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来的人也没指望宁熹和宋缜认得野菜,当然,他们也不认得,心想着主子也就是好奇,出来转转,若真想尝尝味道,叫厨里送一盘过去也就是了。见宁熹和宋缜内讧,丫鬟小厮们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劝一劝的意思。
宋缜看了看旁边采摘过的一片,不得不承认宁熹的话,这样一来,倒是没了兴致,也不摘野菜了,就在旁边坐着,同宁熹说话,等宁熹摘了一捧,便拖着宁熹往回走。
两人回到住处,王大果然没逃,还带了老母亲一起跪在门前。王大的娘是文氏的奶娘,文氏性子温和,寻常连重话的都没有一句,便是嫁到宋家,许多事还是这位奶娘韩妈妈里外忙。文氏是念情的,韩妈妈年纪大了,文氏就将人安顿在庄子,连韩妈妈的儿女媳妇一家子一起,还安排王大做了管事,便是想着便是王大没什么本事,一家子也能安稳度日,何曾想过王大会贪婪至斯。
宋缜多少知道母亲与韩妈妈的情分,但韩妈妈一家子到庄子上时,宋缜年纪太小,对韩妈妈没多少印象也谈不上什么情分。此时看去,韩妈妈已是花甲之龄,但看上去还颇有威势,暗地里一瞪,周围的下人都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宋缜原本还有心给这位一点体面,此时也没了心肠,听王大口齿伶俐的将前后事宜解说了一遍,看向韩妈妈道:“韩妈妈以为如何?”
韩妈妈年轻时就是个泼辣要强的,又因文氏看重,里外都有脸面,被文氏安置到庄子上,更是将一个庄子当做了自己家的。对于儿子王大的心思,韩妈妈也是知晓的,心里也十分赞同这个想法,在庄子上做事再是自在,也比不得自己当家作主,他们一家子都是奴籍,可瞧着奶大夫人的情分,她出面去求,世子还能不许?原是计划得好好地,谁知道世子竟带着世子夫人来了庄子。
韩妈妈心知这事一旦定罪,便是先夫人的面子都不好使,何况她离开宋府到庄上时世子才两三岁,没有什么情分在,当下一径不认,哭道:“世子爷,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奴将夫人是当亲女儿待的,当初世子年幼,夫人身子又不好,老奴是不肯远远住在庄子上的。夫人性子软,若是叫人欺负了夫人和世子可如何是好,是夫人道老奴在庄上住着,替世子守着庄子才是正经,老奴才来了的,怎会、怎会……”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放过
宋缜闻言并不动容,且不说那时母亲还在,便是母亲没了,母亲的嫁妆祖母也不会允许谁占了去。更何况就如韩妈妈所说,母亲性子软,寻常都是用好意看待别人的,岂会这般恶意揣测,原以为韩妈妈是让王大蒙蔽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宋缜没有言语,韩妈妈接下去的话却是不好开口了。宋缜和宁熹来得晚,她细细思量过,今日之事最大者不在于账本,毕竟账本上的问题两位主子便是瞧出来了,一时也没有证据。而惹恼了主子的,却是王大卖了今年的种子不说,还拿玉米苗充作麦苗,糊弄主子,主子未必就将那点钱放在眼里,却受不得这等愚弄的行为。想通了这一节,韩妈妈一脚踢翻了王大,道:“都是老奴管教不严,让这小子做出此等背良心的事,主子要打要杀,全凭处置。”
王大被老娘一脚踢来,便顺势倒下,苦苦哀求道:“世子爷、世子夫人恕罪,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等事来!求世子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必定改过自新将功赎罪……”
“哧——”宋缜嗤笑一声,道:“韩妈妈,你是母亲的奶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倚老卖老没什么好处,母亲给你留些脸面,让你到庄上养老,你好生将养着不好吗?”
“……”韩妈妈闻言脸色陡然一变,声音有些颤抖,“世、世子爷此话何意?”
宋缜懒得解释什么,道:“阿九,韩妈妈到底是母亲的奶娘,如今年岁也长了,虽则有过,还是留她在庄子上养老吧!至于王大一家子,私自盗卖良种,贪墨钱财,按照咱家规矩该如何处置?”
“世子考我呢!”宁熹轻笑一声,“当重责三十大板,抄没家财,全家发卖;若总价值超过千两,则重责五十大板,其他同前者。”
韩妈妈满头银丝抖了抖,心知宋缜不似其母一般柔弱可欺,也不敢再狡辩,连忙跪下道:“都是老奴管教不严,求世子、世子夫人开恩哪!”
“韩妈妈不是说,要打要杀全凭本世子处置?”宋缜脸上有些嘲讽的微笑,自己不义,对不起母亲的宽厚信任,还要借着母亲的名号讨好处,哪有这样便宜的事!突然想到什么,宋缜邪恶的笑了笑,道:“饶过他们也不是不能,韩妈妈随他们一道发卖,就免了那每人几十大板,如何?”
