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臧白
时间:2018-02-21 11:49:22

 
    姜黎听下来,好像是这道理,便就应下了。这做吃的也不能盲目做去,总还要知道沈翼爱吃什么。姜黎和阿香便找周长喜打听了一句,得知沈翼爱吃鱼。这就算定下了,要给他做条鱼吃。
 
    可做吃食得要食材,做鱼得要鱼吧,也得要姜片油盐吧。小东西到赵大疤那处磨一磨都没什么问题,偏这鱼是问题。就说这军营里,什么时候吃过鱼啊。也就偶尔烧两条,都是沈翼几个吃的,下头的人瞧都瞧不见。
 
    这会儿犯难起来,亏得周长喜找了把鱼叉出来,说:“走,保准给你叉两条上来。”
 
    阿香便就一边夸他仁义,一边拉着姜黎与他一起去河边。这河水里鱼不多,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上来三条三寸小鱼。周长喜也是叉出了汗,一面抹额头一面喘气,问姜黎和阿香,“可够了?”
 
    阿香看看姜黎——这哪能够呢?但也不能生硬强求,理所当然拿周长喜当个苦力使。因姜黎去抱起地上的陶盆,笑着道:“够了,有一条都成。”
 
    周长喜便松了口气,“那端回去做吧。”再让他叉,命都要搭进去了。
 
    姜黎端着陶盆往前走,阿香跟在后头和周长喜并行。阿香看了周长喜两眼,忽说:“你是个好人,拿咱们做人瞧,这军营里,也就你一个。今晚你等着我,我去帐里服侍你,保管伺候你舒舒服服的。”
 
    周长喜还在擦汗,“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跟你们能说得上话,就多说两句,没事帮衬一些,就当做善事。都是穷苦日子里过来的,谁家没卖过个把闺女?从小看到大的,觉得你们可怜。好好的人家,谁让自家闺女干这个?”
 
    阿香听了这话叹气,“正是这话了,咱要是生在大家里,那也得是个才女千金。命不好,打小就被家里卖了,那时也就值二两银子。从良民入奴籍,再入娼籍,就是那么个路子。”
 
    说到这话,周长喜悄悄抬手指了一下走在前头的姜黎,又冲阿香摆摆手,“莫说了。”
 
    阿香看着姜黎的背影,自闭上了嘴。谁说生在大家就能一辈子安顺,总也有命不好倒大霉的,姜黎便是这种——从贵族,直接入娼籍。
 
    歇了这话,自又再闲扯些别的。这么一路说一路讲,去到伙房。姜黎缠着赵大疤要了些油盐酱料,那边阿香和周长喜一起杀了鱼,洗了干净放在盘子里搁着。
 
    赵大疤可不那么信任姜黎和阿香两个人,自然让周长喜从旁看着,别叫她们俩把伙房给造没了。周长喜应声,“您可放一百二十颗心。”
 
    这就算打点好了,姜黎细心听阿香和周长喜说了一番鱼的做法,便深吸了口气准备开始上手。阿香给她生起火来,周长喜在她旁边提点——
 
    “拿面裹一下。”
 
    “加油。”
 
    “热了热了,放进去煎。”
 
    “油遇水要炸,莫怕莫怕。”
 
    ……
 
    好容易把三条小鱼烧出来,虽品相实在不好看,但姜黎自己已经满意了。她先拿碗盛出一点汤来,勺子舀了一些往阿香嘴边送,“尝尝味道。”
 
    阿香吃下这一勺,直道:“可以可以,给大兄弟尝尝。”
 
    姜黎看阿香说可以,自然高兴,嘴角抿着笑,转了个身把汤送到周长喜面前。周长喜也不能像阿香那样要她喂呀,自然伸了手过去接碗勺。然就在刚接住碗勺,姜黎的手还没缩回去的时候,门上响起了一声惊怒,“姜黎!”
 
    姜黎和阿香并周长喜都转头去瞧,便看到沈翼站在门外。门外逆光,并不能看清他的脸。姜黎自也没觉出有什么,想着正好他来,尝尝也好。这便缩回了手,要上去跟他说话。
 
    可在沈翼心里不是无事的,有人告诉他姜黎整个下午都和周长喜在一起,这会儿更是在伙房热热闹闹地一起做饭。那话里有音,说颇像一对乡下小夫妻。他忍不住过来看,看到的就是姜黎满脸甜蜜笑意地端着碗往周长喜手里送,周长喜正接下。两个人的手都在碗上,两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十分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疼。是以,他没有给姜黎说话的机会,直接一把拉上她的胳膊把她扛去了肩上。
 
    姜黎在他肩上才觉出不对,自带些情绪问他:“又怎么了?你干什么呀?”
 
