我醒来后就找不到朝朝了,她不见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钟唯懿在她眼里看见了恐慌和无措,他心里刻意掩藏着的情绪轻轻颤了下。
他嘴唇动了动,就见朱樱宝目光对上他,眼里升起了小心翼翼的期冀和畏惧:“皇上,求你派人找朝朝。朝朝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江意芙那么狠我怕她伤害朝朝。”
钟唯懿心里沉下去,嘴角勾起带着点恶劣和自嘲的笑:“你是以什么身份求朕呢?”
看到与梁佩纹相似恶趣味的笑,朱樱宝呼吸微凉,她没有任何资本,她只是一个他们口中的庶人而已。是要她下跪吗,又是想看她卑微乞求的样子吗?
朱樱宝眼神苍凉,蓦然对着钟唯懿跪下。她抬头,眼里只有哀伤的祈求:“奴婢求皇上,求您,救救朝朝吧!”
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敢对他说君若无情我便休,现在却以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在他脚边。
是什么磨去了她的傲气?是谁折去了她的傲骨?
是她咎由自取?是他助纣为虐?
钟唯懿背着的手颤抖了一下用力的握紧,他压下快要爆发的嘶吼,努力做出冷漠镇定的模样,“常林士会去办。你从冷宫逃出来先在此禁足,等朕查明再做安排。”
朱樱宝咬唇,等她抬头看见的便是钟唯懿默然离开的背影。
朱樱宝在紫宸宫内住了下来,外面的事她一概不知。
所以她不知道向芳洲带着春鸣和朝朝,跟着李牧从小道日夜兼程离开了锦城。在朱樱宝找到常林士之前,出锦城相当容易。而向芳洲在断崖等待时,江意芙竟然跟了过来,他们争执间江意芙用力过猛掉下了断崖。而向芳洲离宫后,她不确定朱樱宝是否还活着,便想着以后朝朝就由她来照顾了,她逃离宫闱,可能要隐姓埋名一辈子,朝朝跟着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回到皇宫的那一天。
而向芳滟虽有心告诉朱樱宝向芳洲离开的事,但朱樱宝在紫宸宫里被看管的很严密,她听说常林士已经派人天天在冷宫里查。
目前已经发现了西边断崖坍塌且向芳洲、江意芙失踪,他们在积雪之下挖出了江意芙的鞋袜,向芳洲的断簪和一个碎了的小玉镯,常林士认得这是朝朝常戴的,他猜测向芳洲和江意芙可能是发生争执掉下了断崖,朝朝可能被波及也遇害了。
但是相应的也没有人能想到向芳洲会胆大到从断崖逃离,于是他们就没有把一个废妃之死对外公开,毕竟临近新年这是很晦气的事。
当然这些常林士全部都没有告诉朱樱宝。
再者,向芳滟不确定朱樱宝是什么态度,她会不会关心则乱,为了朝朝把向芳洲逃离冷宫的事告诉皇上,让人去拦堵向芳洲。
形势所迫,向芳滟安静的待在寝宫里,看着冷宫那群人折腾。
朱樱宝越等待越心灰意冷,她被看管在房间里,哪里也去不了,每次她问常林士搜查情况时,得到的都是无功而返的结果。她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
她头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但是却留下了一道疤。
朱樱宝不在乎这个,却在某天常林士来看她时被注意到。常林士跟她念叨了好一会儿,隔天就拿来了一盒药膏要她天天抹。朱樱宝收下这份好意,但是药再好也治不了她的焦躁和忧郁。
她身上大多是皮外伤,可是也不知为什么要喝又苦又大碗的药汁。
朱樱宝觉得喝得多了,她心里都是苦的。
于是这天宫女给她端了药,朱樱宝说等放凉了再喝。那宫女只是伺候她又不是监视她,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朱樱宝靠在窗户边看外面,等药放凉了就把药倒进桌边的盆栽里。她慢慢的倒,尽量不发出声音,等药碗空了就搁在桌子上。
她擦擦手,准备继续回窗户边,然而才走过去,就被窗户边立着的高大身影吓得叫了一声。
钟唯懿站在那里,应该是刚才来,她倒掉药的行为可能都被他看到了,不然此刻他阴沉的脸色是为什么?总不能是臣子让他受了气吧!