宋缜这话说得十分良善的模样,其实心里蔫坏蔫坏的,奴仆发卖顶多给几两银子表示主子仁慈,一家子多年捞的许多家财自然是没了,尤其韩妈妈一把年纪了,发卖出去能做什么?还能指望让人养着供着不成?但若是韩妈妈留下,便是没有其他罪名,按照每人三十大板打下来,也已是半残废了,谁会给被发卖的奴仆花大价钱治伤?发卖出去能做什么去?
韩妈妈并王大都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韩妈妈不想花甲之年了还被发卖,留在庄上便是没有儿女照应,手头也没有权柄,可到底吃喝不愁。对上王大一家子企盼的眼神,韩妈妈只觉如芒在背,既不忍儿孙受那数十大板之苦,也不愿随之出去颠沛流离。王大这回不对宋缜哭了,向韩妈妈哭喊道:“娘,孩儿不孝,虽知娘同我们一道走比不得庄子上安稳,可娘已是花甲之龄,儿子怎忍心独留娘在庄上,也没有儿孙知冷热!”
韩妈妈脸色暗了暗,当初做了背主的事,被打发到庄上来,无非也是为了儿孙能过些好日子,罢了,今日之事众人瞧在眼里,便是世子念着情分将她留下,谁知庄上的人会如何对她,倒不如与儿女们一道去了。这样想着,韩妈妈颤颤巍巍的跪下,道:“谢世子恩典,老奴愿随儿孙一道走!往后再无主仆名分,但老奴伺候夫人几十年,也望着世子也万万珍重!”
宋缜见王大及他老婆儿女都松了口气,微微勾唇,道:“韩妈妈服侍母亲多年,我和夫人全这份情义,你们屋里的东西收缴,但身上的都随你们带走。念着母亲的情分,阿九,再让人取一百两银子来,算是给韩妈妈养老!”
韩妈妈带着儿孙们谢过,捧着银票让人领走了,宁熹瞧着那几人窃喜的模样,想来身上贴身带了不少钱财,有些不懂宋缜这是什么考量。宋缜也不叫宁熹瞎猜,帮宁熹提着篮子去厨房便随口解释道:“王大以前应该贪墨了不少钱,不过也没那胆子敢将一季的粮种直接吃下,说明他们早就想好了后路,无非是想着趁我娶妻,求个恩典赎身。”
宁熹点点头,虽然卖了身的奴仆,但趁着主子的喜事,求一求,大多数人家也就放人了,若是得脸的,意思意思要点赎身钱,还要给些赏赐。听宋缜接着道:“下人存些钱不易,他们带在身上我也不意外,手头有钱,我又给了韩妈妈一笔钱,他们出去必定是要花钱赎身的。”见宁熹一副你会这样好心的模样,宋缜摸摸鼻子,接着道:“他们一家子做的轻巧有油水的管事,你当他们能经营筹划好好过日子?阿九若不信,我们且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一年之内,这王家必定分崩离析。”宋缜怡怡然笑道。
“那彩头呢?”宁熹想了想,宋缜起的局,必定宋缜赌正,细细一算,王家必定闹得不可开交,不过韩妈妈手头有钱,也未必一年内就崩了,她也有些赢面。
“就赌咱头一个孩儿的小名儿,我赢了,叫鹿儿,阿九赢了,叫慧儿,如何?”宋缜十分有自信的模样。
宁熹想了想,不管鹿儿还是慧儿,都不算不能入目,点了点头才发觉宋缜在逗她,一把夺过菜篮子道:“我明儿想吃鹿肉,爷磨箭去吧!”
宋缜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若真惹恼了宁熹反倒是他受苦,果然寻了弓箭打理,说明日带宁熹去山里转转。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仇家
次日一早,宋缜果然带了宁熹出门,因就在庄子的山头转转,宋缜只拿了一把宁熹都拉得动的精巧小弓,另带了十几支箭,打算转一转打两只兔子山鸡便回来。
庄子上的山林与无主的深山不同,每年有庄上管事带人捕了送主家或是卖钱,自少不了有意喂养一些,也免得哪一时主子心血来潮,转一圈都见不到一两只。宋缜也知道这个道理,就同秋狩得提前往禁苑里放些猎物一个道理,因料想没有危险便也没带上人手护卫,除了夫妻两个就只有两个懂点拳脚的小厮跟了去。
在宁熹前世别说她昨日随口说的野鹿,便是野鸡野兔都捕杀不得,跟了宋缜上了山还十分兴奋,宋缜见她高兴,将手头的弓箭递给她,叫她自己动手试试。宁熹也不扭捏,虽没有用过弓箭,模仿宋缜拉弓的模样看上去还有几分像,只一箭射出去,离蹲在草丛里的兔子都有三尺远了。
兔子受了惊一溜烟跑走了,宋缜正要取笑宁熹,草丛动了动,一人摔了出来,特地穿了草绿的衣裳,身上还绑了许多野草做伪装,也难怪他们都不曾发现。宁熹惊讶的指着人,宋缜连忙将宁熹拽到身后,抓了一支箭凭空掷过去,箭头贴着人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那人顿时不敢动弹了,也不说话,只趴在地上吸气,细细看去,宁熹射偏了的箭偏偏扎在他肩膀上,手上没了力道,袖箭也摔在地上,可见不是上山游玩的。
宋缜脸色一冷,向身后招招手,两名身穿褐色劲装的男子快步上前,将人拿下了,匆匆去了。宁熹心里有些猜测,也虽则好奇,却并不多问,像宋家这样的人家,哪家没有些精心培养的护卫,便是宁家没落至斯,宁熹也知晓宁家私下里有这么些人。至于谁想要对宋缜动手,或许是谁瞧中了世子之位,或许是宋缜官场上江湖上的仇家,谁知道呢!