    沈翼走路的步子很大,并不回答她的问话,把她直接扛到帐里放下,然后伸手一把就掐住了她的脖子。他这会儿双目猩红,盯着姜黎的眼睛,几欲发狂的模样。同时,手上的力道掐得姜黎呼吸困难,脸色涨红。
 
    沈翼这个样子让姜黎感到害怕,害怕到不敢挣扎。她的面色越发痛苦起来,沈翼却没有松手的打算。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声音里也是满满的狠意,盯着她的眼睛说:“姜黎,你若再背叛我,我一定杀了你!”
 
 第34章 欺负
 
    喉间慢慢窒息的痛苦和心里的害怕并存, 姜黎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了三个字,“我……没……有……”
 
    她话音刚落, 帐外又响起阿香的扬声高语,只叫:“将军!沈将军!”
 
    也就这会儿,沈翼好像突然醒了神一般,手下慢慢松了力气。又听外头的阿香高声道:“贱妇求见沈将军!”他把手从姜黎的脖子上收回来,看着她奋力地大口喘气,痛苦的神色消减了大半,但还挂着惊猝害怕。
 
    他喉咙里忽而有些发干,沉声应了句, “进来。”
 
    阿香手里端着灰陶砂锅, 进了帐篷头也不抬,便往帐篷中间一跪。她把那砂锅举在额前,不等沈翼问话, 开口就说:“将军,这是阿离给您做的吃食,原是看您这几天隐约不痛快, 要讨您的好儿。今天费了半日的功夫, 好容易做下这些, 只希望将军您能开心。您也知道, 阿离不会这些,是费了十二分的心思给您弄的。就看在这份心意上, 盼着您能高兴的份儿上, 您也不能误会阿离。那与周长喜有事儿的人是我, 您若不信,晚间叫人盯我一盯,瞧瞧我伺候的是不是周长喜。”
 
    阿香说完这些话,帐篷里是好一阵的沉默,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姜黎粗重的喘气声。她还没缓过劲来,那口气险些没了,这会儿少不得要多喘几口。
 
    沈翼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才刚过于敏感激动,伙房里明明是三个人,他看到的偏偏只有姜黎和周长喜。他闭气片刻,声口舒缓下来,对阿香说:“放到案上,出去吧。”
 
    “诶。”阿香应一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把手里的灰陶砂锅放到案上。砂锅里放着一把小勺子,能舀鱼汤吃。虽三条小寸鱼没多少肉,她还是从袖子里掏出把筷子来,摆在砂锅边侧沿口上,再小着动作退出帐篷去。
 
    姜黎这会儿还坐在地上,后背抵靠着床榻,满面无力。总算是把气喘顺了,可刚才的景象在脑子里却挥不去。她低着头,不做可怜的样子,也没有眼泪可流。只觉满心满肺的无力,抬不起胳膊立不起腿,人生无望。
 
    沈翼忽而过去俯身抱起她,把她抱到案边放去蒲团上。自己而后坐下,捏起汤勺一口一口地吃鱼汤。吃了大半,又拿起筷子把鱼肉挑了干净。最后,砂锅里剩下的只有些细碎的鱼骨刺。
 
    他搁下筷子,可听得筷子落在砂锅沿口上的一声闷响。心里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儿,想认错挽回,却始终找不到能说出口的话。他和姜黎的关系不一般,是以什么事做起来都显得不能自然。倘或他们只是小两口,这会儿摆出的样子必然是死皮赖脸,非得让她原谅自己消了生气不可。可是,他们不是。哪怕连一个简单的拥抱,现在做起来都显得十分违和。他即便能再度像从前那番不要脸,可她是不会接受的。即便嘴上能说无碍,那也是依着奴才的身份说的,没多大意义。
 
    所以,沈翼虽万般自悔,却什么也没说。口齿间还有小寸鱼的香味残留,一直提醒他,他这回确实是混账到家。
 
    姜黎坐在蒲团上,眼睛直勾勾地只盯着砂锅瞧。瞧着他吃完了,自伸手上去端起砂锅,拿了筷子勺子,起身出帐篷。她还有些腿软,走路的时候步子生晃,在走到门边的时候,停了停脚下的步子,出声道:“我今晚能不过来伺候么?”
 