朱樱宝尴尬地站着,跟钟唯懿打招呼道:“皇上,您来了……”
☆、文之一百三十九 恨你
“朱樱宝,朕的药是拿来浇花的吗?”钟唯懿深深地看她一眼,叫道:“常林士。”
常林士应声跑过来,皱成一团的脸在钟唯懿看过来的时候变成低眉顺眼的样子。
钟唯懿:“屋子里伺候的人呢?”
常林士支吾道:“奴才想着皇上另有安排,便没有安排宫人在屋里伺候。”
他不用抬头都知道钟唯懿看他的眼神有多冷锐,可他说的也是实话啊。朱樱宝是废妃,按理该待在冷宫,可她跑出来钟唯懿也没治罪,把人养在这儿就没了下文,到底要走要留,是尽心伺候还是过得去就得了。
常林士在关于朱樱宝的事上面可猜不透钟唯懿的心思,眼下看钟唯懿似乎是不满他的安排,常林士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钟唯懿走近屋子里,看朱樱宝局促的站着,对常林士道:“她刚才倒掉的什么药,再端来。”
朱樱宝闻言皱眉,却不敢说什么。
钟唯懿看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舒坦了些。他对她招手,“你过来。”
朱樱宝慢慢的走过去,小声说:“皇上,我得伤都好了,真的不用再吃药了。”
钟唯懿:“是吗?”他说着还动起了手,像从前他们还很亲密的那样,拉着朱樱宝的手就把袖子撩上去,露出还有青色淤痕的手臂。
“这不是伤吗?”他很坦然的说,才注意到朱樱宝僵住的身体和惊慌的眼神。
他握着朱樱宝的手腕,眼睛紧盯着朱樱宝,朱樱宝猝不及防就和他视线相对。两个人都是沉默,不过一个人眼里酝酿着情绪,一个人眼里是抗拒和闪躲。
钟唯懿松开手,朱樱宝退了几步,对他敬而远之。
常林士送药来时,两人间的气氛还是很古怪。
钟唯懿盯着朱樱宝把药喝下去,看着她因为药苦而皱成一团的脸,眼里生出一点笑意。常林士这一次倒很识趣,还拿上了化瘀消肿的药,在钟唯懿身后提醒说:“御医说这药要配合药膏效果才好……”
朱樱宝咽下药莫名的看了眼常林士,不懂他在嘀咕什么。
钟唯懿说:“你出去。”
常林士立刻带着人出去并关上了门。
钟唯懿打开药盒,一本正经的说:“御医说这个要配合使用。常林士没给你安排宫人是朕的疏忽,这次就由朕来帮你上药。”
朱樱宝打了个寒战,她是真的排斥,她拒绝道:“真的不用了,您日理万机的……”
钟唯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严肃盯着朱樱宝。朱樱宝迫于压力,沉重的伸出手来。钟唯懿蘸着药膏涂在伤处,稍用力的揉搓,朱樱宝疼的身体抖了下,没出声。
钟唯懿也默默地,等到手臂的伤处都抹了药,他才说:“剩下的你自己抹吧!朕走了。”
朱樱宝低着头嗯了一声,钟唯懿站了片刻才离开。
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时,她坐在窗边看着药膏看了很久。
钟唯懿做到这一步,她哪能还没感觉到他的意思呢?可是万般事,回头难。她是真的不想在她处境微妙的情况下,思考关于感情这样的难题并仓皇间做出决定。
第二天,常林士送来了一个宫人。
朱樱宝看见绿蕙非常激动,他们分开这么久,她在体会到了寂寞和恐惧的滋味后,再看见故人是真的很开心。
绿蕙见到朱樱宝红着眼睛道:“主子,常公公把奴婢叫来伺候您的。您在冷宫的日子受苦了。”
朱樱宝摇头,强颜欢笑:“冷宫里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担心朝朝。”
绿蕙闻言就跪下了,她流泪哑声道:“主子您要节哀,奴婢听说宫人找到断崖边时只找到了女子的鞋袜断簪和一个碎了的小玉镯,众人都说她是掉到悬崖摔死下了。而且奴婢听宫人私下里说,那个小玉镯就是公主的,只是宫人没找着尸体便没有公布死讯……奴婢知道您伤心,可也要保重身子。”