被这么一闹,宁熹再是心大,也没了接着去转悠的心情,索性原路返回,谁知来时山鸡毛都没见着,回去路上倒是接连打了五只山鸡,原本有些不高兴的宁熹也顿时高兴起来,说着回去弄了炭火烤着吃。
宋缜回到庄子上就拎了那刺客去审问,宁熹也不问,一面叫人拿了炭火来,一面叫收拾的人仔细些,将漂亮的羽毛留下来,叫人做了扇子,带回去给五郎和宋绮。宋缜问过了刺客再回来时,宁熹已经没什么形象的捧着鸡翅膀,吃得一脸油,见到他也并不在意,指了指鸡腿,道:“鸡腿我都给你留着,世子快尝尝,我亲手调的调料烤的!”
宋缜扯扯嘴角,还特意给他留的,当他不知道宁熹最爱的便是那一对翅膀,一对翅膀下去,以宁熹的饭量哪里还吃得下鸡腿。心里这样想,对宁熹亲手调的调料也有些好奇,拒绝了琉璃将鸡腿给他切开的提议,十分豪放的抓着鸡腿咬下一口,道:“阿九猜猜,那人是什么人派来的?”
听到这种话题,琉璃和红杏哪敢多留,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只将热水浸过的布巾放在旁边,方便宋缜和宁熹取用。宁熹见人都退下了,丢了骨头,拿着布巾擦了手和脸,拿着筷子翻拣炭火上的食物,随口应道:“莫不是世子的哪个仇家?”
宋缜一面嚼着烤肉,一面点点头,这么说也没错,他自早年窥破了二婶的真面目,便知与二叔一房做不成亲戚了,二叔一家做了这许多事,早没了退路,至于他,又何尝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这些事他亲耳听来,却没有证据,宁熹嫁入宋家才不到两个月,也不愿拿这些事叫她烦心,只叹了口气,道:“阿九也不必担心,此次我们远远来了庄子,他们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作为,若在府上,自然要收敛些。”
宁熹将烤好的韭菜夹了些给宋缜,听得这话微微挑眉,所以说,这个仇家不是官场上的对头,也不是江湖上的仇家,而是国公府里的人?宁熹并不擅长揣度人心,可也不蠢,谁好谁坏时间长了也能看出一二。三叔一家对宋缜是十分疼爱,并无半点假意,相对而言,反倒是宋勇与白氏夫妇两个似乎更加深沉些。
宁熹想起新婚时白氏的态度,甚至打算借着回门礼叫她难堪,她当时那话说的直白,白氏更是当场就撂了脸子。若是两人就此交恶,她倒不会有什么想法,婆媳尚且难免起了嫌隙,何况白氏只是婶娘,偏偏那日过后,白氏就跟没事人一般,真是一副爱屋及乌的模样。试问若真心疼爱,会给侄媳妇没脸?既然已经起了嫌隙了,还能当没事人一般?反正宁熹是不信的。
宋缜没注意宁熹的表情,但见宁熹沉默,便知宁熹大约猜出来了,这样一来,也没有多做解释,只道:“我与二叔二婶的仇怨由来已久,只他们不知我清楚他们所为,还将我当傻子耍弄罢了。我娶你为妻也不是叫你委曲求全的,大哥为长,大嫂是长孙媳,可你才是正经世子夫人,他们若欺你,撕破脸也无妨。”
宁熹微微侧目,道:“你就不怕我恃宠而骄,将府里闹个天翻地覆?”
宁熹一向乖乖的,不说在长辈外人面前,便是在宋缜面前,也都是乖乖的小模样,有时还有些呆,偏人又生得美貌过人,叫人不爱都难,可就是这么乖的小美人,微侧着脸勾起唇的模样,倒露出几分邪气来。宋缜细细看去,却见宁熹眨眨眼,便又是乖乖萌萌的小模样,心里摇摇头,便是有几分邪气也无妨,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一板一眼的木头美人,只轻轻笑道:“无妨,便是分家,也不是咱们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