    听得她这话,沈翼心不自觉往下一沉。他抬目看她的背影,好半晌应了声,“好。”觉得这话语甚干,又说了句:“等你想过来的时候,再过来。”
 
    “谢将军体谅。”姜黎打起帐门出帐篷,转头往西看一眼,夕阳的霞光染红了半边天。血色的苍茫,把眸子也染得发红起来。
 
    姜黎把砂锅送回伙房,阿香这会儿还等在里头。瞧她来了,赶忙慌地扑上来,抓了她的胳膊问她:“怎么样?”
 
    姜黎撇开她,把砂锅往案台上放下来,转身出了帐篷。阿香便跟在她身后,追着她问:“到底怎么样?”
 
    姜黎不想说话,不能任性地说再也不想伺候他了,也不想违心地说过去了,虚惊一场。她径直去到印霞河边,捡起河岸上的小石子往河水里丢。丢的力气大,砸起一个一个水花,很明显是在发泄了。她丢完了,又去踹那棵歪柳树,一脚一脚地下狠力。
 
    阿香在旁边看了一气,直摸脑门——你要说这原是个千金小姐谁信哟,明显就是个野小子。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忽也上去踹那柳树,嘴里说:“踢死他!戴绿帽子上瘾了嘿,给自己找着绿帽子戴!没有的事儿,偏闹出个一二三来!”
 
    姜黎踹累了,心里的不痛快就减了许多。她吁吁喘气,看着阿香问:“你说谁呢?”
 
    “这柳树啊。”阿香看着她,“也是沈将军,头上一样绿。”
 
    姜黎给她吊了个白眼儿,“无聊。”说罢了便要转身走,阿香便跟在她身后,继续絮叨:“哪里无聊,瞧你下的那狠力,不是把这柳树当成了沈将军?巴不得踢死他,是不是?”
 
    姜黎还要张嘴说话,恰好转过了身子,与阿香一并看向前方的时候,就看到了沈翼……
 
    阿香只觉得要死了,不知他在后头站了多长时间,怕是说的话都被听到了。可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阿香只暗暗清了下嗓子,跟着姜黎一起行礼,并不主动去提骂他像柳树,又说姜黎巴不得把他踢死那茬。
 
    还好,沈翼也没提,只看着阿香说了句:“你回去吧。”
 
    “诶。”阿香应了声,不敢有再多其他的细小动作,只得丢下姜黎一个人去了。心里又想着,他应该不会再为难姜黎吧?总归是有些不放心,便在走到一个大石块旁边的时候,闷不吭声蹲下身子躲后头去了。不时又伸出头来瞧,看沈翼来找姜黎到底想干嘛。
 
    姜黎虽然发泄了大半,但看到沈翼,情绪仍然是敛得疏远。她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微微颔首,看着脚下茂盛的绿草小花。等沈翼走到她近前的时候,她本能地就往后退了两步。偏沈翼拉住她的胳膊,说了句:“站着不要动。”
 
    姜黎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依着身份得听他的命令,这就站着不动了。然后便瞧见他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个热腾腾的鸡蛋来,捏碎一头剥了壳,然后拿到手里往她脖子这处伸了过来。姜黎要往后躲,他仍又说了一句,“不要动。”
 
    这就真不动了,站着也不出声,姜黎任他拿着熟鸡蛋在自己的脖子上打滚。没碰还没感觉,这会儿一碰,脖子的一圈便疼起来。原是被他下死手掐的,这会儿估计已经又肿又紫了。她忘了这茬,偏他来记得,这会儿又来献殷勤。
 
    鸡蛋滚得不热了,沈翼又从袖袋里摸出些土豆片来,往她脖子上贴上来。贴好了用手指帮她压着,就这么站着等一气。他现在是个粗人,以前在京城那会儿也是官家公子哥儿,虽比不得姜黎他们,到底也不是粗鄙人。姜黎早就知道,他是个会伺候人的。
 
    然沈翼这会儿对她这样,姜黎总还是觉得不自在,却也不表现出什么。任他贴完了土豆片儿,又瞧着他从袖袋里摸出个胖肚大口小瓷盒瓶来,拧了盖子,里头是一些药膏。大约也是消肿去紫,又帮她整个擦了一气。他手指从她皮肤上滑过去,有麻剌剌的触感。
 
    这些东西弄完,沈翼也没有多余说什么,把那个小瓷瓶塞到她手里,只说了一句:“自己记得上药。”转身便去了,留下姜黎一个人站在原地。姜黎捏着那瓷瓶在手心里,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脖子,而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抽了口气。
 
    那厢阿香还在石头后面藏着,瞧着沈翼往她这边而来,怕被瞧见了挨罚,便绕着那石头打了个转,避开了沈翼的视线。最后看着他身影消失在帐篷间,她才松了口气,起身来又往姜黎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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