她哭了一会儿见朱樱宝没有反应,泪眼朦胧的抬头,只见朱樱宝双眼睁大,似是震惊,她嘴唇颤抖,但是由于巨大的打击而发不出声音。
绿蕙被朱樱宝的反应吓着了,她靠近朱樱宝却不敢碰她,只敢小声道:“主子……”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朱樱宝眼里惨淡无光,脸色灰败绝望。
朱樱宝睁大的眼睛里泪水滚滚而出,她捂着心口,那里一阵绞痛她都快喘不过气。朱樱宝痛苦的样子吓坏了绿蕙,她挣扎着呼吸,抓住绿蕙的衣襟,努力抑制身体的颤抖,含血而泣道:“你骗我!朝朝她没有死!”
最后一个字快要把牙咬碎,朱樱宝推开绿蕙要跑出去,可是腿脚也因为巨大的恐惧使不出力气,重重的跌倒在地。
绿蕙惊叫着去扶她,朱樱宝疼的额头青筋突起,她伏在地上,竟悲悸地呕出一口血。
绿蕙跪在床边默默流泪,常林士送走了御医回来,看到她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本是想着等朱樱宝的伤全好了,拖过这个新年再告诉她噩耗的。谁料瞒了这么久的事,却被绿蕙给捅破了。
常林士走近床榻看朱樱宝的情况,她眉头紧蹙,鬓角全是汗,唇色惨白,怎么看都是灰败的样子。也不知等皇上看到昨日还好好的人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又要发多大的怒气!
常林士凉凉的看绿蕙一眼,“你好好伺候着,我去向皇上禀报。”
绿蕙瑟缩了一下,颤声应是。
时隔两年,朱樱宝又梦到那一天——她刚穿到这个世界,知道自己怀着孩子的时候。
她再次体会到刚来这个世界的孤单和惶恐,可是她心里是有希望的,她盼着这个孩子的出生,憧憬着以后的日子。那时她没遇见钟唯懿,可她也很开心,那时她远没有此刻的苍凉心境,没有挥之不去的惆怅和哀痛。
那时,她只把朝朝当一个感情寄托;此时,朝朝却是她的信念和坚持的理由。
然而在冷宫,全都没了。
她的珍宝,她的希望,她的开心和痴恋,都没了。
不论是在这个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她到最后还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
昏睡的朱樱宝眼角溢出泪水,她心口又隐隐作痛。手指攥紧被面,她睁开眼眼神空洞的躺了一会儿,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
这个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绿蕙掌着灯掀开床帘,想看看朱樱宝醒没醒。然而亮光一现,她对上的就是一双茫然无神的眸子。
绿蕙惊了一下,继而是心酸。
在朝朝出事之前,她从没有见过朱樱宝这样消沉的样子。到底是心伤得狠了,再也没有从前的明媚和朝气。
绿蕙把灯放在桌子上,端来一杯水,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也要保重自己。你之前那么疼朝朝,如果朝朝知道你为她这样难过,怕是走得也不安心……”
也许是朝朝两个字触动了朱樱宝的神经,她一扬手打翻了绿蕙手里的茶杯,含泪瞪她,一个字一个字说:“不许说她死了——”
她用力过大,悲伤过度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这个小小的动作也令她喘着气伏在床沿边,没力气动一下。
绿蕙去扶她,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来人步履生风,把朱樱宝抱在怀里就急忙去掐她的双颊,语气平稳却带着急怒:“把嘴张开,不要再咬伤自己。”
绿蕙看见钟唯懿,慌忙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